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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家貧無外慮

  還是講點別的吧,洪熙官果斷開啟了注意力轉移大法,將南少林的危機跟至善道了個一去九進一。

  至善聽了個十足,口吐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寺中僧眾依然未能放下雜念,貪噴癡不絕則塵根難消,然佛徒誠摯,如何能以未有之事區隔之,實在有違大開方便之門的真意。”

  中譯中,至善的意思是投靠清廷出賣少林寺不對,但別人的刀還沒砍過來,怎么能因為一個可能就把闔院僧眾排除在外呢?

  是不是有點迂腐,但至善從佛法的角度認為人性非惡也有道理,不應該像防賊一樣防著寺中僧尼。

  五枚和洪熙官的再造少林方案在第一關就被卡住了,分分鐘胎死腹中。

  洪熙官可不是從前那個一腔純誠的武夫,他可不愿在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邏輯圈里繞。

  誰又真能消得空無?至善也有南少林這個執念吧。

  總之得設法搞定至善,不然談來談去都是無用功。

  于是洪熙官擺出老實本分的樣子開始忽悠:“師父,弟子于佛法一道無甚心得,卻知道地藏王菩薩的宏愿,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非大毅力大功德不成宏愿,眾生實苦,沉淪地獄而無法自拔。”

  至善聽得洪熙官的泛泛之論,臉上現出慈色,這個弟子進益頗大,可惜不承衣缽,只是俗家武力金剛。

  沒等至善回神,洪熙官的轉折就來了:“就連菩薩也將清空地獄視為涅槃之舉,可見很難達到,不然就遍地菩薩到處佛陀了。”

  這話也沒錯,至善也只能“善哉善哉”了。

  但洪熙官還有后招:“修持明心見性,就是因為眾生暗誨欺心,才須佛法指引,這個過程很長,是謂無量劫,在此之前心獄難以超脫,大部分眾生心雜念叢生亦是必然,佛徒也是眾生,不能免俗。”

  誒呀,洪熙官還真將至善難住了,他對洪熙官的感常還停留在從前,認為這個俗家弟子是個一根筋的實誠人,現在弟子猛地拋出這番見解,至善還真不好接。

  贊他對,洪熙官就會照此執行,斥他錯,至善又沒有解決的辦法,佛理跟刀劍說不通。

  沒辦法,至善只能搬出寒山拾得問對錄:“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受不了至善的無能嘮叨,再過幾年別人都殺上來了,怎么看?躺平著看刀利不利?

  那就直指核心:“師父,要么像北少林一樣接受清廷的敕封,讓五臺山清涼寺派任住持,要么就得奮起反抗,再看多幾年清廷根基日穩兵力越足,到時怎么看都是眼睜睜。”

  至善祭起“鐵面金剛臉皮神功”沉默不語,洪熙官也不知道再說什么。

  就在這時,洪文定這個小乖乖又立功了,他看見老爹侃侃而談不明覺厲,便窩在五枚懷里伸出了小手狂拍:“爹爹好厲害,棒棒。”

  打雷了,快下雨了,心情卻收拾不住,至善感覺五雷轟頂。

  這個小娃叫洪熙官爹,然后嘴里喚五枚娘親,這這這,輩份全亂了,是因為寺里的蒲團太舊了,還是積香廚的鍋里混進了犖油?

  洪熙官當真厲害,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暗渡陳倉,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至善索性閉目凝神,先得把佛心穩住,不然心亂了佛法也亂了套。

  南少林跟前明是糾纏在了一起,想斬都斬不斷,當年抗倭南少林出了大力,前明的武將大多跟南少林有或多或少的牽連,后來抗清南少林的俗家弟子也是主力。

  北少林可以換個主子投靠,南少林卻有著鮮明的前明印記,想改換門庭完全不具備可行性。

  今天更是又陪綁了一回,自己的弟子還跟五枚這個正宗的前明公主有了孩子,更是徹底將南少林綁上了戰車。

  看來是天意使然,也許是佛祖冥冥中指引,至善只能從心,長呼佛號。

  “阿彌陀佛,罷了,五枚,就照著你的想法去做,需要寺中支持的地方師兄都會幫你周濟齊全。”

