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宮大殿之上,羽落赤著小腳,將散落的果盤、杯盞都收攏起來。
迷迷糊糊的冰風則是斜靠在徐成身側,滿臉醉酒的紅暈,衣衫凌亂。
倒是徐成此時面上神色淡然,衣衫也整齊。
“冰風,你說,修為到輪回之后,生死不滅,還有何求?”
看向耍著酒瘋,要將自己衣衫扯開的冰風,徐成握住他的手臂,然后低語。
“何求?”
冰風醉眼朦朧,深處玉白的手指點在徐成的胸口。
“心中有憾,眼前有缺,生死不得脫…”
伏在徐成的身前,冰風閉上眼睛,口中低吟:“我若能超脫,當翱翔于天地之外,一展翅三萬八千里…”
“我要將那天地冰封,千萬年不動,萬物皆與我不做過客…”
“你不知,那看淡生死,不生不死,有多可怕。”
“你也不知,當長生者畏懼生死,那,有多可怕…”
畏懼生死嗎?
徐成雙目之中有靈光閃動。
若不在乎,那既是生死,也無懼。
可如果能有在乎的呢?
恐懼生死,還不是在乎太多?
伸手輕撫一下冰風的面頰,徐成身前,一蓬金色的靈焰升騰。
這靈焰,乃是超脫天地靈力之外的神光所凝聚。
這是完全以功德之力所聚。
就這團光焰,就需要海量的功德之力催動。
徐成面前,一團柔軟的月白物體出現在光焰之上。
這是在寒獄之主手中得到的一團景云獸的神魂。
世間異獸,景云獸算是最特別的一種。
這是神魂力量遠超身軀的異獸,身形不過如一只白兔,但其神魂力量之強橫,卻是比修行到因果之后的大修還強。
也不知這只景云獸為何隕落,只將神魂留下。
這一團景云獸的神魂純凈無比,被那功德之光所催動的光焰灼燒,慢慢化為淡薄的云霧模樣。
徐成抬手,一道道劍光刺出,將那薄霧碾壓,轟擊,直到這薄霧完全變成無形。
伸手一招,羽落身形出現在光焰之上。
她那一身紅甲直接被沾染成金色,然后,又緩緩褪去。
白一眼徐成,羽落抬手,將一片虛幻的云彩般物件托在手上。
然后,她白皙雙手不斷點出,如同在以針線不斷裁縫。
半日之后,三團柔軟的云團聚集在羽落身前。
如果不是那云團擋住金色的光暈,閃爍絲絲的云光,根本發現不了。
羽落自己抖落一團光暈,將其披灑在自己身上。
“這,還是沒穿衣服嘛…”
她嘀咕一句,然后眼睛一亮。
“這,這是守護神魂的衣裙…”
徐成點點頭,伸手一招,一團云團落在冰風身上。
冰風渾身一震,張開眼睛。
“你,你…”
微微感知一下,冰風目中靈光一動。
“好神奇的手段。”
“有此物,我的神魂便是直接暴露在天道之下,也不會引來天道反噬。”
“因果之后,最怕的就是被天道盯著。”
她抬起頭,看向徐成:“這樣一來,我修行時候,就能放開神魂與身軀的壓制了。”
說到這,她驚訝看向徐成,伸手抓著他的衣衫:“這等至寶,怕是輪回境都要垂涎。”
能擋天道窺測,這可是世間強者最想做的事情。
只要踏入生死之境,到之后的天機,都是與天地爭斗。
一路修行,因果也好,輪回也罷,終究是在大道之下,尋那一線自在。
可穿上這無形的紗衣,竟是直接就能讓天道不再窺探。
這等寶物,誰不想要?
“沒那么神奇。”
徐成搖搖頭,低聲道:“以此物的力量,只能存在一千年。”
“千年還少嗎?”冰風身形一動,化為一只冰雪鳳鳥模樣,在大殿之中輕舞。
“你知道嗎?”
“我等異獸不容于天地之間,我已經無數年沒有這般自在過了。”
她身形化為人形,卻是不著片羽。
“來,我幫你孕育子嗣,然后我就去天涯海角逛逛。”
“自由的感覺,真好。”
徐成苦笑一聲,伸手將那最后一團云團收起。
他煉制這神魂紗衣,乃是為了幫助冰夷,讓她的神魂之力能在不受天道威脅下,悄然成型。
否則,她只有那一絲殘魂,終究支撐不了多久。
至于冰風與羽落,那是順帶送她們的。
沒想到得到這紗衣,冰風倒是要去尋找自己的自由了。
“鳳凰手中,有一團三陽極焰,他為何不融入自身,化為金凰真火?”
