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化身,乃是道門奇術,自古以來,便是法脈不傳。
周道若是能夠練成此等奇術,不說能夠凝聚法印,渡過劫數,日后煉制本命法寶,開辟外方世界,凝練法外天地,甚至參悟合道之境都有莫大裨益。
因此,從那天開始,他便吩咐蛤釋奇發動五千妖眾,同時調遣兩千斬妖衛,以京城為中心向四周輻散搜尋,但凡有任何靈異情報都要傳到他這里來。
龍虎山傳承多年,信仰遍布天下,京城附近一定要它凝聚的香火。
如今,龍虎山宗門不在,這些香火便沒了歸宿,或許業已通靈,久之必生異端。
這一日,周道留在元王殿內,看著滿桌收集而來的情報。
“學舍情信事件!?”周道隨手拿起一份密保,看了起來。
這份情報上說,京城三百里外有一座小鎮,名喚鄭不鎮,鎮上有一間學舍,名為清功學舍。
有一天,學舍內,有位老師的私人信箋無故出現在了學舍公示欄上。
那封信箋似乎是寫給一位親密友人,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想念白山黑洞,不見難眠,見之則爽,落款處還有那位老師的私人印章。
就在這封私信被貼出來一盞茶的功夫,那位老師便出面聲稱自己的印章被人盜取,如今已經托公門中的朋友找回,希望大家忽略那封私信,不要被壞人迷惑了。
與此同時,學舍也為老師出面作證,愿意相信老師高尚的情操和品德,嚴厲斥責了偷盜印章的大壞種。
誰曾想,詭異的事情發生了,當天夜里,那枚印章似乎通靈,竟然發出一封聲明,出現在公示欄內,表示自己從來沒有被人盜取。
第二天,學舍則一反常態,停了老師的一切工作,表示將要開展深入調查,給所有學子以真相,還學舍清朗公正。
“印章通靈!?”
周道露出深思之色,旋即拿起旁邊的朱筆,在這份情報下面寫了兩個字:追查。
這些下面送上來的情報,他都會一一甄別,有可疑的便會讓下面的人繼續追查。
像這印章通靈事件便大有蹊蹺,自然要派人前去調查清楚。
“香火可通神,藏身必有異…找了這么久,卻還是沒有一點線索。”周道有些煩躁。
眼看,十三皇子便要舉行開蒙禮,進入太祖靈塔。
周道是希望能夠在開蒙禮之前尋到龍虎山遺留下來的部分香火之力。
“不要著急,香火之力何等珍貴?若是那么容易得到就不會被視為道門至寶了…”地王尸陀的聲音幽幽響起。
香火之力,久聚必通靈,一旦出世,必定伴隨劫數,各方驚動,絕不會寂滅無聲。
“我有足夠的耐心,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周道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手又拿起一份情報。
“嗯?”
周道隨便掃了一眼,便露出異色。
這份情報竟然與姜元有關。
“嘖嘖…巧了,居然還有來自平江城的老鄉…”周道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份情報乃是當日從平江城入京的宋司平提供。
當初,他拿著龍傲的推薦信,帶著師曲秀秀遠來京城,在距離京城兩百里的離陽山道遭遇過詭異。
山中古道,一座小廟,香火飄搖,竟有一童子顯化,欲要渡他入仙路,了了他心中所愿,賜下一柄仙劍。
后來,姜元路過,蕩平了那座古廟,說是山中邪祟魍魎,蠱惑人心。
也就是那次,姜元遇見了返回京城的劍魁陳道陵。
“山中邪祟,童子化身!?”周道目光微凝,露出思索之色。
“把《京畿山道圖》取來…”
周道一聲令下,旁邊的大鯉子懸浮在空中,身上金光如浪濤席卷,勾來了一軸古卷,側面寫著“京畿山道圖”五個大字。
“主人…”
大鯉子尾巴一甩,那幅古卷便在周道身前徐徐展開,上面畫著京城附近的山勢走向。
“離陽山…兩千年前,武帝朝時,龍虎山的離陽道人曾經于此開辟道場,廣受門徒,興盛之時信眾達十萬記,被稱為陽神道,后來御妖司曾以“清祟”之名,圍剿數次…”
