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山之上楊豐滿意地看著盧溝橋戰場的中心。
拱北堡。
這是一座真正的星堡。
實際上就是大明新式堡壘建設的樣板。
五角的星堡完全脫離舊式城防建設模式,主堡,三角堡,鉗堡,壕溝和外圍護堤,壕溝頂部護墻,甚至連城門都是開在半空,這地方地下是肯定不行,靠近盧溝河地下水太多,而所有火炮全部在有加厚護墻阻擋的下沉炮位,所有通道也都是壕溝或者厚重的夯土內部。
此刻這座堡壘正在遭受兇猛進攻,整個星堡向南一面幾乎像爆發的火山。
天空也被硝煙遮蔽。
在他們西邊下了馬的西北騎兵,推著臨時趕制的盾車,舉著簡易的巨盾,沿著并不寬的盧溝橋向前。
然后被大炮擊碎。
這些過去戰場的有效防護,在九斤長炮的炮彈面前就像玩具,一枚炮彈甚至可以貫穿幾層。
碎木的飛濺中血肉飛濺。
死尸已經在盧溝橋的橋面上堆積。
不過那些悍勇的西北騎兵沒有因此退縮,他們甚至開始拋棄沒用的防護,直接沖向星堡,畢竟在這座星堡后面,就是十幾萬人廝殺的戰場,他們的同伴在不到十里外被殺戮著,只要過去,他們就能結束這場血戰。但問題是他們的血肉之軀頂不住十二磅加農炮的實心彈啊,因為這座橋是全石制,這些炮彈在橋面打出類似開花彈的效果,迸射的碎石瞬間收割成片死尸。
而在盧溝橋兩側,同樣是正在瘋狂進攻的西北騎兵。
他們同樣也只能下馬。
盧溝河高聳的堤壩上面,是無數嚴陣以待的民兵,他們直接在大壩頂部架起各種輕型火炮,斑鳩銃,鳥銃甚至干脆用弓弩,居高臨下阻擊著試圖通過盧溝河的騎兵。
后者騎馬沒用。
空曠的河灘上他們就是最好的靶子。
而高達兩丈的陡峭河堤又很難騎馬沖上去。
所以沖擊兩岸的西北騎兵同樣下馬舉著簡易的盾牌,然后和步兵一樣在盾牌后和民兵對射,并在對射中步步向前,但他們的結果沒有區別,畢竟那些砍伐樹木制造的簡易巨盾連鳥銃子彈都未必能擋住。而且攻擊他們的不僅僅是民兵,還有來自星堡的火炮,那些九斤長炮早就已經在過去測試好了射擊表,整個星堡周圍最遠五里都在它們炮口下。
雖然有效射程是兩里,但五里外一個從天而降的九斤鐵球,基本上也沒什么能抵擋的。
總共六十門這種大炮守衛盧溝橋。
任何進攻者都在那些超音速飛行的九斤重炮彈面前粉碎。
“大帥,這就是蚍蜉撼樹啊!”
杜文煥笑著說道。
“蚍蜉撼樹!”
楊豐笑著點了點頭。
在他們周圍源源不斷的士兵登上殷山一起俯瞰戰場,這些士兵都是土生土長,熟悉這片山林的一切,翻越這片山林對他們來說很容易。
“走,掃蕩這些魑魅魍魎!”
楊大帥喊道。
緊接著他走向下面的山林。
在他身后兩萬大軍同樣重新隱入山林,無聲的向著戰場逼近。
半個時辰后。
盧溝橋的戰斗依然在進行。
麻貴面色陰郁的看著前方激戰中的拱北堡。
因為那里的大炮射程最遠可達五里,他已經不得不退到距離盧溝橋六里,不過這里全是起伏的丘陵,地勢遠高于盧溝橋,倒是可以清楚的俯瞰整個戰場,甚至就是北岸的戰場他都能看到。那里的戰斗依然在繼續,但馬孔英和麻承勛很明顯已經沒有突破的希望,雖然他們多次沖開民兵防線,但后者根本不會出現潰敗,就算被沖開也會迅速重新整隊。
騎兵對這樣的步兵是沒辦法的。
而且對面的增援也在不斷到達戰場,甚至包括大批騎兵。
此刻挽回敗局也很簡單。
只要他的大軍沖過盧溝橋,后背受到威脅的民兵就只能撤退。
但是…
他打不開盧溝橋啊!