徐成掌心,一團青色的火焰升起,然后,一團團神鐵浮現。
“金凰真火?”
冰風搖搖頭,輕聲道:“當初鳳凰參與神戰,冰夷就是在那場大戰中隕落的。”
“鳳凰是拼了自己的神火熄滅,永生再無涅槃的機會,才留下了冰夷的神軀,還有那一絲神魂。”
似乎不敢想當初的神戰之慘烈,冰風閉上眼睛。
“那一戰,神界直接崩潰,上古神魔,隕落大半。”
神戰。
雖然不見于典籍,徐成在祖界這么多年,廝混在上層修行世界,也知道了不少。
比如,大夏當年就想重舉神庭,可惜,最終也沒能成功。
大夏之主,也消失無蹤,大夏國轟然崩塌。
大虞皇族,似乎與當年的神族有著千絲萬縷關系。
至于那虛空之外的萬界,其中隱藏多少神魔,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我能幫鳳凰重聚神火呢?”
徐成手中靈光交錯,無盡的火焰溟滅又升起。
“怎么可能…”
冰風瞪大眼睛。
鳳凰是先天神獸,是世間少有的自上古就存活的神魔。
他的神火,具有涅槃重生的力量。
這也是鳳凰能長生不死的秘密所在。
可此時,徐成說,他能讓鳳凰神火重燃,這怎么可能?
便是超越了輪回的主宰,怕是也無這等力量吧?
“我又不是要為他創造神火。”
徐成伸手點一下冰風的胸口,觸手的柔軟讓他心中一蕩。
“我只要為他煉制一枚火種就行。”
“有火種還無法點燃神火,那他也不配稱為不死神獸了。”
徐成掌心,無數的火焰直接炸開,然后他的背后,祝融虛影浮現。
就在祝融虛影浮現的剎那,東周山下,大湖上某條空蕩大船的頂層閣樓上,鳳凰瞇起的雙眼陡然睜開。
他身下,冰夷大眼睛看向他。
“額,冰兒,你,繼續吧…”
一日時光悄然過去。
天師宮下傳承石階,總是聚滿了人。
身穿月白袍子,背著手,看上去頗為老成的林崇生好不容易擠進人圈,來到丹道的石階前。
“林公子!”
一聲驚喜的呼喚傳來。
“偶遇”的蔣兆遠滿臉欣喜,上前來:“林公子可是要登石階?”
“我蘇源商號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說著,他將一個小儲物袋遞向林崇生:“這里是一些靈藥,還有一件不錯的丹爐。”
這種禮物不貴,但實用。
林崇生接過,點點頭。
見林崇生接了禮物,蔣兆遠高聲道:“蘇源商號祝林公子直上百階,青石留名。”
一次踏上百階,下方的青石廣場上,就會記錄名姓。
這是那些商行搞出來的潛規則。
能一次踏上百階,那必然是天賦無雙,往后,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這樣的人,名字定然要被各大商行記住的。
“吆,蘇源商號這次提前押寶啊,不知這位小公子有何過人之處?”
一位富態的老者走上前,看向蔣兆遠,樂呵呵開口。
“秦老不是笑話我嘛,我蘇源商號怎敢與您老背后的秦家比?”蔣兆遠嘿嘿一笑,只是話到此,卻是語氣一轉:“不過這一回嘛,我蘇源商號倒是真的壓了。”
那老者本是笑瞇瞇聽著蔣兆遠奉承,可后半段話,讓他一愣。
他目光一凝,看向林崇生。
這少年在他面前,渾身通透,看不出什么異樣。
只是神色淡然,似乎見過大場面。
是哪家大族子弟?
“蔣掌柜,剛好,我羅陽商行今日也有兩位看中的少年要登天階,要不,比比看?”
