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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常常思過往

  受了楊露禪的影響,陳玉娘也出口了,連喊了兩聲:“大哥,大哥!”

  陳栽秧聽到喊聲回過身來,他的神情有些迷茫,因為他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倆人。

  陳玉娘跳下了馬,兩步飛躍,一下子就沖進了陳栽秧的懷里。

  回來那天陳栽秧展開了懷抱,可陳玉娘跟他很疏遠,今天他要遠行,陳玉娘卻回想起了小時候陳栽秧照顧她的點點滴滴,她終于克服了對身體的厭惡,勃發了真情性。

  魏溯難就沒有個大哥一樣的人,本來有了嚴晶心是個依靠,可嚴晶心就凈打壓他來著,他的腹黑、城府、細膩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產生的。

  既然是媽寶男,肯定就愿意有人寵著他,或許他也希望在嚴晶心那里得到這樣的對待,可事實教了他做人,所以他把自己套了起來,穿上了偽裝。

  不過他在陳栽秧這里終于體會了一把有人罩著的暖,他的心結也開了。

  陳栽秧的淚腺又一次被戳中了,他沒有仰頭裝相,而是輕拍陳玉娘的后背,一如小時候小妹哭鬧時那樣。

  等了一會,看到旁邊一臉羨慕的楊露禪,他才松開,小妹都成親了,是個大人了。

  不過陳栽秧看到楊露禪的臉色也明白了,他又過去摟住楊露禪:“讓你受委屈了,大哥對不住你,謝謝你讓大哥想明白了許多事。”

  楊露禪還不太適應,有些別扭,可他又舍不得這樣的懷抱,神情飄忽不定。

  陳玉娘在一旁看到了,噗嗤一聲笑了,笑得很甜很美。

  嚴晶心不也像魏溯難一樣缺愛嘛,只是非要硬挺著,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面是一顆冷得直打哆嗦的心。

  這一聲笑讓陳栽秧回過神了,松開了楊露禪,然后楊露禪可以說話了,也借機掩飾尷尬。

  “大哥,真的要走嗎?不能不走嗎?”

  陳栽秧看向陳家溝的方向,滿眼不舍,但還是搖了搖頭:“真的要走,我怕面對鄉親們,大嫂也想出去,她怕冷眼。”

  他說著回轉頭,用飽含溫柔的眼神與大嫂交投。

  陳玉娘想起了一樣事物,就跑回了馬匹那,從側兜拿出了那個木筒,遞給了陳栽秧:“拿著。”

  陳栽秧接了過去,拉開了木筒,手忽然就顫了起來,聲音也顫了:“這是咱家傳的千年淮山,你怎么把它拿來了,爹會罵你的。”

  他將這根淮山又遞回給陳玉娘,陳玉娘卻手一推:“有人交給我讓我轉交的,到了天津找家大一點的藥鋪,可以估得公道的價,出門在外得有應急的錢,你不是一個人,總不能讓大嫂跟著你一起受苦。”

  陳栽秧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他捧著木筒向著陳家溝的方向鞠了一躬,喊出了:“爹,孩兒不孝!”

  就在不遠的山崖上,陳長興躲在了樹叢里,此時也轉過了臉,風沙太大,刺眼了。

  楊露禪從懷中又掏出了幾張銀票塞到陳栽秧手里,陳玉娘卻擋住了,拿過來一看,好幾萬兩呢。

  她忙出聲解釋:“不用,爹都說了,不能總用女婿的錢,陳家沒窮到那份上。”

  楊露禪才不管她呢,手一捋就順過了銀票,直接塞進了陳栽秧懷里,然后才轉著陳玉娘搖頭。

  “你不懂,這根淮山賣了就可惜了,大哥,聽俺的,別賣,自己吃,千年的老藥,吃了對練功幫助很大,你的基礎前面打下了,沒丟,只要找回來還能成,陳家拳的法門都在少年之時整合進了身體里,只要功夫到,你還能突破氣勁。”

  說著楊露禪怕陳栽秧不明白,隨手在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輕輕一拋,就以氣勁將石塊攏住了虛懸著。

  他看向陳栽秧:“大哥,懂了嗎?我說了練功對科學發展也有幫助的。”

  陳栽秧仔細地看著在楊露禪兩掌間徐徐翻動的石塊,突然間吐話:“氣流,無形的氣流,能感受到氣流通過物體表面時的受力狀況。”

