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劉锜,果然漲本事了。”
韓世忠搓手大笑,立刻吩咐,讓人把消息傳到后方,尤其是京城之中。
區區一個內黃縣城,還值得炫耀嗎?
事實并非如此,因為在趙桓北上之后,京里京外,軍中民間,都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尤其是軍糧的意外,更是觸動了不少人心。
這種事趙桓不會輕易放過,像韓世忠這種軍中大佬也不能放過,只是怕牽連太大,暫時必須壓下去而已。
但話又說回來,能一直這樣嗎?再出事怎么辦?
一場內黃大捷,就告訴了所有人,宋軍已經徹底轉入了戰時狀態,兩方已經開始交戰了,再敢有任何的疏漏,一律按照軍法從事。
軍法往往就意味著簡單粗暴,沒有什么情有可原,也沒有什么輕重緩急,只要是違反軍規,立刻砍腦袋,連伸冤的地方都沒有。
至于會不會有冤假錯案,實在是對不起,這就是戰時體制,一切以戰爭為核心,不會有人為了你浪費時間和精力的。
如果說北伐檄文是戰爭的號角,那么這一篇光復內黃的捷報,卻是實打實的提醒,宋金之間的決戰,到了!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決定兩個龐大國家命運的時刻就在當下!
相比起后方的雞飛狗跳,劉锜的心思單純太多了,他需要清理干凈內黃的金兵殘部,需要迅速建立起防御體系,守住這座并不高大,也不堅固的城池。
泰山兵表現出了他們的兇悍,在正面硬拼的情況下,他們絲毫不遜于金兵,對付那些漢兒軍,更是不在話下。
在天光放亮之后,內黃已經完全落到了宋軍手里,他們又加固了城門,并且向城上搬運物資。
而就在這時候,金兵已經到來了,負責領兵的正是韓常,臨河之戰的時候,這家伙失去了一只眼睛,接下來的苦戰,巨量的失血,幾乎要了他的命。
不過這貨到底是活了過來,生命力之頑強,還真讓人驚嘆,他應該改名叫韓小強才是。
這一次的“韓小強”再度引兵前來,他瞇縫著獨眼,將內黃城一目了然…韓常的憤怒非常強烈,即便這是一座不大的縣城,但幾千人馬,防守一兩天總是沒問題的,其實只要能堅持半天以上,金兵就會增援。
到時候宋軍除了以幾倍的兵力平推之外,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畢竟金國的騎兵優勢還是相當明顯的。
說穿了,內黃就是金國拋出來的一個誘餌。
出乎預料的是宋軍果斷吞下了誘餌,吐出了魚鉤,反而把內黃變成了吸引金人上鉤的魚餌。
前面宋軍那種不斷北上的小手段,也不是什么引誘金兵出擊,相反是掩護自己北上…計謀談不上復雜,但卻簡單管用。
韓常的第一時間就覺得是銀術可老了,他還是習慣用舊式思維理解對手,并不相信宋軍敢主動進攻金兵,迷信金國鐵騎,天下無雙。
讓他統御河北。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情…
韓常短暫思忖之后,便立刻下令,全軍攻城!
金兵放棄戰馬,披著重甲,扛著云梯,帶著爬城索,迅速向內黃城頭撲去。
劉锜立在城頭,手持長刀,戰意昂揚,既然來了,那就別回去了!
“傳令弩手,突火槍,全軍準備!”
手下士兵瞬間答應,大家伙也早就憋住了勁頭兒,要一顯身手。
內黃城沒有羊馬墻,就連護城河也干涸淤積的差不多,因此金兵能長驅直入,就在他們逼近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時候。
城頭多達二十支突火槍對準了他們。
“放!”
噴吐著硝煙火焰的大殺器開口了。
相比起幾年前,這玩意威力大了不少…里面藏著的沙子礫石仿佛萬千的飛鏢,以一種冰雹罩頂的勢頭,席卷而下。
瞬間淹沒了數十金兵。
有人甲胄點燃,渾身籠罩火焰,成了個火人。
有的面部被打爛,血肉模糊,眼球流出眶外,凄慘如鬼。
有些則是被熏得滿臉漆黑,眼睛沒法看物,等硝煙稍微過去,弩箭立刻襲來。
噗噗的入肉之聲傳來,強悍的神臂弩穿透金兵的身軀,鮮血像是箭一樣噴出,粗壯的身體像是面條一樣倒下去。
看到這一幕幕慘狀的韓常太陽穴上青筋凸起,牙齒咬得咯咯響!
金兵早就總結過,宋軍最讓人頭疼的就是利斧和弩箭,其余者不值一提。不過現在看起來,還要增加上火器這一項了,宋軍的火器的確讓人越發惶恐。
不過即便如此,大金也不會退縮,尤其是他們這些燕云漢人,更沒有退縮的余地!
