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勤禮對城門吏亮出自己的身份,守門的士兵問也沒問,便放他們幾個順利入城。相比之下,其他的行人百姓則被嚴格檢查,尤其是從外地來的商旅,更是反反復復的細致盤問。
趙亮看著不禁有些好奇,便向顏勤禮打聽,向來以廣納天下客商士子而聞名的長安城,為何會如臨大敵一般,這么嚴格的盤查進城之人。
顏勤禮無奈的笑笑,瞅瞅旁邊無人,便對趙亮介紹道:“關于此事啊,還得從兩年前的那場叛亂說起。”
“叛亂?兩年前?”趙亮仔細搜索了一下自己腦袋里裝著的歷史知識,忽然醒悟道:“你是說…楊文干?”
顏勤禮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武德七年六月,陛下到長安以北的宜君縣仁智宮避暑,命秦王、齊王隨從,太子則留守京師。李建成趁這個機會,勾結自己的死黨——慶州都督楊文干,讓楊文干為自己招募驍勇,陰謀發動政變。結果,負責給楊文干運送盔甲兵器的東宮武將橋公山和爾文煥,因為心中驚栗戒懼,主動向陛下報告了這件事情。當時,陛下龍顏大怒,立刻命人以其他理由召李建成往仁智宮見駕。聽說太子驚恐萬狀,頓時沒了方寸。有部下勸他據城起兵,另有人勸他孤身請罪。李建成聽從了后者的建議,最終決定前往仁智宮見駕。”
“一見到陛下,太子倒地便拜,以頭撞地,幾乎昏厥。陛下盛怒難平,當即下令把李建成拘押起來,關在馬廄之中,每日只給些麥飯粗食,著實遭了不少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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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亮奇道:“陰謀叛亂未遂,只是關起來吃點苦頭,也能算是受罪?后來呢?”
“唉,后來就更別提了。”顏勤禮嘆道:“陛下令人傳楊文干覲見,誰料,傳令之人不知怎么搞的,竟將陛下獲悉密謀之事告訴了楊文干。原本就驚慌不安的楊文干聞言隨即起兵造反。陛下無奈,只好一邊集結部隊準備討伐,一邊召秦王商議對策,并堅持讓殿下親自征剿,許諾得勝還朝之后,廢了太子,改立秦王為皇儲。見父皇如此說,秦王殿下便率兵出征了。可是大軍還沒到地方,楊文干所部便已經潰亂,而他本人也死于部下之手。”
顏勤禮頓了頓,接著講道:“叛亂平息之后,陛下卻并沒有履行當初的諾言,仍舊令太子回京守候,只是暫時不再行使所謂監國之權,而是改為居家思過。有一些大臣替秦王鳴不平,去向陛下討說法,陛下則訓斥太子秦王兄弟不睦,兩邊成天內斗才會鬧出那番變亂,并且將此事全部歸罪于東宮的王珪、韋挺和天策府的杜淹,將他們流放處置。”
趙亮早就知道這段歷史,只是親耳聽到知情者當面講述,自然與讀歷史書別有一番不同的感覺,忍不住嘆道:“估計陛下也是左右為難吧。不管怎么說,手心手背都是肉。”
“唉,恩公此言差矣。”顏勤禮道:“手心手背固然都是自己的肉,可是手心執掌機樞,握劍駕車,日久成繭,可謂勞苦功高,又豈是手背所能 相比?”
趙亮心里清楚,顏勤禮這話意有所指,當然是把戰功赫赫的李世民比作了手心,而太子建成則是沒啥用處的手背。
他淡淡一笑,應和道:“你說的倒也沒錯,尤其是陛下當初還曾對秦王殿下連番許諾,但到最后卻都沒有兌現。”
“誰說不是啊,恩公,此節提起來就令人火大!”顏勤禮對這事兒顯得有些忿忿不平:“天下人全都曉得,當初陛下金口玉言,答應秦王,倘若起事成功,太子之位是要由秦王來坐的。可是誰料到,天策府諸公辛辛苦苦征戰多年,到頭來卻給旁人做了嫁衣裳。”
顏勤禮雖然是個讀書人,但是性情直爽,跟趙亮說起話來也不藏著掖著,只聽他接著抱怨道:“您就拿眼下的情況來說吧,楊文干發動叛亂都已經結束兩年了,可數京城里的緊張氣氛卻有增無減,連進出個城門都好似防賊一般,弄得百姓商旅怨聲載道。”
趙亮心里惦記著任務,連忙問道:“怎么?這也跟太子秦王相爭有關?”
“當然有關啊。”顏勤禮解釋:“恩公云游四方,不知曉長安的局勢。現在咱們大唐表面上看是新國初立,百廢俱興,可實際上卻是令出多門,既不政通,也不人和。陛下的召、太子的令、秦王和齊王的教,可以說是都有效力。各個衙門通常在同一件事上會收到幾方不同的指示,往往被搞得暈頭轉向,不知究竟該聽誰的話行事。到了最后,他們也只能耍滑頭,以最先收到的指令為準。”
“這么奇葩啊?”趙亮訝然道:“如此混亂,陛下也不出來管管嗎?”
