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端立身馬背,心潮澎湃,趙桓給他的要求是突破橫山,顯然他已經做到了,可以交差了。
只不過曲端也心知肚明,過去是他小覷了大宋天子。
趙官家斷然不會因為一點小勝,加上一匹寶馬就授予他多大的權柄,畢竟不是哪個皇帝都像趙佶那么好糊弄。
既然天子不好糊弄,僅僅完成天子的目標,能獲得君心嗎?
曲端吃不準。
李世輔年輕氣盛,卻是很滿意,喜滋滋道:“原來離興慶府這么近了!曲統制,以前沒人打到過這里吧?”
曲端哂笑,“傻小子,當年神宗五路伐夏,都打到了靈州,離著滅夏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遙了。便是前些年劉法也曾領兵殺到過這里,我們不過是趁著西夏防備松懈,僥幸得手,算不得什么的!俺曲端雖然狂點,卻也沒有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李世輔急了,“曲統制,既然咱們什么都不算,干嘛不繼續打啊?”
曲端圓翻怪眼,“打什么打!再往前,就是西夏腹地,遍地都是黨項部落,我們這點人馬,還不是送菜!傻小子,跟我回頭,把李良輔的兵馬給消滅了,也能跟官家交代了。”
曲端連嘆兩聲,就打算離去。而李世輔年輕氣盛,突然怒道:“曲統制,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們蕃騎?雖然我們也是黨項人,可官家說了,要一視同仁,你要是陰陽怪氣的,小心我告狀!”
曲端氣得笑了,搖頭罵道:“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就說了句黨項,你小子就想告狀,這年頭沒有后臺是真不行啊!”
“行了,我的小李將軍,咱回吧!”
曲端轉身,可是突然之間,他又停了下來,李世輔不明所以,傻傻看著曲端,就見這家伙臉上表情豐富,切齒咬牙,拳頭緊握,仿佛中了邪似的…
“曲統制,曲統制!”
李世輔連叫幾聲,曲端恍然驚醒。
“李世輔,我問你,有膽子沒有?”
李世輔哼道:“慫包才沒膽子!”
“好!好!”曲端連說兩聲,而后道:“我有個打算,趁著西夏兵力空虛,麻痹大意。我們就以三千蕃騎,狠狠突襲西夏腹地,能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你看如何?”
李世輔少年心性,哪里知道其中的危險,竟然也沒有猶豫,直接點頭,“早就該這樣了,就許西賊趁火打劫,不許咱們打他們?”
曲端微微頷首,卻也是嘴角上翹,也就這個傻小子才會毫不猶豫聽話。
任何一個老油條都看得出來,曲端這是在拿三千蕃騎睹前程。
他的機會不多了,官家連刀子都賜下來了,吳家兄弟還給他上眼藥,要是不弄出點驚天動地的事情來,他曲端這輩子就完了。
其實縱觀曲端的一生,就只能有倆字形容:自私!如果再多幾個字,那就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他之所以在一片潰退之中,挺身而出,那是他官小權小,如果敗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可一旦贏了,有了上牌桌的資格,這貨就開始保存實力,玩坑死人不償命的勾當了。
但是不可否認,曲端的才華是真的,這種人不逼到絕境,是不會拿出全力的。
趙桓也是看透了曲端的秉性,才來了這么一手。
“不拼不行了!”
曲端又牽著鐵象,跑到一塊大石頭前面,喃喃自語,祈求保佑…等一切準備停當,曲端立刻上馬,引著三千蕃騎,沖破橫山一線,沿著葫蘆河就沖了下去。
在這里不得不說一句,宋軍的心氣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樣了。
就像當年五路伐夏,那是集結了四十萬大軍,全面開花,才敢跟西夏對拼。
可眼下三千騎兵,就敢掏西夏的腹地,哪來的膽子?
一句話,金人給的!
劉晏跟曲端說的那句跟阇母打過,還沒輸,著實振奮人心。
西夏不也是女真手下敗將嗎?