“沖!”
“誰能殺上城頭,賞萬金!”
在韓常的督戰之下,金兵潮水一般,撲向了內黃,幾乎到處都在短兵相接。
金人的重箭依舊犀利,不斷有宋軍中箭從城頭滾落,但是很快就會有士兵彌補上來。守軍不斷投擲石塊,滾木,痛砸下面的金兵。
雙方戰斗到了接近中午,漸漸的宋軍出現了疲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們連夜奔襲,攻取了內黃,隨后又馬不停蹄,和金兵戰斗,許多人連一口飯沒吃,一點水沒喝。
包括劉锜在內,上一頓飯,還是那塊油餅,胃里的饑餓感已經相當嚴重,卻也只能靠著燃燒體內的脂肪,來維持戰斗力。
所以說古往今來的大將,沒有一身膘是挺不住的。
“誰也不許退,為了咱們的家人,和金賊血戰到底,殺光金狗!”
劉锜督兵血戰,戰斗到了下午,金國方面又陸續投入了一個半萬戶,他們占有了三倍以上的兵力。
同時到來的還有十架鵝車,金兵仗著掩護,竟然數次突破到了城墻之上…接下來就是血腥的短兵相接,白刃搏斗。
雙方兵將殊死搏殺,鮮血染紅了內黃城頭。
戰斗一直到了黃昏時分,才稍微減弱。
金人開始陸續退去,宋軍總算能夠修整喘息了。
彭郎提著染血的刀,找到了劉锜。
“總兵,咱們的人馬什么時候能到?”
劉锜冷哼道:“怎么,扛不住了?想要援兵?”他正色道:“我告訴你,這一次北伐第一戰落在了咱們身上,就要打好,打出威風。不管打到什么時候,我們都要撐住!明白嗎?”
“明白!”
彭郎大聲答應,隨后道:“總兵,我不是害怕金兵,我是覺得他們的鵝車太厲害了,今天有幾個損壞了,卻還有五六個,我已經看過了,他們放在營前,準備明天債推上來,我打算請令,去把那幾架鵝車給廢了!”
劉锜一愣,他當然知道彭郎的提議很好,只不過這可太危險了。
“沒別的說的,上了戰場,這條命就不算什么了,現在不拼,明天會死更多人!”
彭郎招呼著三百名泰山兵,瞧瞧出了城池,摸向了金軍營地。
一刻鐘之后,戰斗爆發!
喊殺震天,兵器撞擊,人喊馬嘶,就在城中提心吊膽之際,一團火焰騰空而起,一架鵝車被點燃了。
隨后是第二架,第三架…
當所有鵝車都被搗毀,彭郎返回的時候,已經有一半的士兵戰死,即便活著的,也幾乎人人帶傷,彭郎更是受傷多處,血染渾身。
“總兵,總算沒給咱泰山的漢子丟人!”
內黃的戰斗,牽動著所有宋軍上下,大家伙都在等候天子旨意還有大帥的命令。
而此刻趙桓,韓世忠,曲端,岳飛,其余人全都在外,只有君臣四個,要做最后的決斷!
壓抑的氣氛,讓人喘不上氣。
曲端咽了口吐沫,仗著膽子道:“看起來金人已經上鉤了,要不干脆就在內黃和他們決戰,或者猛攻大名府?”
他這話一出,剩下三個人都沒說話,毫無疑問,這是要改變作戰方案的,現在還能改變嗎?
根本是笑話!
后勤調度,兵馬安排,完全是按照岳飛的方案,要直取燕山府…張榮的水師也早就起航了,正在海上等候配合,大批的糧草在登州囤積。
如果此刻改變方略,兵馬容易調動,這些物資怎么辦?
誰都知道不可能,可是沒人去怪曲端提這么荒唐的建議,因為真的這么干了,就意味著趙桓身邊的人馬不足對面大名府的一半,而憑著一半的兵馬,卻還要擺出猛攻的架勢,拖住金兵主力。
這個難度太大了,也太危險了。
良久之后,韓世忠突然悶聲道:“有俺在這里,官家安然無恙!”
趙桓也咧嘴笑道:“朕經歷了這么多戰斗,也不算廢物了,面對銀術可,我心里有數,更何可還有良臣和正甫兩個,朕自會安然無恙的。”
說完趙桓昂頭,對著岳飛道:“鵬舉,該你鯤鵬高飛了,替大宋奪回燕山府!”
岳飛肅然,他起身沖著趙桓深深一躬,而后道:“官家,臣明天上午再離開,晚上臣打算去一趟相州!”
趙桓一聽,立刻撫掌大笑,“打回老家,不愁銀術可不上當!”
岳飛頷首,復又對韓世忠和曲端抱拳,目視二人:官家…拜托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