他從沒想過這座看起來模樣怪異的堡壘竟如此難打,之前因為他看拱北堡并不高,還有充足的自信可以迅速打開,所以直接下令投入主力強攻。
但現在…
“父親,不能再這么打了,兄弟們光在橋上就死了五百多,到現在連邊都還沒摸到,那道斜堤后面還有壕溝,一丈多深,下都沒法下,他們的大炮早就瞄好了,咱們的兄弟在斜堤上一露頭,對面的炮彈就打過來,一炮就能打碎咱們十幾個兄弟。
這鬼東西不上紅夷大炮根本沒法打。”
他身旁麻承宣說道。
他們真的已經撐不住了,實際上到現在他們連星堡的主堡都沒靠近。
冒著火力拼死沖過盧溝橋,結果還得往斜堤上沖,斜堤上是火槍,等他們冒著子彈丟下一路死尸沖上去時候,卻又得面對腳下垂直的一丈多高壕溝,而對面是一個個瞄準他們的炮口,還沒等他們研究出怎么下去,人家那邊狂風暴雨般的霰彈就噴過來,結果是一死一大片。
這死的可都是麻家的精銳啊!
雖然現在麻家家丁數量已經暴漲到一萬多,終究也撐不住這消耗。
之前擺賽已經帶走部分,他至今還在湖廣,而頗貴又在突襲德勝門時候填進去了一千多,麻承勛,麻承恩兩人又損失不少,估計這時候光這些核心家丁們就已經損失超過兩千。
這都是麻家的根基。
他們在西北稱王稱霸的依靠。
打不下京城,麻家亡不了,畢竟他們還可以退回西北,可這些精銳家丁們死光了,他們麻家就完了,西北哪個都不是善茬,達云,劉綎,都在后面盯著,榆林王家,姜家這些將門也在盯著,麻家強他們只能忍著,麻家這些精銳丟光,他們立刻就會變成餓狼。
“大帥,再攻一次,北邊的兄弟還在等著。”
李汶用哀求的語氣說道。
麻貴可以退回西北,可北直隸士紳就完了啊。
“北邊的兄弟可以撤回王平口,咱們后面還有幾萬大軍,守住王平口就能從容撤退。”
麻承宣說道。
就在這時候,遠處的槍炮聲突然減弱了,倒是隱約的歡呼聲在硝煙彌漫中傳來。
“大帥,馬大帥那邊敗了!”
不遠處高地上的士兵喊道。
“撤退!”
麻貴毫不猶豫地說道。
“大帥,北直隸父老還在等著,大帥,咱們先去良鄉,良鄉民兵都在此處,剩下無非老弱婦孺,咱們一戰攻破,再等待田東洲北上!”
李汶趕緊說道。
只要麻貴還在這里參戰就好,說到底關鍵是把他這個西北集團綁在一起,麻貴加上田樂至少十五萬能戰之兵,這個實力就算打不下京城,也足以自保,如果加上山東和河南,再加上背后的山陜,北方五省同盟,仍舊是不失為天下鼎足三分。
目前的天下很明白,楊豐控制皇帝是一個集團,弘光是一個集團,但楊豐控制之外又是一個集團,他們這個集團必須團結自保。
“去良鄉!”
麻貴喝道。
說到底他也的確舍不得就這樣走。
這場失敗沒什么大不了,他后面還有幾萬大軍,打到現在損失估計連五千都過不了。
這種戰斗規模的確大,但只要不是崩潰,就不會有太大損失。
而且出山也不能說失敗,就是突襲京城失敗了而已。
既然這樣就先去打下一個城市,然后在這里等待田樂,只要和田樂的大軍會和那就還能繼續打,他為這場戰爭付出這么多,就這樣回去全白搭了,就算打不下京城,至少也得在這里先從北直隸士紳手中榨出些銀子再說,要不然回去光發撫恤金就得讓他破產。
他養家丁可是很費錢的,陣亡的家人都得他養著。
“走,去血洗良鄉!”
麻承宣也精神起來,對著那些士氣低落的士兵們吼道。
后者瞬間就振奮起來。
然而…
“血洗,我就喜歡這個詞,不過你們還得先問問他們答應不答應啊!良鄉民兵旅的同袍們,他們要去血洗你們的家園,你們答應不答應?”