所不同的是大宋在官家的率領下,萬象更新,已經走出來了,至少能和金人掰手腕,我們可沒投降。
反觀西夏,這幫沒出息的竟然成了金人的狗,幫著他們來打大宋。
人和狗能一樣嗎?
大勢所趨,加上曲端這么個瘋子,還有李世輔這個愣頭青,居然促成了這一場誰都想不到的大膽的軍事行動。
而此時,趙官家已經讓人把蕭合達帶了過來。
這位使者簡直鼻子都氣歪了。
“大宋天子,這就是貴國的待客之道嗎?”
趙桓瞬間把臉沉下來,“你們跟金賊勾結襲我邊境,奪我城池,還以客人自居,未免太不要臉了吧?”
蕭合達咬牙切齒,“這么說大宋一定要和大白高國決一死戰了?”
趙桓冷笑道:“不是朕要和你們決一死戰,而是你們貪得無厭,欺人太甚。朕可以告訴你,蕭關已經落入大宋之手,你們的三四萬兵馬處于大軍包圍之中。何去何從,該你們自己拿主意!”
蕭合達深吸口氣。
他是個知兵的人,契丹、西夏、金國,他都了解,而這一次到了宋營,光是拿下長斧甲士,就讓人不敢忽視。
大宋幾時有這么強悍的兵卒了?
反觀西夏,因為接連敗在金人手上,反而是精銳損失嚴重,士氣不復。本想輕松撈點便宜,卻踢到了鐵板。
蕭合達再三思忖,終于道:“外臣可以告知國主,力促兩國罷兵,不過還請大宋皇帝能給敝國一些糧食布匹…“
“送客!”
還沒等蕭合達說完,趙桓直接吐出兩個字,那邊李孝忠已經過來,像是趕鴨子似的,把蕭合達趕出了御帳。
出來之后,蕭合達都沒鬧明白,老趙家是怎么回事?
居然出了趙桓這么個極品!
不但敢親自上戰場,還半點氣度都沒有,這哪里像個上國天子啊?往后跟大宋打交道,可不容易了。
蕭合達只能無奈離去,趙桓又把呂頤浩幾個叫來,商討眼前的軍情。
老呂還是挺高興的,“官家,剛剛經略相公王庶傳來了消息,他又調集了涇原路兵馬一萬多人,加入圍攻行列,勢必要把李良輔留在橫山之南!”
趙桓點頭,“對了,晉寧軍那邊如何?”
呂頤浩忙道:“官家,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徐徽言已經率部向西疾行,進入了永樂城,并且派出兵馬,制造聲勢,佯攻西夏銀州方向。”
趙桓臉色凝重,徐徽言撤兵,就代表著大宋徹底放棄了河東北部,府州、麟州這一大片土地,全都給了金人。
只是不放棄也不行,甚至以后還要放棄更多的土地,以空間換取時間…一想到這些,御帳的氣氛都壓抑了不少。
呂頤浩勸解道:“官家,國勢衰微,非是一時,如今陛下大力整頓,將士用命,早晚還會把失去的土地都拿回來的,”
李若水也道:“官家,當下痛擊西夏,已經贏了個開門紅,總會越來越好的。”
趙桓也只能點頭,可就在這時候,楊惟忠突然從外面匆匆進來,老頭臉色鐵青,下巴上的胡須亂顫。
“曲端,這個東西著實可惡!老臣非讓他氣得少活十年不可!”
眾人不解,楊惟忠連忙解釋,“好教官家得知,曲端在襲取蕭關之后,又繼續進兵了。”
“繼續?他,他打哪里了?”
楊惟忠道:“他已經突破橫山一線,率領三千蕃騎,殺入了西夏腹地!”
“什么?”
所有人都傻了,哪怕趙桓,也僅僅是希望把西夏趕回橫山以北,甚至還思考過,是不是可以建立個非軍事區,同西夏取得何解。
可誰知道曲端居然又擅自做主,往西夏腹地進攻,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呂頤浩急了,“官家,無論如何,也不能用此人了,必須罷官!”