  老禪師也不再糾結于這個喊五枚娘親的小肉肉到底是誰的種,大事要緊,既然南少林脫不出旋渦,那就得站在旋渦中心。

  再建少林寺抗清一事,南少林必須掌控主導。

  見至善被說服五枚還獎勵了洪文定,在嫩嫩滑滑的小臉上啵了一口。

  五枚的要求很簡單:“方丈,只需要聯絡陳近南,具體的事宜我會跟他協商,最好不要經手第三個人,更不要有第四第五個人。”

  自己還被嫌棄了,至善老禪師心里不得勁啊,得壓下嗔念,南無阿彌陀佛。

  洪熙官保得安撫便宜師父受傷的老邁心靈,他還得給不知躲在哪的對手多上點眼藥。

  “師父,請允許弟子在少林寺中物色合適的人選,弟子會親自與他們接觸說服,就不另行周知了,畢竟清廷到底在寺中策反了誰,又有哪些目標我們都不情楚,事不密則不成。”

  好你個洪熙官,真是不當人子,撬走師姑不找你算賬便罷了,還想挖少林的墻角。

  連方丈都隔在外頭,難不成老衲也是清廷的奸細?你才是奸細,你全家都是奸細,臥底少林偷了個底朝天。

  可至善也說不出什么來,一旦下水濕了鞋就再也沒法上岸,他也只能順著五枚的心意行事。

  唉,當年就不該貪圖朝廷對南少林的助力,是自己犯了貪戒。

  其實癡戒也犯了,總想著把南少林發展起來,能力壓祖庭一頭,這是南少林歷代方丈主持的執念,至善也不能免俗。

  貪嗔癡三戒皆悖,看來自己的修持還不夠,至善不想說話,只跟洪熙官擺了擺手,隨你便吧,老衲看不見聽不到。

  這就是默認洪熙官可以打著至善的名號便宜行事了。

  洪熙官喜出望外,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他接下來要“策反”苗顯。

  別過至善,五枚也跟洪熙官說起了苗顯,其實不用策反,苗顯本來就唯五枚馬首是瞻,一直是五枚的小尾巴。

  為什么苗顯比五枚還小卻也被至善代師收徒認作師弟,皆拜五枚所賜。

  苗顯家是明朝的將門世家,出過三任山海關守將,沒錯,吳三桂的山海關總兵原來是苗顯爺爺的職務。

  按苗顯的話來說就是:“要不是爺爺被調離山海關,哪能出吳三桂那樣的大漢奸,估計現在山海關還被我家守得固若津湯。”

  明末四處板蕩,苗家這個忠心耿耿的武將世家自然被皇帝放在身邊,京城事急,崇禎也派出了苗顯的父親護衛福王脫身。

  崇禎自己無子嗣,朱由崧就是根正苗紅的大明襲裔,當然要由最放心的人負責護衛。

  就這樣苗顯成了五枚的跟班小弟,直到五枚進了南少林,也將苗顯帶了進來。

  如此說服苗顯更簡單了,洪熙官拉著他去了后山,手底下見真章。

  苗顯也一肚子郁悶,這個比自己還大的師侄以前在寺中也跟他處不到一塊,整天就是個悶葫蘆,怎么這一次回寺就跟自己套近乎了呢?

  所以他把話放在了前頭:“說清楚,我可沒錢,身無長物,你在師叔這打不到主意。”

  洪熙官沒套近乎,出了寺拐了個彎避開了旁人的視線,洪熙官就向苗顯攻出了一掌。

  看著漸漸變大的肉掌,苗顯不但沒有生氣,還兩眼放光。

  苗顯這個小師叔就是個武癡,整天想著把金剛不壞體補充完全,因為他的家傳“絕學”是防守,守城守關當保鏢。

  走入武林苗顯也希望能練就一身無法破防的武功,可洪熙官攻來這一掌搔中了苗顯的癢處,好像無往不利啊。

  是庖丁解牛手,立足于不敗然后能找出對手的間隙來,正是苗顯最喜歡的考驗。

  苗顯話也不說一句就旋身一沖,以光光頭迎上洪熙官的掌刀,鐵頭功,圓不溜湫刀槍不入的天靈蓋撞過來,問你怕不怕?

