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個年紀較大的村民瞇著眼睛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由得感嘆道:“神仙就是厲害,看得這么遠,俺是一點都看不著。”
那其門道士此時心中卻在暗暗叫苦,這祈禳儀式還沒開始,柯岱欽大人怎么就來了。來了也就罷了,竟然還提前將那河童殺了,不按劇本出牌啊這是!
但他嘴上依然不饒人:“恭敬一點,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柯岱欽大人,我大其門最璀璨的新星!”
白發老者畢竟見多識廣,知道來了大人物,生怕冒犯了人家,便想多打聽打聽:“這柯大神仙是何方神圣啊?尊使給俺們鄉下人長長見識唄。”
其門道士便像背課文一樣地棒讀道:“齊國開國大將軍、本教內門長老柯老君侯諱紀之嫡長孫,總督漕運,權知山陽分舵舵主,遙領明月城主。”
他又想起柯岱欽逢人便自稱柯紹的堂孫,又補了一句,“最重要的是,他乃是無極門垂拱真人柯紹的親堂孫!”
那白發老者又小心翼翼地問:“那這柯紹…哦不,這位有著真人修為的大神仙又是什么來頭呢?”
柯紹雖然當年名滿天下,奈何他避世已久,百姓早已將他忘了。
那其門道士也是想了半天想不起,漲紅了臉敷衍道:“這垂拱真人,那可了不得,他…他就是柯岱欽小侯爺的親叔爺爺!”
侯爺的親叔爺爺,哎呦,那可真了不得!這樣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的親堂孫,又年紀輕輕,做到了分舵主,那可是真真的顯赫。
眾人套娃完畢,對柯岱欽的身份有了新的認知,便俯首帖耳,恭迎這位大人物的駕臨。
船只還沒靠岸,眾人便拜了起來,敬香的敬香,吹奏的吹奏。那陣勢,把東方白一行人也嚇了一跳。
待他們下船,那其門道士瞅見河母也被擊殺,心下大駭道:這小侯爺也太不按章法了,說好殺一個河童,怎么就把河母也殺了?真是難為其下啊!
他雖然腹誹,卻不敢有絲毫流露,半天不見小侯爺下船,便恭恭敬敬地問:“哪位是柯侯爺?快讓小的們拜一拜,謝謝侯爺拯危濟困的義舉。”
牛遠闊見眾人拜他,自鳴得意,聽這人似是在找恩人,便提點他道:“哪里有什么柯侯爺,拯危濟困的是我光明教廷,那幾個散修也出了把子力氣,哈哈哈。”
一番交涉,其門道士終于明白這群人跟柯侯爺半點關系不沾,勃然大怒道:“你們…你們敢殺其門的人!我要把…”
東方白立馬反問道:“莫不是說,這河母是其門的人?”
其門道士一驚,心知說錯了話,便立馬改口道:“怎么可能!我是說柯侯爺,你們膽敢謀害柯侯爺,罪該萬死!來人,拿下!”
東方白與那邋遢少年對視一眼,默契地擺開陣勢,各自使出火、水兩系的防御法術,團團護住了自己這邊的船客。
那其門道士的手下修為比他還低,哪里敢上前相抗?直愣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而他自己亦是不敢出手,還刻意在那搖晃著寶劍,明白無誤地告訴對方自己的雙手在干什么——當然是沒有拿符咒也沒有掐訣咯。
可當著鄉民的面,這其門道士在嘴巴上卻是絕不會退縮的,直嚷道:“我們大其門你們也敢動?你們邪完了!我們可是中土第一大門派,敢殺我們的人,天涯海角都把你揪出來碎尸萬段!兄弟們,給我上,把這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捆了去邀功請賞!”
幾個人輪番大喊大叫著“兄弟們,我們上”,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反倒是略略后退了幾步。
邋遢少年心知肚明,己方兩人展現出了道人的修為,對面幾個道士居士,無論如何是不愿意送死的,那幾句狠話,也是拿門派恫嚇,教自己不敢痛下殺手罷了。
這就好比小狗遇到大狗,大狗還沒什么動靜,小狗便兀自狂吠一般。
話是這么說,但這桃花渡,畢竟是其門的地盤。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東方白怕他們急調救兵過來,趕忙吩咐眾船客,趁著晨光熹微逃走了。
所幸此處已是其門的邊緣地帶,再往前走二三里,就是萬向神宮的地盤。
眾人本來就是坐船去明月城的,自然都有路引在身,順利通過了萬向神宮衛兵的盤查,進了城內,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近來因為中土四派要齊心協力對付光明教廷,表面上倒是同氣連枝,一派和平。料想那其門人士也不至于因為自己這些小人物,就大肆來這邊搜查,否則豈非大大地開罪了萬向神宮。
于是在城內,眾人便各自道別,紛紛趕路去了。
那牛遠闊如同一塊牛皮癬一般,竟還想說動幾個書生與他同行。
他將跑亂了的金色道袍整理了一番,抖了抖衣袖,施施然道:“神圣的主啊,您已展現了您的仁慈。被詛咒的無信者啊,你們難道就不想投入我主的懷抱嗎?”