顏勤禮搖了搖頭:“陛下?陛下管不了,也懶得管。咱們的皇帝啊,本身就有沉迷后宮、疏于政務之嫌,一方面想培養太子監國的能力,另一方面又依賴秦王主持大局,同時還不愿冷落了齊王,盤算著讓齊王出面制衡秦王,以免天策府日益做大。您說說,這能不亂套嗎?就比如城門這塊,三位皇子都想著由自己這方掌控管制,以防別人暗中動手腳,偷偷增強在長安城中的力量,因此鬧到最后,就變成了現在這般樣子了。”
趙亮聞聽此言,連忙順勢向對方打聽道:“太子在城中的實力很強嗎?有多少兵馬?”
顏勤禮答道:“恩公有所不知,在下雖是天策府屬官,但主要的職分是訓詁之學,也就是負責執掌校讎典籍,訂正古文中的訛誤。您要是問我《詩經》、《周禮》的事,我還能如數家珍,但涉及軍情軍務,那可就一竅不通了。”
他轉過身,問后面的一個仆從道:“顏達,長林軍現在有多少人馬,你曉得嗎?”
那個名叫顏達的仆人趕緊上前幾步,答道:“公子,聽說長林軍有兩千三百多兵馬,其中一少半都是突厥勇士,戰力非常強悍,目前他們駐扎東宮左右長林門,只聽太子殿下一人號令。”
顏勤禮點點頭,又問道:“那咱們天策府呢?”
顏達笑道:“咱天策府可比不了人家。只有區區一個百 人隊的玄甲騎兵,以及不到三百人的留府步卒,就算是秦王殿下的全部親衛了。這么點兒規模,比起齊王麾下的五百護軍還少呢。”
趙亮大惑不解:“秦王不是經常帶兵打仗嗎?怎么手底下的人馬如此少的可憐?”
“恩公明鑒,”顏達耐心解釋道:“咱們大唐向來行的是府兵制,千軍萬馬皆來自各個州府,平時由各府的折沖都尉指揮訓練,遇有外敵之時,朝廷派出統兵大將,憑借虎符聚兵迎戰。可這仗一旦打完了啊,那些士兵們則又會返歸到各個地方了。所以,即便秦王殿下是堂堂正一品的天策上將,可手里卻也沒什么真正的兵力。”
“既然如此,那么很少出征的太子和齊王又為何能夠擁有那么多人馬呢?”趙亮不禁有些好奇。
顏勤禮在一旁插嘴:“嗨,這不就是陛下厚此薄彼嘛。”
“公子這話呢,也對也不對。”顏達糾正道:“太子因為有監國之責,所以按照軍制,的確是可以自行招募一定數量的親軍。前朝隋太子已有先例,監國任上,置扈從三千。所以只要東宮有錢養得起,兩三千兵馬也并不算僭越。”
他頓了頓,見公子顏勤禮并不生氣,反而還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于是接著道:“至于說齊王那邊,武德九年二月,他被陛下封為司徒兼侍中、并州大都督。其中侍中一職,雖然身屬門下省,但實乃天子近臣,有代掌禁軍之權。齊王因為這個緣故,打著管理禁軍的旗號,順理成章的擁有了這五百名親衛。相比之下,秦王雖然戰功赫赫,但他也只能在領兵打仗時執掌千軍萬馬,回到長安城便只有不到四百手下。按照朝廷軍制而言,這已然算是皇帝格外開恩了,不然別說是四百,連兩百都不行。”
趙亮聞言連連點頭,直夸顏達講的清楚分明,顏勤禮則在旁邊笑道:“行啊,顏達,你這番見識給本公子長臉了。等回頭有機會,我把你推薦給尉遲將軍,讓你到他的帳下效命如何?”
顏達面露欣喜神色,趕忙拱手道:“感謝公子提攜!倘若真有這個機會,小人定然好好殺敵報國,絕不辜負公子您的栽培!”
顏勤禮笑著擺擺手,示意他跟自己不必客氣,接著又對趙亮說道:“恩公,我覺得吧,兵力多寡只是一方面,就算太子人馬再多,還能多過禁軍和城防軍嗎?就算鬧得再兇,他也總不至于明目張膽的派兵攻擊秦王啊。”
趙亮聽了這話,不禁心道:小顏,你還是太年輕,別說太子手握兩千精兵了,你們主子四百人不到,都敢直接開打。
顏勤禮不曉得趙亮再想什么,繼續講著:“依我看,真正兇險的并非明爭,而是暗斗。前幾日,房公和杜公被陛下下旨驅逐,天策府頓失兩大智囊,秦王氣的連桌子都掀了,整整兩天水米未進。我聽人議論,這都是太子和齊王在背后搞得鬼,你說厲害不厲害?”
趙亮想起一事,問道:“只是驅逐了房玄齡和杜如晦那么簡單嗎?還有沒有其他更要命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