  頭蓋骨是人體全身最硬的部分,在沒有完整的金剛不壞體功法前,苗顯當然首選鐵頭功,把自己當成一顆炮彈一樣砸向對手。

  洪熙官可不怕,他變掌刀為握爪,一下子就摁住了苗顯的腦袋,一招太極卸勁,化解了苗顯的攻勢。

  同時一個倒攆猴,右手一引鐵頭錯身,左手抓住苗顯后心的僧衣就這么一掄,將之甩了出去,竟飛了兩丈余。

  洪熙官是用巧勁拋飛苗顯,他在空中一個空翻,落地并不需要緩沖就站住了,也知道洪熙官并沒有惡意。

  就是跟自己試招,苗顯摸了摸光光頭,見獵心喜:“老師侄,有兩下子啊,不過看著不像是寺中武功。”

  雖然搭了話,可苗顯的身形卻并未停下,以纏絲手像一只泥鰍一樣滑步過來,確實是應對太極勁的好辦法。

  而且他也不僅僅只是以纏絲手來束縛洪熙官,他的光頭依然有威脅。

  苗顯長得矮墩墩,以纏絲手來抵住洪熙官的掌力,他的鐵頭正好可以撞進洪熙官的懷里。

  方世玉的身高是遺傳的,一飲一啄皆有定數,要不是苗顯,方世玉就不會練習金剛不壞體,魏溯難進入夢境也就沒有長高的困局,也無法發現虎豹雷音的功用,似乎一切都成了一個循環。

  洪熙官可沒空想這些有的沒的,心口的位置可是一個命門所在,撞實了,不死也暈。

  出乎苗顯的預料,洪熙官不退不避,就正正地以胸口迎上了苗顯的鐵頭。

  收招已經來不及了,苗顯的頭頂撞實,發了“砰”的一聲重響。

  不是胸骨撞斷的聲音,像是撞在了一個沙袋上,一部分勁道被化走了,剩下的反彈了回來。

  苗顯明顯地感覺到了從洪熙官身體里反彈回來的勁道,頭皮一陣麻爽。

  沒有全力反彈,不然苗顯這會估計已經暈乎乎了,好像是洪熙官故意的,既給苗顯一個體驗,又不致于弄傷他。

  洪熙官雖然沒有練成金剛不壞體,但洪文定要練功,泡過的湯藥太昂貴也不能浪費了,洪熙官就廢物利用,也練習了護體功法。

  現在他已經用虎豹雷音練出了胸腹,再結合太極勁,等于洪熙官有了個加強版的棉花肚。

  苗顯順勁猛然向后躍開,揚手示意不打了:“你這是什么功夫?怎么像足了金剛不壞體?”

  說罷苗顯還舔了舔嘴唇,好像洪熙官變成了散發出奇香的美味食物,他饞著了,正盤算在在哪處下嘴。

  洪熙官沒有讓苗顯失望,點了點頭:“就是金剛不壞體,還是完整的功法,想學嗎?我教你!”

  苗顯連猶豫都不帶打:“只要是金剛不壞體,只要不讓我當漢奸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想要什么都答應。”

  就差納頭便拜了,洪熙官也沒有為難苗顯:“只需要出少林寺去組織鹽路,物色美玉良材,我打算離開南少林另起爐灶,重新打造一支抗清的力量。”

  洪熙官還從腰袋里拿出了一卷事先準備好的書稿遞了出來,正是《金剛不壞體》功法。

  苗顯熱切地搶過書稿,馬上就翻看了起來,他發現果然跟寺中的殘存功法不同,補齊了許多,這下苗顯放心了。

  打完了,五枚也帶著洪文定現了身,她剛才也沒離得多遠,故意避著不讓苗顯為難而已。

  以五枚的身份,也可以讓苗顯聽命行事,但那樣就缺了誠意,須讓他放下顧慮,由衷而決。

  見到五枚抱著個大胖小子,苗顯也瞪出了死魚眼,指著洪文定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這…這…這…”

