第三章就食關中 朱祁鎮很承李實的情,自然賜金還鄉,還賞賜雙俸,也就是所謂的養老金翻倍。而且是翻了四倍。
要知道,大明對致仕官員的待遇是食半俸,也就是他們當官時俸祿的一半而已。
至于為什么朱祁鎮承李實的情,因為李實擋了丘浚的路。
面對韓雍的強勢,朱祁鎮在面上步步后退,但是實際上,卻是往內閣之中安插不少自己的人手。
確保對朝政的控制。
也是對韓雍的警告。
如果韓雍一心一意推行新法,很多事情,朱祁鎮都可以容忍。但是如果韓雍有別的想法,朱祁鎮那就讓韓雍在內閣首輔位置上,坐不上一天。
于是,而今內閣已經,韓雍,朱儀,徐有貞,李秉,項忠,商輅,丘浚。
這內閣之中,最少四個人,也就是朱儀,徐有貞,商輅,丘浚都在朱祁鎮的掌控之中。
事情很緊急,朱祁鎮也沒有廢話的意思。直接問道:“韓卿,陜西的情況怎么樣了?”
韓雍說道:“陜西巡撫余子俊上報,而今已經巡視了甘肅,寧夏,榆林,蘭州等地,這一次地震,影響很大,斷水流,壞城郭,有一段邊墻,整體下陷了三尺有余。還看見一道裂縫寬三尺,長十數里,不少地方生靈斷絕。今年麥收恐怕不會有什么好收成了。”
“不等麥熟,已經不少人給吞了青苗。”
“甘肅寧夏關中各地,估計有百萬人流離失所。”
“余子俊已經設法安撫了,只是缺醫少藥,他雖然勸誡當地士紳,但也是杯水車薪。”
韓雍也是在賑災之中,嶄露頭角。對賑災事務很是熟悉,他嘆息一聲,說道:“余子俊也算是能吏了,只是這事情太急了。一點準備都沒有。”
朱祁鎮也明白,這就是地震與其他災害不一樣的地方。
不管是旱災還是水災,在開始之前,都是有前奏的。唯有地震,稀里嘩啦就來了。官府根本沒有一點點準備。
幾乎一夜之間,多出了百萬災民。
這樣的情況之下,以大明行政效率來做,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必須抓瞎。
朱祁鎮說道:“其他的可以放放,當地有多少糧食?”
韓雍說道:“甘肅,寧夏,榆林,固原等地,本不就產糧之地,全賴朝廷運糧,雖然在于公興修水利之后,當地糧食產量有所提升。”
“但也勉強自給。而今又是四月分,青黃不接之際,糧食本就不多,還有不少糧食在地震之中受到了損失。百姓沒有口糧,各級倉庫的糧食,有些被哄搶,還有一些就是空的。”
朱祁鎮冷哼一聲,他太明白下面的貓膩了。
如果單單看賬面信息,大明各級倉庫儲藏豐富,但是真要遇見大事的時候,比如有不少倉庫是有問題的。
這已經是常規操作了。
朱祁鎮說道:“這些人怎么處置?”
韓雍自然知道朱祁鎮所問,就是這侵吞倉庫糧食的人。
韓雍說道:“余子俊,已經先斬后奏,將這些人掛首城門,安定人心了。”
朱祁鎮說道:“好,這個余子俊倒也果斷。”
大明死刑復核權在刑部,甚至要朱祁鎮御批,一百姓尚且如此。更何況朝廷命官。在開國之時,連徐達對下屬將領犯錯,都不敢擅殺,要說送到南京處置。
可以說,不管是將領還是官員,任何一個上官一聲招呼,斬首來獻,都是越權,除非有皇命在身。有先斬后奏之權。
不過在實際實踐之中,有很多這樣先斬后奏的事情。
但并不是說,這種先斬后奏就不用承擔政治風險的。
朱祁鎮說余子俊果斷,就是因為如此。
韓雍說道:“只是,即便余子俊果斷,也無濟于事。當地糧食不足,余子俊估計當地糧食只能維持一個月有余。”
“而且一個月之內,也很難恢復生產。”
朱祁鎮說道:“糧食缺口有多大?京倉夠不夠?楊鼎怎么說?”
楊鼎而今已經是戶部尚書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首輔自然是一套班子。
戶部之前是劉定之的基本盤,楊鼎雖然是戶部出身,其實有幾分被排擠出來。只是劉定之突然死亡。
韓雍上位。
戶部這么重大的部分,韓雍怎么可不伸手?韓雍就將楊鼎扶上了戶部尚書的位置上,如此一來戶部就成為韓雍的地盤了。
韓雍說道:“這些年雖然賑災不斷,但是總體上來說,朝廷所有糧倉總儲備沒有下二千三百石。用來賑災卻是足夠了。”
“問題是,所有馳道都斷了,糧食運輸不上去。”
其實,大明朝廷的糧食儲備是在逐年下降的。
之前京倉儲備在兩千萬石,而今卻是所有倉庫的總儲備才二千三百萬石。
而且這幾年馳道修建并沒有斷過。但是鐵道修建倒是很短,只有遵化到北京,從北京到天津而已。
無他,就是馳道便宜,鐵路太貴了。
而且雖然鐵路載重量上去了,但是并不比馳道快到哪里去,而且故障頻發。一個不小心就壞在鐵路上了。
這又是一個不方便的地方。
在馳道并非沒有故障。但是一旦有了故障,就能將馬車趕下馳道,不耽擱后面的通行,但是鐵路上卻不行了。
一旦壞了,整個路線都要停。
這種種原因,很長一段時間,馳道與鐵路在大明還是要并列存在的。
王永和在致仕之前完成的徐州到肅州的馳道,還完成了兩京馳道,當然了,這馳道并沒有延伸到長江以南,只是在長江以北作為終點。
如此一來,大明大部分糧食運輸,要么海運,要么用馳道運輸。運河雖然沒有廢棄,但是更多是百姓所用。
這也是這幾年運河鈔關表現搶眼的原因。
如此一來,大明糧食運輸,特別是西北糧食運輸,就對這一條馳道形成了依賴。此刻馳道一斷,都忘記了怎么運輸糧食了。
一時間根本完不成對災區糧食的緊急運輸。
朱祁鎮微微皺眉,正要說話。韓雍立即補充道:“余子俊已經提出一個辦法,就是引百姓南下就食。”
流民是很可憐的,但是流民也是不可憐的。
在生死線上掙扎的百姓,會喪失所有的理性,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為了能吃一口飯,可以突破所有的底線。
對于凄慘到易子而食的流民,早已不將自己的命當命,也不將別人的命當命了。
固然要承認流民的悲憫之處,但也要承認,對于尚可維持的地區,大量流民的出現,就是打破最后秩序的籌碼。
很可能就讓流民滾雪球的變大,很多百姓不是因為天災變成流民,而是人禍。
一半是官府的不做為,另外一半就是這些流民了。
很多時候朝廷賑災,就要封鎖邊境,寧肯讓流民餓死,也不讓他們到處亂跑,就是基于這點考慮。
所以,此刻朱祁鎮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其中的風險。
韓雍對此比朱祁鎮更明白,韓雍說道:“臣看過余子俊的奏疏,其中也有可取,而且甘肅,寧夏,固原,榆林一帶,乃是西北精兵所出之地。臣恐一旦有變,不可收拾。”
“兩項其害取其輕。”
朱祁鎮聽了心中立即明白,雖然而今大明占據了草原,但是就民風來說,九邊從來是精兵所出之地。
這種彪悍的民風不會立即散去的。
朝廷如果封鎖,很可能封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