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個銀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拖到現在才建立銀行…新的軍制,新的金融,新的商業模式…這些東西綁在一起,是分不開的。
你一個穿越者不搞這些,就跟不當文抄公差不多,屬于和自己過不去。
趙桓能挺到今天,只能說他是真的謹慎。
“大相國寺也是有功的,至少他們推廣了錢引,讓天下的商賈都接受了這個新鮮的東西。”
戶部尚書陳康伯跟在趙桓的身后,亦步亦趨。
眼下趙桓治國,已經形成了慣例。
通常情況下,是政事堂總攬庶政,要做多少事情,具體時限如何,都在政事堂有一本賬,每個在京衙門都有。
諸位尚書大人就跟領作業的小學生一樣,拿了作業本,回去落實,然后再交作業…與此同時,御史臺會盯著作業的成色,如果哪位尚書干糊弄公事,就會被彈劾。
只要還不差的制度,在運行初期,一定是高效過人的。
結果就是諸位尚書頭疼不已,每天就跟上刑場似的。
有些百年痼疾,甚至是千年痼疾,他們上哪里一下子解決?
解決不了,就要在政事堂會議上接受批評。
好容易熬到了尚書高位,半步宰執的大能,被人這么修理,著實不舒服。
不過再看看宰執諸公,像趙鼎,李若水以下的的重臣,貌似也不怎么舒坦。
他們是負責跨部衙的政務…比如張浚就接了長城建造,軍屯設立,學堂推廣,發展畜牧業這幾項橫跨工部、兵部、禮部和戶部的職責。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頭暈眼花。
相比起張浚,李若水的任務單一了不少,但是卻更讓人吐血…他負責治理黃河!
沒錯,趙桓終于有精力向黃河發起挑戰了。
說到底,黃河是個人地水三者的矛盾。
人口壓力,逼迫農民不得不開墾土地,多種莊稼,而植被損耗造成水土流失,洪災不斷,糧食減產,迫使開墾更多的土地…
這玩意就是個死循環,在農業時代,一旦開啟了,就止不住,更不要說還有小冰河期的氣候加成。
最終的結果,大約就是“三馬”擇一。
只不過趙桓有個不錯的窗口期,金人南下,造成北方人口大量難逃,黃河兩岸出現了大片的無人區。
毫無疑問,兵連禍結,這是一場災難,可人口減少,也確確實實讓治理黃河有了希望。
加上趙桓推行均田之后,隨即建立了嚴格的戶籍制度。
這套體系建立起來之后,趙桓給老百姓提出了要求,每個村子,要嚴控外來人口,同時保持水土,不許過度開荒,以免毀了好容易到手的家園。
這條策略在目前看來,是相當有效的,畢竟老百姓不愿意更多人來分享土地,而且他們對自家田地的愛護程度,遠超想象,絕大多數人都能認真履行。
不過趙桓也清楚,再有十年八年,每一家生兒育女,農田不夠用,自然又會到四海無閑田的地步。
到了那時候,再講道理,再下旨意,就沒什么用了,必須拿出真正的利益交換。
所以說,趙桓手上大約有個十年機遇期。
而趙桓給李若水的任務就是在十年之內,在關中廣泛種植樹木,恢復林區,在下游想辦法疏通水道,建立起泄洪區,遷移一些城市人口…總而言之,要探索出一條治理黃河的有效措施來。
“圣人出,黃河清。若是能在朕死前,看到黃河清澈,也就死而無憾了。”
官家的一句話,落到了李若水的頭上,那就是一座結結實實的大山。
李相公算是倒了霉,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在外面跑,去探查水文,去老百姓家里了解情況,詢問老農,去武學和太學,尋找懂得治水的人才。
忙到了最后,李若水在寫名字的時候,忙中出錯,寫了個李治水。
一下子就傳開了,這位李相公索性真的改名了,就叫李治水!
還就不信了,治理不好黃河!
朝中諸公,輕松的沒幾個,像總攬全局的趙鼎,基本上就住在值房,十天半個月,回不了家里。
只不過大家伙雖然身體累,心里卻還是輕松的。
因為誰都清楚一個道理,千百年的歷史上,能專心干事,不用受到掣肘的,也就是那么有限的寥寥時光。
整個大宋朝,除了趙匡的那十幾年,基本上就在扯皮了,后面更是翻燒餅,不停折騰。
好容易有個做事的時間,正好大展拳腳,只要干成一件,就能流芳百世。說句不客氣的,哪怕大宋朝完了,他們還能在青史留名,受后世敬仰。
天時地利,只要有點能力,誰又能坐失良機?
趙官家對待主要的政務,都是如此分配。
不過一些特殊情況,就需要皇帝陛下親自來抓了。
諸如用兵,諸如對外,也諸如錢引!