  五枚俏臉一揚:“我兒子,你師侄。”

  這時洪文定又開始搗亂了,向洪熙官伸手要抱抱:“爹,騎大馬。”

  一個小囝,讓苗顯風中凌亂。

  等了一會苗顯終于回神,他眼睛滴溜一轉就想通了前因后果,這個師侄厲害呀,竟然搞定了公主,實乃非常之人,跟著他混不虧。

  苗顯嘭地一拍胸脯,向洪熙官承諾:“成,今天開始你是我師叔,我是你師侄,水里火里一句話,沒說的。”

  看著年輕版的大師兄,洪熙官終于知道苗翠花咋咋乎乎的性格打哪來的了,不這是很顯然的遺傳嘛。

  現在讓他脫離少林寺搞一攤還正中下懷,太符合苗顯的性子。

  對于洪熙官來說也是惠而不費,所付出的不過就是一份完整的金剛不壞體功法,只要有時間,抄就是了。

  反正苗顯后來也還俗娶妻,即便沒有洪熙官苗顯也遲早會離開少林寺。

  洪熙官甚至猜度苗翠花是苗顯為了金剛不壞體搞“試驗”的副產品,就是不知道有一天苗顯知道五枚布武天下的心愿,會不會心里酸溜溜。

  想來也不會,癡人有癡福,原來的軌跡苗顯不也混得挺樂呵的嘛,還創出了乾坤點穴大法。

  對了,這個也要補上,不然李國邦咋混。

  苗顯就這么被順利搞掂,必須的,不然苗翠花打哪來?

  為五枚辦事苗顯哪里會說個不字,就算沒有功法,大姐頭…不,公主的事情他苗顯也得照辦。

  可即便苗顯拍胸脯,洪熙官也得把丑話說在前頭:“眼下就只有為數不多的銀錢可以用來行事,人是一個也沒有。”

  五枚卻意外地打斷了洪熙官的話:“人手還是有的,我從詠春會調一人配合師弟行事。”

  說完五枚還朝洪熙官眨眼睛,這是有情況?

  當然有情況啦,以苗顯這種二十年來母胎單身的實力,不幫他“配”一個老婆,苗翠花就沒啦。

  洪熙官也是轉折了一下才搞明白五枚的意思,也還了個眼色。

  苗顯顯然沒有搞懂五枚的意思,還推拒:“師姐,帶著個人走江湖不爽利,他的功夫要是不行的話遇敵時還束手束腳的,打也不是,跑也不是。”

  洪熙官有辦法:“小師叔你一個人管著一堆錢財多累啊,總得有個人給你做賬不是,不把錢袋子看緊了,萬一到時你弄丟了錢,讓你賠也不好,不讓你填又不對,還是找個人看住你比較好。”

  洪熙官的一通歪理讓五枚忍俊不禁,她身上的佛性在消退,母性開始回歸,連帶著她懷里的洪文定也體會到了娘親的愉悅,咧開了嘴跟著咯咯笑。

  苗顯卻渾身別扭,還嘟囔上了:“道理也對,就是千萬別找個娘們,行走江湖講究一個氣概,跟一個娘們搭伴一點都不豪氣。”

  他的怨念讓弄得五枚白眼一翻,不理臭男人了,帶著洪文定去看風景。

  南少林的風景還是不錯的,青松翠柏儼然,何必獨獨看兩顆歪脖子木頭,一高一矮兩樹樁杵旁邊,一下子把南少林的風景拉低了。

  南少林之行到此看來挺順利的,五枚的心情也不錯。

  也不全順心,唯一敗興的就是仍然沒有找到白眉和馮道德,就算是洪熙官柯南附體也找不出蛛絲馬跡。

  若干年后眉毛才變白的白眉,此時也許還是濃眉大眼,此外翻遍全寺也找不出俗姓馮的僧人,線索斷了。

  家貧無外慮,是什么讓白眉和馮道德甘心含辛茹苦在啥也沒有的南少林藏身如此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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