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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魂宮

  月牙山竹樓。

  浮巖照例帶著師父前來,他的臉上寫滿了感謝,師父如今的病情,在云雀先生的治療之下,不過短短幾日,便恢復了一大半。

  浮巖的師父法號叫“了然”。

  世態炎涼,了然于胸。

  覺察到浮巖師父神魂破裂的癥狀之后,云雀用“引月法”作為主引,輔佐以諸多神魂醫術,其實作為主治之師的他,只是想在了然的身上多嘗試一些秘法,當然是在自己有把握的情況下,引月法初見成效,患者的傷勢自然好轉。

  “師父已經能醒來了,每日會清醒一個時辰…其余時候,都在安睡,睡得極香。”

  浮巖盤膝坐在竹樓的光滑地面,神態相當拘謹,他看著前方抬手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的云雀先生,咽了一口口水,在青衫少年的面前,或立或坐,或倚靠墻壁壁面,有著四道陰翳之中的“影子”,兩男兩女,其中的三位他曾遇見過。

  第一次來竹樓的時候,他馱著師父哽咽離開,在樹影婆娑間撞見了這幾位,當時心境搖曳,只顧匆匆離開,打了個短暫的照面…事后回想,月牙山的山腰一共就三座竹樓,云雀先生獨占一座,而剩下的兩座,其中必然有一座竹樓是“凈蓮先生”的,這幾日療傷看病,從竹樓外小心翼翼等候,到慢慢挪入屋子里打盹,后面能夠與云雀先生放下謹慎的聊上幾句,浮巖得知了最后那座竹樓里的住客。

  云雀先生口中神秘無比,極其強大的“寧先生”。

  凈蓮的名字,在東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禪子和律子二人是年輕一輩的翹楚,而凈蓮亦是如此,云雀先生提到了寧先生是凈蓮的座上貴賓,若無提攜,他亦不可入此竹樓…年少的浮巖便開始想入偏偏。

  他有些畏懼的看著這四道月光與夜霧中含糊不清的身影。

  這是一個時代的浪潮湍流之尖。

  年輕的天驕。

  而最讓他心旌動搖的,是這四人不言不語,立在這里所散發的氣場。

  一股足以籠罩整座月牙山的,虛無縹緲而又真實存在的領域。

  寧奕四人,正在觀看云雀治病。

  觀看云雀找到的那個…方法。

  年逾五十的中年男人,頹然坐在地上,意識混混沌沌,頭顱低垂,冰涼的后背,傳來了一股溫暖的熱流,他下意識呻吟一聲,緩緩挺直脊背。

  云雀將手掌按在其后背之上,動用魂力,驅逐雜念,這是一種必要的接觸。

  雜質破碎。

  神魂引月…如之前那般,浮巖師父的神魂之癥,已經到了快要收官的時刻,云雀的神念運用的愈發熟稔,他睜開雙眼,一心二用,對著身后的四人開口,解釋自己的醫治思路,“神魂如迷宮,若想治病,必先探路,想要浸入對方的神念之中便是一件難事,這世上能做的便是少之又少…殺人容易救人難,想要治好‘神魂之癥’,最穩妥的方法,就是摸清楚他的神魂紋路。”

  寧奕瞇起雙眼,“那座‘迷宮’?”

  “正是。”云雀毫不猶豫的回答,“‘了然’的神魂迷宮我已經摸索清楚,他的病癥是因為受外力擠壓而破損,明確了這一點,對應的醫治方法自然浮現…無論是‘引月法’,還是‘合流’,都可以有效醫治,而其他的術法,則是見效甚微。”

  這些日子,他不斷總結,不斷排除錯誤。

  到了現在,終于凝聚出一個大概的框架,戒塵大師逝世太早,還未來得及將一切都傳授于他,能夠在浮巖師父身上如此快速的“自學”,得出成效,不得不說,云雀真的是一個天賦極高的天才。

  “想要治療一個人,當然可以不斷去嘗試…但神魂與其他病癥不同,很難看出反饋,而探索神魂迷宮又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所以我努力在思考,如果我能夠有一個辦法,將神魂迷宮看清楚,那么…所有的病癥,是不是都會變得簡單?”

  云雀一邊以引月法,治愈了然,一邊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輕且柔。

  但寧奕的雙眼卻是愈發明亮。

  他聽明白了…神魂之癥之所以難治,是因為醫者往往不知病情,只能憑借運氣,去嘗試醫治,所以極難成功,而云雀口中所謂的‘探尋神魂迷宮’,便是尋常醫師的望聞問切,看清病根。

  他沉吟片刻,憂慮道:“但難就難在…探尋病根。”

  云雀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松開那只搭在浮巖師父后背的手掌,輕柔扶住兩側,將中年男人交給了青衫少年,浮巖摟住自己的師父,松了一大口氣,他不敢告退,也不敢繼續留在這里,神情猶豫,看到遠方陰翳里一位背靠石壁的斗笠男人,伸出一只手對著自己輕輕下壓,示意自己不用擔心…于是浮巖便咬了咬牙,挪出手臂認真揖禮,拖著師父無聲來到了一個拐角處,事關神魂之癥的醫治,即便他沒有云雀先生那般的手段,也想要多了解一二,以便自己能夠派上用場。