周道看著京畿山道圖上的記載,心頭微動。
那離陽山還真就有過龍虎山開設的道場。
平江城來的故人,與姜元也有關聯…這一切看似巧合,卻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去,找到姜元,讓他去離陽山再探一探,看看那里有什么蹊蹺。”周道吩咐道。
“好嘞。”大鯉子身形閃爍,化為一道金光,便遁出了元王殿。
這一招神通,幾乎是得了周道金光咒的神髓。
“這條魚越來不凡了。”
周道若有所動,自從回到京城以后,他瑣事太多,倒是沒有太注意大鯉子。
“嘿嘿,其實這條魚…”
突然,地王尸陀的聲音幽幽響起,透著一絲玩味。
“什么?”周道下意識問道。
“沒什么…沒什么…”
地王尸陀神秘一笑,聲音漸漸落下,無論周道如何叫喚,卻再也沒有了回應。
京城,東王街。
姜元獨自一人,走在街上,晃晃悠悠便來到了那日晚上和周道光顧過的街角處。
他一抬頭便看見了那個算命的攤位。
此刻,攤位前冷冷清清,那個叫做李玄的少年道士似乎剛剛注意到了他,目光頭來,笑語盈盈,微微點了點頭。
姜元略一猶豫,還是走過去。
雖然周道叮囑過讓他不要再來找這個算命。
可是那天話仿佛一枚種子在姜元的心中生根發芽,讓他久久不安,鬼使神差地竟然又跑了過來。
“小官爺,我們又見面了…”李玄起身,笑著道。
“道士…我…”姜元欲言又止。
“小官爺心中有惑,但講無妨。”
“你既然說自己可以問天知命,想必應該知道我的來意。”姜元倒也沒有表露心跡。
李玄笑了笑,也不介意,上下掃量了姜元。
“小官爺應該是為了那位遠走的朋友而來。”
姜元聞言,目光微微凝起。
“我想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人在何方?”
“身是彼身,人已非人。”李玄略一沉吟,只說了八個字。
姜元心頭咯噔一下,趕忙追問道:“什么一絲?”
“你那位朋友遭逢大變,人還是那個人,可是卻也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李玄輕語。
姜元微微動容。
當日,龍虎山上,王洞玄原本是想要以齊昊體內的葉空本愿為引子,感召惡主,三元歸一,使得葉空死而復生,吞噬惡主與齊昊,成為新的契合者。
可是后來的局面卻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
齊昊的身體出了岔子,葉空回歸,惡主再生,就連龍虎山的祖脈龍氣都被其吞噬。
最終,齊昊的身體就仿佛一尊熔爐,將遠來的一切統統打碎熔煉。
葉空沒了。
惡主沒了。
齊昊也沒了,至于剩下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沒有人知道。
“他還是他嗎?”姜元有些恍惚。
龍虎山上,齊昊臨走前那復雜的眼神似乎在告訴姜元,他依舊還是那個齊昊,只是…
“道長,他現在身處何方?”姜元忍不住追問道。
李玄搖了搖頭:“小官爺,上次我便與你說了。”
“物是人非,相見不如不見。”
“如果再見呢?”姜元追問道。
“你們的命格是龍虎大盤,若是再見…”李玄欲言又止。
“什么意思?”
“龍虎盤,性命堅,大丹乃成望人仙,龍歸海,虎藏山,陰陽兩分生死丹…”
“你們兩人,前半生,合則雙利,辟易萬方,后半生則是上天入地,兩分生死…”
“大兇!”
“大兇!”
“大兇!”
李玄搖了搖頭,連說了三個“大兇”。
這三句話便如同刀子一般,每出一刀,姜元的面色便沉一分。
此刻,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心緒起伏,早已不能自已,即便如此修為卻也如怒海翻波,動蕩不安,失了以往的沉靜。
“道長,可有破解之法?”姜元問道。
“難難難…”李玄輕語:“運可轉,命難改,凡人知命已是不易,更遑論改命?”
“嘿嘿,哪來道士,妖言惑眾?”
