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父子最后一面 朱祁鎮以政治家思路養出的孩子,都是一頭頭小老虎,不管他們是如何用什么仁義道德來偽裝都是一樣的。
倒不是說,朱祁鎮有意將孩子們都養歪了。
只是身在皇家,將來還要海外封國,如果真信奉孔夫子那一套,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祁鎮對伊王如此,并不感到吃驚。卻也有一絲絲傷懷。
身為皇帝,就不要任何不夾雜利益的感覺,不敢是親情,還是愛情。
朱祁鎮年輕的時候,從來不覺得這有什么。天地不仁,就是天地大仁,身為皇帝,他就是大明的天地,兒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但是而今,他見任何一個人,首先要考慮的是利害關系。而不是感情。
每一個與他談感情的人,都是利用感情來索要利益。
那么是王振也是一樣的。
這樣的生活,朱祁鎮真有幾分累了。
朱祁鎮其實也很想伊王。
畢竟是當年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只是此刻,他有幾分意興闌珊,與人斗法一輩子。朱祁鎮有幾分聞戰則喜,什么樣大臣,他沒有安置過,石亨再桀驁不馴,但一輩子都在朱祁鎮的指掌之中。
只是而今面對自己兒子。卻不想再斗心眼了。
朱祁鎮淡淡的說道:“好,你的孝心,朕生受了,只是家法有情,國法無情,來人,奪了伊王衣冠,關進大牢之中,來日朕稟報祖宗,廢你皇子身份。朕會給你一分大大的家業,從此當一個富家翁吧。”
伊王萬萬沒有想到,皇帝會這樣做,大吃一驚說道:“父皇,何至于此?”
朱祁鎮說道:“廢話少說吧,這大概是我父子最后一次見面,你有什么事情就說吧。”
伊王聽了一愣,臉色蒼白。
他知道朱祁鎮這一句話的含義。
如果按照太子登基的模式走,這一次朱祁鎮出巡過后,很難有下一次,而藩王更是難以上京,或許下一次去京師,就是奔喪了,而是大喪,也就是朱祁鎮駕崩的時候。所以這是最后一面。
伊王能有什么想法,不過是想挽回局面。伊王說道:“父皇,我比不上太子大兄,我認了,但是父皇你不能太偏心了。憑什么,其他人都能封在南洋,我偏偏要在西北這苦寒之地,苦熬著,一年年與瓦刺作戰,什么都沒有。”
“這不公平。”
伊王說到動情之處,忍不住有幾分更咽。
這也是真的。
各個藩王之中,估計也就是伊王最難了。
作為與瓦刺交鋒的第一線,不要說安穩發展了,連太平都沒有。
其他各藩王即便是毗鄰外敵,即便是襄王,一般是處于均勢,或者自己一方的優勢,就好像是襄王藩一樣。其實襄王藩雖然被緬甸打得這么慘。但是實際上,大明對緬甸是有壓倒性優勢的,緬甸與大明之間雖然有小摩擦,但也相安無事很多年了。
但是瓦刺卻不一樣。瓦刺與大明之間的恩怨情仇,可以上溯數代人,好幾十年了。從來是戰多和少。在瓦刺與回回教合流之后,更是一直處于小戰之余,大戰之前的情況之下。
因為瓦刺很明白,伊犁,蔥嶺一線,是大明力量投射的邊際。
大明在這一條線上,即便是打上幾場勝戰,最后還是會回到這一條線上的。這種戰略因素導致,伊犁只能守,不能進攻,朝廷無意在這個方向發動大戰。瓦刺人也就猖狂起來了。
朱祁鎮淡淡一笑,說道:“公平,當今之事,你是最沒有資格說公平的,尋常人家殺妻是什么下場?你不知道嗎?”
“而你,非但無過,反而有功,這些年來,你所享受的,所擁有的,數十數百倍于普通大明百姓。你有什么不公平的?”
“即便伊犁這塊封地,不知道有多少想十三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
“你有什么不公平的。”
伊王說道:“父皇,我怎么能與這些草民相比?”
朱祁鎮說道:“你怎么不能與之相比?”
父子之間,忽然沒有什么話說了。
朱祁鎮感到深深的孤獨之感。
朱祁鎮從來不覺得自己與普通大明百姓,有什么不同。大抵自己手中有些權力罷了,但是其他人就不這樣想了。即便是他一手教授出來的兒子們也是如此。
自己是這個時代的異數,而總就成為了時代的本身,而他的兒子們,卻連跳出時代的能力,都沒有。
或許本就不可能有。
伊王同樣也不能理解朱祁鎮。
他是誰?