  云雀和寧奕都沒有刻意驅逐他。

  “探尋病根,的確是一大難題。”云雀的額首滲出了一些細密汗珠,引月法消耗魂力,即便他已經消化了不少魂藏,仍然有些困乏,但說著說著,精神抖擻,抬起一根手指,呼嘯月光立即圍繞指尖,凝聚成一枚雪白如棋子的虛無物事。

  “我的魂力,可以揉入裴姑娘的魂宮之中,緩慢探索…之前隱約見過,如天上仙闕一般,繁瑣程度比起之前的那個病人,要勝過千倍萬倍。”云雀聲音有些無奈,但并不見受挫,反而有些期待,“不過我可以嘗試,有這枚‘棋子’,我可以隨時止步,不必傷害自己的神念,養精蓄銳之后找到標記點,繼續去探索,很快便可將‘魂宮’的地圖繪制而出,以此來找到病根。”

  “這枚‘棋子’…是什么?”寧奕好奇問道。

  “是我的魂念,沒有實體,卻又真實存在。”云雀老老實實開口,同時松開指尖,向上抬掌,收攏五指,將棋子握在掌心,像是攥住了什么,左右晃動,攤開手掌之后卻就此消弭,不復存在。

  無聲無息的來。

  無聲無息的滅。

  沒有實體,卻又真實存在…浮巖的眼神充滿了震顫,這世上竟然還存在這種東西,這就是云雀先生的魂術么?

  像是…雷?風?光?影子?

  某種精神上面的元素。

  宋伊人和朱砂的瞳孔也亮了亮。

  這倒是不可思議的手段。

  云雀伸出一只手,擦拭了額首的汗珠,他微笑展臂,“裴姑娘,我想試一試。”

  裴靈素聽明白了這些,她點了點頭,卸下腰間古劍,坐在云雀的身前。

  云雀平靜道:“放開神念,不要多想。”

  丫頭閉上雙眼。

  云雀抬起一只手來,指尖縈繞著淡淡的風聲,如之前那一幕重新上演,數個呼吸,一枚雪白的棋子,便凝聚在云雀的指尖位置,他另外一只手隔著衣衫搭在裴靈素的后背之處,兩個人同時閉上雙眼,像是墜入大海。

  整座竹樓,頃刻間寂靜下來——

  “嗡”的一聲。

  層層氣機在二人盤坐的地面蕩開,是月光也是微風。

  浮巖的衣衫被吹得飛起又落下,他連忙將其按住,屏住呼吸,然后抬起頭來,神情誠懇,小心翼翼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三位年輕大人物。

  這三位,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站在世俗頂端的人啊。

  浮巖有些恍惚。

  寧奕不敢再開口說一句話,緩緩結跏趺坐,在竹樓氣機蕩開之后,便默默將丫頭的佩劍撿起,橫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十指交疊,低下頭顱,以手肘壓住劍鞘,做了個合十的動作,不知在默念什么。

  朱砂低下頭來,拿著紙筆記載著一些瑣碎的事情。

  宋伊人則是像木雕一樣,平靜凝視著裴靈素和云雀。

  那兩位,才是真正的木雕。

  每個人的神魂是一片大海。

  只不過修為的不同,這片海所展露的面貌也不同,有的人是一條干涸的小溪,有的人是一面平靜的湖鏡…而曾經有位強大的神念修行者說過,每個人的神魂都可以成為大海,因為那正是我們本來的樣子。

  修行的本質,到底是超脫凡俗,還是回歸本我?

  人的本質,到底是人,還不是人?

  這些問題在這近千年來被翻來覆去的拿出來爭吵,而問題所探討的意義則注定不可能爭吵出結果…天都的幾座書院最終得出了一個蓋棺定論式的結論。

  不要去探求神魂。

  修行神魂的人,大部分都會變成“瘋子”。

  追尋意義的意義又是什么呢,修行神念,變得強大,追求起源不如掌握現在…從那之后,書院的修行者不再探討“神海”的根源,而是著力于讓自己擁有那片大海。

  他們要做的,就是修筑自己的“魂宮”。

  神海之外,建起魂宮。

  這就是神魂秘典的作用,釋放出那片強大的神海…每個人都逃不過這一步。

  一位身披麻袍布衣的少年,站在霧氣之中。

  他的面前,是濃濃的白霧,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的頭頂,是兩面高的看不清穹頂的墻壁,幾乎通天,壓迫著自己站在一個逼仄的空間里,前進和后退,都不知道能夠通往哪里。

  “云雀”面無表情注視著這一切。

  他很確定,這就是他在車廂里,第一次內視所看到的景象——飛劍懸空肆虐,一座潑墨的懸空山,還有一條蒼老的蛟龍…只不過放大了無數倍,或者說,自己縮小的無數倍,來到這里。

  這就是魂宮。

  他要找尋病根的地方。

  (大家圣誕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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