“官家的話,臣不敢茍同,將錢引的功勞盡數歸于大相國寺,這不公允,官交子早就推行了,隨后還有錢引,如何能把天功歸于大相國寺?”
趙桓微微含笑,“陳尚書,你就別琢磨著趕盡殺絕了,大相國寺也的確幫過朕的忙,給他們一條活路,難道不成么?”
陳康伯繃著臉道:“官家既然挑明了,那就請恕臣狂言…僧人經商,還打算以商亂政,本就該嚴懲不貸,死有余辜。萬不該有縱容之心。”
又是個耿直的,趙桓有點招架不來,唯有不言。
倒是陳康伯,他把話又拉回來了。
“回官家的話,臣倒是以為,此時想殺大相國寺的不是朝廷,而是那些豪強大戶!”
趙桓不動聲色,突然幽幽道:“包括鄭家嗎?”
陳康伯略遲疑,就反問道:“王子犯法,可與庶民同罪?”
趙桓嘴角上翹,不客氣道:“罪加一等!”
瞬間,陳康伯無話可說,必須緩緩了,
畢竟鄭家牽著鄭太后,鄭太后牽著趙佶…即便不考慮趙佶,她也是前朝皇后,趙桓的嫡母,半點不顧及,怕是不好吧?
“沒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要是覺得投鼠忌器,就讓太上皇寫個手諭,說明他現在幡然悔悟,大義滅親,越發明白,對待皇親國戚,更需要嚴厲執法,大宋優先云云…”
陳康伯翻了翻眼皮,徹底無語了。他都開始同情趙佶了,攤上這么個兒子,是真的半點臉皮也不剩啊!
“臣懂了官家的意思,現在倒是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如何維護住錢引的威望,不至于受到大相國寺牽連了。“
沒錯!
從這件事情一開始,大相國寺就是注定被碾碎的渣渣,沒有半點懸念!
這幫和尚有什么權力嗎?在官場有多少盟友嗎?
他們把持錢引,又當了多少人的路?
別看有那么多豪門世家跟他們往來密切,可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拋棄他們,就跟玩似的。
而且其中還有很多人,把大相國寺當成了攻擊趙桓的武器。
大相國寺完蛋,錢引毀了,官家威望大損,以后紙幣這塊,被錢莊票號瓜分,成為一些商賈豪門的掌中之物,豈不美哉!
“陳尚書,你想維持住錢引,就不能毀了大相國寺,他們是連在一起的…不然朝廷背不起這口黑鍋!”
趙桓笑呵呵說道,陳康伯稍微一愣,卻也是無奈長嘆,道理還真是這么回事。
眼下的錢引是大相國寺弄的,用百年聲譽來擔保,用遍及天下的商業網絡去推廣,在很多人的眼里,大相國寺和錢引就是綁在一起的。根本分不開。
想拿大相國寺開刀,卻不傷損錢引,是很難做到的。
“官家,話雖如此,可是那幫僧人超發錢引,借此掌控天下財富,卻是用心歹毒,其心可誅。根據這幾天的估算,他們手上的現銀不會超過一千萬兩…可緊緊朝廷知道的,他們就發行了一萬萬五千萬緡錢引。還有承銷的國債,各種借款…林林總總加起來,數量駭人聽聞,他們根本就是在干無本萬利的生意,論起手段之狠,胃口之大,就連山大王跟他們比,都要汗顏。”
趙桓點頭,“陳尚書講的沒錯…只是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想過沒有…朝廷接手之后,朝廷又有多少存銀,可以維系錢引呢?”
“這個…朝廷又怎么會和寺廟相同。”
趙桓再度點頭,“你又說對了,朝廷歲入雖然很多,但扣除各種開支,每年能留存下來的存銀,實在是有限,好多時候還是虧空,假如朝廷接手之后,面對擠兌,朝廷該當如何?”
該當如何?
一句質問,直戳陳康伯,這位戶部尚書又有什么高見?
“官家,誰敢惡意擠兌朝廷,自然該嚴懲不貸,就算砍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趙桓突然一笑,“陳尚書,你可懂了?為什么之前的交子廢了?”
陳康伯頓時一怔,猛然醒悟…發行紙幣,就沒有不超發的!要是按照準備金發紙幣,還上哪賺錢去?
任何一種失敗的紙幣,都是治理失敗,威望崩塌,信用破產…不只是前面的交子務,不只是大相國寺,也包括接下來的皇家銀行。
和趙桓的這番談話,君臣定好了調子…也就在皇家銀行宣布收回錢引務的當天,開封等地就出現了擠兌。
等待他們的不是金銀,而是刀槍!
不出意外,鄭修年,還有十九個帶頭擠兌的,悉數被抓,打入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