一位面容干瘦的中年走上前,面上露出一絲得意神色,將身后兩位穿著錦袍的少年露出來。
兩人雙目之中神光充足,晶亮靈動,身上也有一絲氣度,明顯是有些底蘊的。
這樣的人,在石階上登上百階不成問題,至于往后,那就看天賦與毅力了。
“咦,這就有趣了。”
一位身穿灰色錦袍的老者一步上前,站在蔣兆遠身側。
“蔣兄弟真是,既然來這里為林公子助威,為何不叫上我?”
“你是看不起我老賈?”
這老者,不是當日欲與蘇源商號結盟的賈老板又是誰?
賈老板說著,抬手,一團金色的火焰出現。
“林公子,我賈家助你一團青鶴觀明火,預祝公子在這石階上一日百階,青石留名。”
林崇生看一眼那火焰,抬手一招,將火焰收了。
然后淡淡點頭。
這一幕,讓周圍人都是微微一震。
林崇生的淡然,還有這收取火焰的本領,可不像是尋常人家子弟。
哪怕他此時是一個人來。
“哈哈,好,好。”賈老板長笑,轉過頭,看向之前的干瘦老者:“甘木頭,你要賭?怎么賭?”
那老者微微猶豫,一時間,不敢出聲。
之前站出來的那位秦老,也是目光閃爍。
“這就好玩了。”
卻在此時,幾道身影從人群之中走出。
“孫兄,這就是昨日與你約了要登天階的小子?”
一身玉色長袍的張長云走上前,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他身側,真是那位望園城孫家的孫玉朗。
一個是煉藥世家,一個,是中州的輪回世家。
都是世間難得的大家族。
張長云與孫玉朗身上那上位家族的氣息凝重,讓周圍那些人不覺退后。
兩人身后,幾位穿著黑衣之人將他們與周圍人隔開。
那些黑衣人身上的靈光,分明都是始元之上,其中有幾位已經有返璞歸真之象,看不出修為深淺。
“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人,在這煉藥一道上,能比孫兄你們煉藥世家還要強。”
張長云輕笑一聲,看向無盡天階,淡淡道:“想來,孫兄來這天師宮,就是為了登頂吧?”
登頂!
這話讓周圍之人都是暗暗咂舌。
何樣的天賦與底蘊,才敢說這樣的話?
孫玉朗擺擺手,面上表情倒是沒變。
“張兄你莫要捧殺,天師宮的丹道傳承在我看來,也是非常獨到的。”
“我來這里,也是虛心求學的。”
“至于登頂與否,若是有機會更好,沒有那個機緣,我也不強求。”
他背起雙手,看向天階上那些青石,還有青石前盤坐的丹道修行者,面上現出不屑之色:“畢竟,我也不可能在這天師宮修行個三五百年不是?”
不在這里修行三五百年,所以不一定有機會登頂。
也就是說,如果給他時間,登頂是必然。
張長云哈哈一笑,轉頭看向蔣兆遠和賈老板等人。
“你們很看好這小子?”
“那,與孫兄比一場,如何?”
聽到他的話,賈老板轉過頭,看向蔣兆遠。
那目光之中,有探詢之色。
賈老板身后沒有輪回家族,也沒有煉藥世家,但他已經將大半的產業都搬到了天師宮。
而且,這三兩年來,他的資產,已經翻了十倍不止。
就算對面之人背后勢力很強,他又怕什么?
此時,不少人都盯著蔣兆遠。
與賈老板一樣,他們都有賭一場的心思。
蔣兆遠輕輕搖頭。
所有人都有些失望。
張長云輕笑出聲。
蔣兆遠向著四周一拱手,輕聲道:“林公子的天賦資質,在蔣某看來,還是莫要拿來賭了。”
“那是對林公子的褻瀆。”
他的話,讓張長云和孫玉朗變色。
這是有多看不起孫玉朗,才說出這樣的話?
孫玉朗冷哼一聲,一甩衣袖,一步踏上天階。
林崇生轉過頭,看向人群之外。
“你要不要我帶你上去走走?”
所有人回頭,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站在那。
沈默默點點頭,手攥著衣裙,走上前。
六爺爺說,沈家滅亡已經注定。
這一次,自己需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
依附在別人之下,永遠都沒有出頭的機會。
要想為沈家報仇,只能靠自己。
“我,我想自己試試。”
沈默默看著林崇生,輕聲開口。
“好。”
林崇生點點頭,轉身,踏上石階。
石階上,孫玉朗已經抬腳,踏足第二階。
石階之下,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林崇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