  楊露禪也笑了:“對,我把這叫做流體力學,在天上就是空氣動力學,你的天威冀,如果有氣勁幫忙,不用上天也可以改進結構和外形,可以找出最適合飛行最安全的結構來。”

  陳玉娘也興奮了,大叫起來:“用氣勁來取代風洞,氣勁可以由自身感知,比之風洞更快捷,還不用測試,因為氣勁直接就反饋回神經和大腦了。”

  也虧得是陳栽秧,可以聽明白陳玉娘說的什么,他的神采也起來了:“風洞,真是個好想法,原來武功還真有用。”

  他的臉上現出了熱切,仿佛眼前的路又向前延伸出了好大一截。

  楊露禪則笑著撓頭:“大哥,其實俺這想法還是被你提醒了。”

  陳栽秧有些疑惑,指了指自已:“我?”

  楊露禪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你的外骨骼,輔助你身體運動的那個,俺跟玉娘早看出來的,卻沒有點破,等于是故意挖了個坑看你跳。”

  陳栽秧卻釋然地擺了擺手:“沒事,怨我自己鬼迷心竅,整天就老想著天威翼,為了造它什么都不管不顧了,不過我原來做那個助動器,不,還是你說的外骨骼名字更好聽,它確實是參照了陳家拳的原理。”

  楊露禪卻恢復了莊嚴的神色:“大哥,你癡于造機器并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不給你一張清凈的書桌,錯的是那些心懷貪欲的人,他們利用你的純粹來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一番話讓陳栽秧醍醐灌頂,他找到了知音,沒想到是他一直看不慣的妹夫。

  陳栽秧抿了抿嘴,用力地拍了拍胸脯點了點頭:“我得走了,謝謝你,我一定爭取把氣輕練出來,把天威翼造好。”

  然后他又看向陳玉娘:“小妹,相信哥,哥說過總有一天能帶你到天上飛。”

  陳玉娘終于忍不住淚水,也連連點頭,楊露禪則將馬拉過來,把韁繩交到陳栽秧手里:“大哥,多保重。”

  陳玉娘也拉過了她騎來的馬,想遞給大嫂,可大嫂卻退后一步沒有接,而是跟陳栽秧又打起了手語。

  “你別走,你應該留下來,留在陳家溝你才能實現你的夢想,外面并沒有一張能讓你安靜研究的實驗臺,只有這里有。”

  這個轉變來得太突然了,陳栽秧喜極欲狂,他抱起大嫂就轉了兩圈,可大嫂臉上的神色不對,一點也不像高興釋懷的樣子。

  陳栽秧很快就發現了,他將大嫂放了下來,也打起了手語:“你很不開心?”

  大嫂卻沒有比劃,而是往旁邊走了幾步,找了塊土路,撿起了一根小木棍寫了起來。

  “栽秧君,我要走了,我不屬于這里,但你的根就在這里,我們就此分別吧。”

  陳栽秧愣住了,他抓住了大嫂的肩膀拼命地搖晃,嘴里狂吼:“為什么?你不再愛我了嗎?我們還說了將來要養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我答應過你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為什么要離開我?”

  大嫂掙脫了陳栽秧的雙手,又在起上寫起來:“對不起栽秧君,我欺騙了你,我們不可能有孩子,因為我無法懷上孩子,露禪君說對了,我來自日本,我是鏡心明智流的劍客,我來清國是懷著任務的。”

  陳栽秧沒有再看地上的文字,他頹然地攤坐在地上,嘴里依然喃喃著:“為什么?這都是為什么?”

  陳玉娘忙過去安慰他,楊露禪卻看懂了大嫂寫的話,因為嚴晶心基本上研究過世界上所有的武學,日本的當然也不例外。

  他脫口而出一句日語:“鏡心明智流,殺手?大嫂你是保皇派的人?”

  大嫂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楊露禪一眼,接著又在地上寫起來:“我不是哪一派的人,我是師父的棋子,師父從小收養我教我劍道,我就是師父手中的劍。”

  楊露禪點點頭,又換回了中文:“你能聽到,你的啞巴不是天生的?”

  大嫂動作忽然就停了下來,遲滯了很久才又寫下一行字:“劍客不屬于自己,只屬于重新賦予他生命之人。”

  楊露禪搖頭:“為什么不想想是誰造成這一切?你的師父也就是你的主人,他是個武士,他有利益訴求,他把你變成啞巴就是為了不讓你說出秘密對不對?作為潛伏的殺手,你會被從小絕育以防止產生感情對嗎?他有將你當作一個人嗎?”