一個聲音突然在旁邊山丘上響起。
麻貴等人愕然轉頭。
在那片山林前,一個全身鎧甲,扛著一門弗朗機的人正看著他們。
因為這家伙臉上是面甲,所以并不能看出容貌,不過猜也能猜到是誰,而他身后的山林中,無數憤怒的士兵正在走出,他們用仇恨的目光看著這邊…
“不答應!”
然后是響徹山林的吶喊。
“撤退!”
麻貴毫不猶豫地掉轉馬頭。
幾乎同時,那些士兵手中火槍噴射火焰。
密集的槍聲中他周圍士兵不斷倒下,不過這些麻家精銳反應也很快,毫不猶豫地跟隨他們大帥撤退,而帥旗的后退讓前線士氣低落的麻家軍,也以最快速度遠離這片讓他們刻骨銘心的戰場。
不過倒霉的李總督傻眼了,他還躺在擔架上怎么跟著逃跑?
“大帥,大帥,你等等老朽!”
他驚慌的高喊著。
然后一顆子彈正中他前面抬擔架的士兵,后者倒下同時,后面那個士兵也嚇得趕緊拋開擔架,李總督再次被摔的慘叫一聲,他拖著受傷的腿,趕緊撲向旁邊無人的戰馬,都這種時候了只能爆發一次。但就在他忍住劇痛爬上馬的同時,一顆子彈正中戰馬,這匹戰馬悲鳴著栽倒,他今天第三次被摔在地上,而且自己被倒下的戰馬壓住。
李總督悲憤的看著蜂擁而來的民兵,哆哆嗦嗦拔出自己的短槍。
“陛下,老臣不能為國鋤奸,愧對陛下!”
他哀嚎一聲。
然后對著自己腦袋扣動了扳機。
伴隨槍口火焰噴射,這個給萬歷在西北堅守四年的老臣死尸倒下。
就在他自殺之后,楊大帥也扛著那個霸氣的弗朗機到了他跟前,楊豐低頭有些感慨的看著李汶。
這個家伙應該算是忠臣了。
不管他是站在哪個陣營,至少他對萬歷也算盡忠了。
實際上萬歷留在北方的這幾個老臣,忠心程度都還可以,沈一貫,葉夢熊,邢玠,李化龍,李汶,包括楊俊民,他們不管怎么說,都還對得起皇帝陛下,這種局勢下還能想著為國鋤奸,不過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曹操,董卓,天柱大將軍,歡歡…
這一刻楊豐仿佛看到無數前輩,正在用贊許的目光看著他。
而正在逃跑的麻貴無暇關心自己的老伙伴,他正帶著親兵在山林間逃亡,而在他們身旁的山林中,不斷有民兵或者京營士兵出現,然后對著他們開火,盧溝橋以西這個時代就是起伏的丘陵和綿延的山林。土生土長熟悉這里幾乎每一條溝壑山谷的良鄉民兵和京營第一鎮士兵,以麻貴撤退的蘆潭道為目標,從一條條他們熟悉通道到達。
然后在山林掩護中,對著潰逃的麻家軍射出子彈。
后者護衛著他們大帥拼命向前,不斷在飛來的子彈撞擊中倒下。
麻貴無視這些。
他山路上瘋狂向前…
只要過戒臺寺他就可以保證安全了,他后面的部下還在魯家灘和張哥莊,甚至他后面還有超過五萬大軍沒出山。
幾十里的山路并不遠。
然而…
他并沒注意到不遠處的山丘上,兩百多支火槍正在瞄準他。
“放!”
杜文煥看著麻貴的身影,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
還剩下的兩百多杜家家丁,對著距離近兩百米外的仇敵,幾乎同時扣動了扳機。
槍聲驟然響起。
麻貴本能的轉頭向這邊,帶著驚愕的表情看著兩百多支火槍齊射的場面,然后就像撞上了無形的墻壁般,連人帶馬同時栽倒,后面家丁急忙下馬,以最快速度抬起他們的大帥,毫不猶豫的放到馬背上,然后繼續他們的逃亡。杜文煥頗有些遺憾的看著這場面,不過他因為不熟悉道路,所以跑到了這個山丘上,現在想下去追擊也來不及了。
當然,他的仇還是報了。
畢竟麻貴身上肯定不只一處中彈,哪怕身上鎧甲再好,在兩百多支火銃攢射下也完了。
“走,兄弟們,下山了!”
他頗有些得意的扛著一支火銃說道。
(收花生,明后兩天也是每天一章,我是一個農民,雖然種田收入估計不足一千,但我也是個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