就在此時,一陣冷冽的笑聲從旁邊傳來,似暮鼓晨鐘,振聾發聵。
姜元身軀輕顫,不由地轉身望去。
一道金光縱天飛來,落在了那算命的攤位前。
“嘟嘟…”姜元瞧見大鯉子,叫出聲來。
“好鯉魚!”
李玄看見大鯉子,竟然眼睛一亮,不由地站起身來,目光好似生了釘子,再也無法移開分毫。
“哪里來的道士?跑到京城招搖撞騙。”
大鯉子神色警惕,盯著李玄,它從這個道士身上感到了危險的氣息。
“嘟嘟…”姜元剛要說話,長長的須子便掃了過來。
“你心亂了…亂了心,還修什么道?”大鯉子沉聲喝道。
它平時雖然頑劣,可是畢竟活了那么長的時間,在龍虎山修行多年,也跟隨周道左右,耳濡目染,自然看得出來姜元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姜元皺眉,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執念似乎有些過了。
“走吧,別留在這里來,主人尋你有事。”大鯉子掃了李玄一眼,低聲道。
“信則有,不信則無。”李玄笑了笑,便坐了下來。
“走!”大鯉子化為一道金光遁走,在前引路。
姜元略一猶豫,便要跟上去。
“小官爺…”
就在此時,李玄叫住了姜元。
“道長還有何事?”
“我這里有一門神通,傳自古老,若是你將來真的遇見那位朋友,應了劫數,這東西或許可以幫你消災解難。”
說著話,李玄從懷中取出了一軸業已泛黃的古卷,遞了過去。
“神通!?”姜元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李玄,又看了看那泛黃的古卷。
“這門神通喚作…”
“五濁惡世!”
李玄唇齒輕啟,吐出了四個字。
離陽山,狹長的山道上看不見一個人影。
天色漸黑,山中風聲呼嘯,壓得遠處叢林一片漆黑。
“哥,我聽說龍虎山都沒了,我們來這里還有什么用?”
山道上,一道青澀的聲音響起。
一位瞎眼少年穿著草鞋,艱難地前行著。
他弓著身子,背著一位年紀相仿的少年,后者面色白皙,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雙目能視,指引著道路,可是下半身卻是空空蕩蕩,早已沒有了雙腿。
“我們蕭家的先祖曾經受過龍虎山仙師點播,方才踏上修行之路,如今家破人亡,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這里。”蕭長生咬著牙道。
當年,離陽山香火最鼎盛的時候,蕭家先祖曾經拜在山門之下,獲得了七式精妙劍法,從而踏上修行之路。
后來,蕭家先祖于龍陽鎮定居,創下了偌大基業,傳到今日已有十八代。
不久前,龍虎山被朝廷誅滅,蕭家因為那七式劍法的淵源,被龍陽鎮另一大勢力方家陷害,勾結天師道高手,結果滅了他們蕭家滿門。
蕭長生的眼睛便丟在了那場滅族大禍之中。
他的弟弟蕭無病,一雙腿也永遠地留在了那焚毀的宅子里。
父親,母親,妹妹…所有的親人都在一夜之中葬滅,這樣的大恨,他就算不能報,也不能死在仇人的手中。
”唉…龍虎山都沒了…”蕭無病嘆息道。
蕭家因為龍虎山而興,也因為龍虎山而滅。
如今,他們兄弟倆都是血肉凡胎,別說報仇,就連活下去都是問題。
“或許死了才是解脫。”
蕭無病虛弱地靠在哥哥的背上,心中難言悲涼。
“可憐的凡人啊,應了劫數,便有機緣…”
就在此時,一陣稚嫩的聲音在清冷的山道上幽幽響起,透著些許神秘。
“誰?”
蕭長生猛地駐足,他抬頭張望,可是雙目已瞎根本看不見身前的場景。
“那是…”
蕭無病瞪大了眼睛,只見前方山路回轉處,崩塌的碎石之間香火氣繚繞,幽幽的火光中,一位童子盤坐,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兄弟二人。
“神仙?妖怪?”蕭無病澀聲道。
“殘疾的凡人啊,說出你們的愿望,我可以滿足你們。”
就在此時,那盤坐在香火氣上的童子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