他是太祖之后,太宗之玄孫,仁宗之重孫,宣宗之孫,當今陛下之最愛的兒子,從一生下來,都是天潢貴胄,是人上人,食錦繡,用金玉。這本來都是理所當然的。
怎么可能與凡夫俗子一樣啊?
他們絕對不一樣的。這些草芥一樣的人,怎么能與他相提并論?
在他看來,朱祁鎮這樣說,就是對他最決絕的表示。也是對之前要廢除他皇子之位的呼應。
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朱祁鎮嘆息一聲,說道:“我知道,你對這個位置有想法,即便不說嫡庶之辨,你覺得你的能力比得上你太子大哥嗎?”
伊王說道:“父皇焉知我不如太子?”
“好。”朱祁鎮說道:“那你自己打下一座江山啊。大明江山是祖宗相傳,不是我的,祖宗規矩就不能妄動,太子之位,不可動搖。但是我并非沒有給你機會。”
伊王忽然一愣,說道:“機會?什么機會?”
朱祁鎮說道:“在鐵路沒有修到伊犁之前,朝廷是不可能對蔥嶺以西有統治,但是你可以,伊犁雖小,但在西域是少有可以稱為根基之地的,而瓦刺國內綽羅斯家族失權。內里矛盾重重,而瓦刺之外,都是蒙古各國。少有火器,而大明對伊犁的火槍火炮供應從來不少的。”
“西域絲綢之路,從漢唐為盛,而今雖然衰落了,但是依然是一條很重要的商路,我就不知道,你有這一條商路在,還混的入不敷出。是我沒有教過你嗎?”
“占據商道聚集兵餉,放出商人,作為暗探,與瓦刺常年作戰練兵,等待瓦刺內部有變,等時機一到,并瓦刺而定河中,成為沙漠之主。打下一個媲美大明的帝國。難道不成嗎?”
“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我就承認你比你大哥強。”
伊王聽了之后,一時刻愣住了。好久才說道:“將我放在伊犁,還是為了我好?”
朱祁鎮說道:“好不好對人,你現在如果說要放棄,我讓太子在南洋給你挑選一塊封,也是可以的。你欠西域總督府的錢,我已經代你還了。你好好想想吧。”
伊王沉吟片刻,說道:“我知道了。”
伊王與太子之間恩怨,從母親開始,很多恩怨,即便是朱祁鎮不知道。
朱祁鎮讓太子安排,或許有讓伊王向太子低頭。從而化解兩子之間關系。只是伊王萬萬不想,也不能的。
很多衣食無憂的人,對面子卻更加看重。
伊王就是這樣,或許他知道,太子為了在朱祁鎮面前留一個好印象。會好好的安頓他的。
但是伊王卻不需要。
伊王抬頭來。臉上滿是堅毅之色。看著朱祁鎮,說道:“父皇,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孩兒在此發誓,這一輩子,西進沙漠,不見西海,誓不罷休。”
“只是伊犁到底是西域邊陲,聚集錢糧比較難。還請父皇支持一二。”
朱祁鎮說道:“好,我會給你一百萬兩。由內庫出。”
伊王行禮,說道:“如此,孩兒高臺,祝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完之后,伊王退了好幾步,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朱祁鎮一眼。隨即轉身離開了。
朱祁鎮看著伊王離去的身影,一時間心中好像缺了一塊東西。
伊王來去匆匆,輕車簡從,帶了百余騎而來,在伊州連一夜都沒有停留,就匆匆而離開,很多人都不知道伊王來過。但是伊王本身來過的消息,是根本隱瞞不過有心之人的。
比如說太子。
朱祁鎮對太子的能力是比較認可的,太子雖然遠在南疆,但是他對大明內部的事情絕對不是一無所知的,恰恰相反,他對大明很多事情都是了如指掌的。
朱祁鎮出巡這一件大事,太子又怎么不知道啊。又怎么能不關注?
或許在朱祁鎮身邊,貼身的位置安排人手,是比較難的,近乎不可能。
懷恩也不會讓太子得逞的。
太子如果在朱祁鎮的隨從之中安排一兩不起眼的小角色,卻是很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朱祁鎮知道了,也不會太過在意的。
畢竟太子就是太子。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有屬于太子的特權。
所以,伊王夜訪朱祁鎮,還有朱祁鎮令少府撥款一百萬兩銀子給伊王的消息,從各個渠道之中,作為重要消息。隨著信鴿從伊州飛向了南疆。因為信鴿的高效。不過數日之內,就接力將消息送到了南疆太子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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