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微微一愣,便不再言語,任憑趙桓擺布…幸福來得太突然,除了躺平享受,實在是沒有別的必要了。
五十萬契丹兒郎,扣掉老弱婦孺,也有二十萬的精銳,二抽一,三抽一,五抽一…反正契丹人和漢人不一樣。
中原一百個男丁,未必選得出一個精銳,但是游牧部落卻是不一樣,五十萬人,至少能保持五萬以上的常備軍。
而且這些人還都是地地道道的契丹人,正好彌補了大石的短板。
只要契丹兵足夠,能夠壓住場子,東擊女真,西討西域,還不是手到擒來…現在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趙桓會不會撒謊了。
盡管趙桓的信用還算不錯,但這種公然養肥潛在威脅的事情,恐怕還有很多的難度。
待雙方結盟儀式之后,曲端就忍不住找來了。
“官家,臣以為不妥,耶律大石最缺的就是人丁,怎么可能把燕云的契丹人給他,完全沒有道理啊!”
趙桓微微一笑,“正甫,那你說燕云的契丹人,應該怎么辦才好?”
“這個…臣以為還是應該教化,把他們變成漢家兒郎,這也是一樁功德啊!”
“的確!”趙桓又道:“那燕云的田畝土地呢?”
曲端一愣,“自然是按照官家的意思,均田平役…”
“不對!”
趙桓打斷了,“遼朝占據燕云二百年,雖然有南面官北面官,分開治理…可是契丹貴胄在燕云圈占土地,興建田莊牧場,所在多有。數額相當驚人,這些土地該怎么處置?”
曲端稍微有些遲鈍,似乎沒了往日的精悍,沉吟片刻,才道:“自然是分給百姓所有。”
“不!”趙桓搖頭,“經歷戰亂,燕云百姓走死逃亡,人丁不及當初的三成,甚至有些地方連一成都沒有。沒有人,又如何分田?還有,朕似乎說過,內地的田畝上限是三百畝,但是邊疆苦寒,可以提升到三千畝,甚至五千畝…是也不是?”
曲端這下子終于懂了大半,額頭不免浸出細膩的汗珠。
“官家是不是要仔細清查田畝,不許貪墨侵占?”
“錯!”趙桓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朕給軍中有功將士加恩…是鼓勵他們屯墾戍邊,多種田,供應軍需…卻不是讓他們利用身份,庇護豪強大戶,更不能包庇契丹權貴豪強!”
“怎么,女真六年苦戰的大仇記住了,和契丹一百多年的交鋒就忘了?還有,將士們自恃有功,就能坐享其成了?要知道朕清丈田畝,推行均賦是為了什么?朕的用意就是打掉坐享其成的食利集團。怎么,文人士大夫讓朕壓下去了,就輪到武人猖獗了,是嗎?”
撲通!
曲端嚇得跪下了,“臣,臣一定追查!”
“你能追查什么?”趙桓冷笑道:“朕是剛剛說過,武臣應功封王,朕是不會殺你的…但你也清楚了,朕有太多的辦法,讓你生不如死…所以你給朕記住了,有關國家根本的大政,別胡亂插手。尤其是朕沒有答應的事情,更不是你能決斷的!懂嗎?”
“懂,懂了。”
曲端渾身顫抖,當真心驚肉跳不寒而栗…他著實沒有料到,趙桓竟會敏銳到這個地步,怎么一點點的動靜,也逃不過天子法眼呢?
曲端不解,可趙桓心里有數,田畝人丁,這是他統治全國的根基,怎么能不認真呢!
這事情也不算太復雜…契丹在燕云的統治,跟大宋也沒什么區別,該有的豪強巨室一點不缺。
金人占據燕云之后,除了遷過來一些猛安謀克,別的也都沒變化,畢竟縣長隨便換,黃老爺還是黃老爺。
如今宋軍光復了燕云,黃老爺們自然要展示傳統藝能了,他們打聽清楚,如今官家不愛文官,偏向武人。
尤其是一些立過功的老兵,更是能占有大片土地,還可以降低田賦稅率…雖然武夫丘八,不受待見,可誰讓皇帝喜歡他們呢!
很快就有一些地方豪強投靠了武人…而武人這塊也是兩眼一抹黑,他們多數種過田,但也只是十幾畝地,很難超過百畝…怎么管理佃農,怎么收租,都不清楚。
他們和豪強地主合作,這幫人幫忙打理,每年定期把收成交上來,就可以安享清閑,何樂而不為!
有人動了心思,有人還不敢隨便答應…站在武將頂點的幾個人之一,又是掛著樞相職銜的曲端,自然有很多人走他的門路…面對大家伙的詢問,曲端也沒直接答應,自然也沒反對…只是趙桓突然要把燕云的契丹人交給大石,這不是壞了大家伙的生意嗎!