趙六朝大難不死,心中憋著氣,正被他觸了霉頭,于是便出口成臟:“干你娘,你狗嘴巴再放屁試試?誰他媽是被詛咒的無信者了?”
牛遠闊見他上鉤,立馬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你們沒有生在應許之地,不能沐浴主的光輝,這就是最大的詛咒啊!肯定是你們的罪孽深重,不得解脫!至于無信者,你們不信仰光明教廷,難道還不是沒有信仰之人嗎?”
趙六朝就欲動手,卻被錢七貞攔下來:“算了算了,跟這種人動手,值得嗎?咱們趕考要緊!”
其實有了這幾天的見識,這種場景,都在牛遠闊的意料之中。他不慌不忙地說道:
“趕考?都什么年月了,還考?我乃仙盟盟主、大光明教廷教皇欽封的中土西南半壁大主祭,若你們之中有人跟了我,無須考試,便可直接成為助祭。”
那趙六朝與錢七貞都是屢試不第者,沒有任何功名在身,聞言竟不由有些意動。
牛遠闊又趁熱打鐵,為他們描述美好的未來:“每人若是拉滿十個助祭,便可自動上升主祭。你們手下的助祭亦可憑此上升,若這十個助祭都升為了主祭,那你們就是我麾下的大主祭了!你們就一個沒有親朋好友?就一定說服不了一個陌生人?只要十個,就十個!你們可就是主祭了!”
末了他又添了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哦。”
說罷,他發動大招——掏出一打度碟!這是類似委任狀和關防大印相結合的東西。書生們知道,只消把名字寫上去,便算是完成了畢生的夢想。
趙、錢二人遂立即投誠,不住地表忠心,就連那已有萬向神宮助祭功名的張三令亦是心動不已。
這張三令擅長交際,自忖有些人脈,從中拉十個光棍漢子跟他走也并非什么難事。如此看來,一個主祭唾手可得,倒比年復一年地在這考試要強多了。
于是乎,牛遠闊心滿意足地拉到了三個手下。
東方白在一旁圍觀,不由感嘆,光明教廷這招真是太狠了!
這教派能遍布天下,成為世間第一大派,果然還是有一手啊!
那邋遢少年原想就此離去,葉采看他衣衫破爛,頗為可憐。
小姑娘原本心腸就軟,想起之前生死與共的戰友情,不禁叫住他:“小哥哥,敢問一句,你此去是要到初霽城論劍嗎?”
少年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點點頭。
“我們也是要去那邊參賽的,不知小哥哥可愿同往嗎?我師尊,我大師兄,都是極好的人,師尊他更是法力高強,說不定還能指點于你呢。”
邋遢少年看著她烏黑的大眼睛,天真的面龐,原本是有一點點動心的。但旋即,他便想起風以烈的強大。
那不堪的過往始終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對于未知的事物,他本能地感到恐懼。
他攥起拳頭,戒備地說道:“不必。萍水相逢,都是陌生人,我還是走我自己的罷。”
語畢即走,竟是沒有絲毫的停留,葉采只好失望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
“你這是做無用功啊,小師妹,”東方白笑道,“早就跟你說了他戒心強,咱們這點子交情,還不足以令他釋懷。”
“知道了,大師兄。”葉采悶悶地應了一聲。
他們還要在此處等風以烈,便找了間客棧,暫時盤桓下來。東方白燒了一張消息符過去,寫明了地址,師兄妹三人便安心地等著師尊回來。
葉采剛住進去,便聽到有人敲她的窗戶。她開窗一看,竟赫然是那個邋遢少年,手里拽著一截木系藤蔓,險險地將自己懸在窗臺上。
“小哥哥,你回來啦!”葉采又驚又喜,待要去隔壁房間稟告大師兄。
少年卻拉住她:“你的名字。”
她愣了愣,老老實實道:“葉采。”
邋遢少年于是點點頭,張開手臂跳下窗口,如同一只展翼的黑色大鳥,消失在她眼前。
葉采再待去窗外左顧右盼,哪里還找得到影子?只得輕嘆一聲。
邋遢少年則在心底又默默地溫習了一遍剛剛得到的答案:“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