張所也道:“官家剛剛和蕭合達談過,如果讓西夏誤會咱們表里不一,雙方就沒法合作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喊打喊殺,曲端再次成功激起眾怒。
貌似這貨天生帶著嘲諷光環,走到哪里都是他看不起別人,別人也看不上他…
趙桓沉吟良久,輕吐兩個字:“晚了!”
眾人一愣,楊惟忠隨即道:“的確,咱們這里,距離蕭關足有三百里,快馬加鞭也要大半天,而曲端的蕃騎速度最快,怕是此時已經深入西夏百里…”老將軍說到這里,居然笑了,“這個曲端,此番不是被西夏圍殲,就是立下不世之功!”
趙桓低頭思忖片刻,復又道:“不能管蕭合達了,李孝忠,何薊,吳元豐,你們各自領一支兵馬,配合劉晏,把李良輔給我吃掉。”趙桓又扭頭對楊惟忠道:“老將軍,煩請你辛苦一下,去告訴王庶,朕要親臨蕭關,讓他準備好糧餉輜重。”
呂頤浩瞬間明白了趙桓的意思,立刻道:“官家既然要和西夏決戰,不如調慶州和延安等地兵馬,一起北上,把聲勢造起來!”
趙桓微微頷首。
不得不說,天子坐鎮,應變的速度就是快。
一道道旨意,從御帳發出,宋軍徹底改變了防守態勢,轉向進攻。
趙桓率領著御營文武,向著橫山一線壓了過來。
雖說大宋五路伐夏,曾經打到過靈州,可趙宋的官家,卻從來沒有如此接近橫山…
而就在趙桓向前疾行的時候,曲端和李世輔竟然一口氣沖到了鳴沙州,這里背靠黃河,絕對是西夏腹地,而且在這里他們還發現了二十萬石軍糧,兩萬匹戰馬。
毫無防備的守軍讓他們打得七零八落,曲端又愣住了。
乖乖,這戰斗打得也太順利了吧?
西夏居然完全沒有防備?
“小子,你說咱們該怎么辦?”
李世輔呵呵道:“還能怎么辦?西賊給咱們這么多戰馬,不繼續進兵,都對不起他們的厚贈!”
“那,那打哪里?是靈州嗎?”
李世輔哼道:“什么靈州啊,你不是說過以前有人打到過靈州嗎?我看咱們干脆去打興慶府吧!”
“你瘋了!”曲端怒哼道:“咱們這點人,去了又能怎么樣?”
李世輔道:“就算打不下來,往興慶府射一箭,吐口痰,也算是功勞啊!就許金人襲擊開封,不許咱們打興慶府?”
曲端猛吸口氣,還真別說,這小崽子說的真有道理。
既然要打興慶府,就必須選擇一條合適的路線,曲端思量再三,他決定在鳴沙州渡過黃河,然后貼著賀蘭山,直插興慶府背后。
曲端的算盤很明白,就算西夏再空虛,幾萬人馬還是能湊出來的。
只是他們再怎么聰明,也不會想到宋軍居然敢直取興慶府。
“賭了!”
曲端終于下定決心,全軍立刻搶渡黃河,這些騎兵已經夸張到了一人五騎,富裕到了金人都會眼紅的地步。
不得不說,曲端這家伙運氣逆天,就在他決定渡河之時,從靈州方向出動了三萬騎兵,在韋州方向,也有一支西夏兵馬,如果他繼續在黃河以南行軍,勢必被圍困住,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可是他渡河之后,沿著賀蘭山進軍,一下子就把路走寬了。
這是西夏萬萬也想不到的,而就在曲端渡河之后,還突然詩興大發,憋出了兩句:“二十年前一校尉,而今開赴興慶城!”
就在他琢磨下兩句的時候,李世輔已經趕上來了。
“別酸了,快點走吧!”
曲端氣得抓狂,好容易來的靈感,都讓這個臭小子弄沒了,你等著,老子抱上了官家大腿,絕對讓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