曲端的反對,卻是招來了雷霆之怒,讓他憂心忡忡,不寒而栗。
“官家,臣,臣有罪…臣愿意戴罪立功,清查這些混賬東西…”
“行了。”趙桓擺手,“你別摻和就是了,朕是給你提個醒,也給你們提個醒…朕固然重視武人,知道大家伙的辛苦,可朕到底不能縱容…這次的事情自會有人去調查,該查到什么程度,會有多少人受罰,朕會拿捏…總而言之,潔身自好,好自為之!”
曲端滿腦門冷汗,戰戰兢兢出來,幾乎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如蒙大赦!
時至今日。趙官家的威儀日盛,哪怕受封王爵,哪怕剛剛立下大功,曲端也絲毫不敢大意,或者說正是因為自己立了大功,官家才會舍得浪費吐沫,提醒自己,不然后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曲端老實了,以至于趙桓和大石接下來的會獵,他都借故感染風寒,在帳篷里躲著,沒敢湊熱鬧。
趙桓倒是心情大好,他和大石暢聊治國,尤其還打聽了西域諸國的情況。
“大石,說實話,朕一直對怛羅斯之戰,深以為憾事,更惋惜歸義軍的結局…大石有志于此,當建大功,朕自會鼎力相助,絕無虛言。”
耶律大石嘆道:“從今往后,大石自會縱橫大漠,努力開拓…倒是趙官家,治國理政,鏟除弊端,中興天下,怕是比打仗還要艱難萬倍…大石有個兒子,名為夷列,如果官家不嫌棄,就讓他跟在官家左右,也好學點本事。”
趙桓眉頭挑了挑,突然搖頭道:“大石,朕雖然不敢說坦蕩君子,但質子朕是不屑于此的…誰人沒有父母,誰人沒有子女…隔絕親人,朕是不干的。”
聽完趙桓的話,耶律大石突然朗聲大笑,一回頭,看到了蕭塔不煙,對著王后道:“如何?趙官家的氣度不是假的吧?”
蕭塔不煙竟然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果然是天子氣象…官家,吾子年幼,軍中奔波勞碌,疏于管教。我是怕他學壞了,若是官家能答應照料,奴家感激不盡!”
說話之間,蕭塔不煙牽過來一個小男孩,看樣子還不到十歲,長得虎頭虎腦,很招人喜歡。
趙桓看了再三,長嘆道:“大石,朕自然可以答應…但朕要跟你約定…每隔三個月,必須寫一封家書…朕能教他,盡力做好師父,卻不能取代父親,你們還是要多用心…開疆拓土艱難,需要一代一代延續下去,打下一份基業容易,可守好江山,卻是千難萬險,不可疏忽。”
趙桓這一番話,堪稱諄諄教誨,大石夫妻深以為然,如此看來,將兒子交給趙桓,還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雙方結盟會獵,一番交流之后,趙桓多個了拖油瓶,從臨潢轉身,返回燕京。
這一次趙桓并沒有打仗,只是領兵轉了一圈…只不過這一圈走下來,卻非常符合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觀念。
首先宋軍北上,促使兀術狼狽北返,望風而逃;其次,迫使契丹放棄西夏,復國成功,再造之功,比起吞并一個國家,也差不多太多。
最后,耶律大石去帝號,盟約重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更是大宋的空前勝利。
尤其是這些勝利還是在不動用武力的情況下實現的…官家用兵,已經到了無招勝有招的境界。
幾乎一夜之間,各種報紙,連篇累牘,盛贊官家睿智神武,大宋中興有成。
各地送來的賀表,簡直堆積如山,全都是拜年的話,讓趙桓都覺得飄飄然了。這些飽學之士,真要是一心夸獎你,簡直能讓你受不了。
趙桓一路返回到了古北口,這一天送來的賀表最多,足足有二十幾份。
只是在一片大紅大綠的封面之下,藏著一個藏青色的賀表。
“這是誰啊?怎么這么素?”虞允文隨口念叨著,就展開了,要送到趙桓面前。
可他瞄了一眼上面的內容,嚇得連忙合上。
“官家,都是老生常談,還是看看別的吧!”
趙桓冷哼,只是伸出手,虞允文無奈,只能將“賀表”送到了趙桓面前。
趙桓接過,展開之后,不出意外,這不是賀表,而是彈劾罪狀的札子,彈劾的對象叫做韓順夫。
而彈劾韓順夫的人叫做林景貞,只是一個尋常的鎮定知府罷了。
“官家,這位林知府出身九牧林家,至于韓順夫…他似乎是曲大王手下統制官。”
“九牧林家?”
虞允文不無艷羨道:“其實不只是兄弟九人,還有林公,他們父子十人,先后位居知州,著實士林少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