  樹枝又動,很緩慢:“這就是我的宿命。”

  楊露禪搖頭加抬聲:“不,這不是你的宿命,反而是別人剝奪了你的生命,這些人里就包括你的師父,俺沒猜錯的話,你的任務是到清國來尋找戚家拳的源頭對不對。”

  大嫂遲疑了一下,寫上了“是”字,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我沒有從栽秧君手中偷走陳家拳,一次意外他救了我,并照顧了我許多年,本來我以為我會忘了自己的使命從此跟著栽秧君度過余生,可是這一次爹發現了我的行藏,為了不讓栽秧背負冤屈,我必須離開。”

  陳栽秧這時站了起來,滿眼悲戚和哀求地看著大嫂:“其實我知道你能聽到,也知道你的來路有問題,但我并不怨你,也不嫌棄你,孩子的事情我也在想辦法,請你不要離開我,我跟你一起走。”

  “不,誰都不許走!”

  不知道什么時候陳長興到了旁邊,楊露禪發現了,可他也沒提醒,或許陳長興能讓陳栽秧和大嫂留下來,他還真賭對了。

  陳長興說完又看向楊露禪:“露禪,你說一說你大嫂的師父是個怎么回事,雖然日本遠了些,可真惹急了我,我就去日本把他給宰嘍。”

  楊露禪笑了,搖搖頭:“那倒不用,日本現在是江戶幕府的余蔭,德川幕府已經十分疲弱,他們有點像五代十國時的樣子,天皇就是個傀儡,幕府就是地方軍閥,誰強大了誰坐莊,但他們的等級制度比清國更殘酷,一些不得志的武士就以維護天皇制度的名義,行反抗奪權之實。”

  這么一說陳長興就放心了:“不就是一小撮想造反,但又不敢造反的宋江一流嘛,比你還不如呢。”

  楊露禪笑著撓頭:“爹,俺那不是造反,他們那種殺人放火受招安的做法俺是不干的,俺能證明俺的想法可以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陳長興才懶得跟他掰扯這些呢,他只關心兒媳婦還會不會再被人要脅:“那他們還會找來嗎?”

  楊露禪露出輕蔑的神色:“咱們不去找他們,他們就該燒高香了。”

  現在處于江戶幕府末期的日本遠不是幾十年后的日本,不然也不會派人來清國圖謀戚繼光的東西了,直到被美國大艦巨炮打開國門,日本才開始轉變。

  陳長興腰桿直了,朝著大嫂擠出一個盡量慈祥的笑容:“不怕,他大嫂,我做主,不走了,誰敢來找麻煩,都給我打出去。”

  陳玉娘也向著大嫂喊話:“大嫂,爹都沒有怪你,村里人也不會給你們冷眼的,別走。”

  陳長興又問了大嫂:“那個絕育,是不是給你喝了藥?”

  大嫂無力地點頭,陳長興就向她伸出了手,大嫂倒懂這個,也乖乖地伸出了右手。

  陳長興只輕輕地虛按,用的是氣勁來讀脈象,輕輕皺了皺眉就重見光澤:“沒事,就是在你長身體的時候給你喝了堆積陰氣的藥,能治。”

  這一顆定心丸終于讓大嫂破顏,她激動地撲進了陳栽秧的懷里,嗚嗚地痛哭。

  陳玉娘把陳長興當神醫了:“爹,那嫂子的嗓子?”

  陳長興搖搖頭,沒說話。

  其實從大嫂的哭聲楊露禪就聽出來了,是聲帶被徹底破壞了,沒有修復的手術治不好,再好的藥也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

  他也向陳玉娘搖頭示意,讓陳玉娘又一陣郁悶。

  不過這也不影響生活,陳栽秧遇到大嫂時她就不能說話,有很多東西并不需要語言來傳達。

  陳長興安排得明明白白:“露禪,你不是說大嫂是你老鄉嘛,今天開始她就是你的族姐,她叫楊謹言,河南安陽人氏。”

  楊露禪明白陳長興的意思,他希望從此這一段隱秘就永沉海底,舊的鏡心明智流殺手死的,大嫂從此和她的過去永別。

  而且他還將大嫂托庇于楊露禪,因為他有足夠的實力讓楊謹言遠離迫害和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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