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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故交

  這血誓符,東方白從未見過,尚還不明所以。

  風以烈卻挑起兩道濃眉。他的眉骨生得很高,雙眼掩在眉弓陰影處,像是鋒利的暗劍:“你開什么玩笑?我身為無極門人,承載著門派兩千年的榮光,決不會出賣自己的靈魂!”

  原來這竟然是一道靈獸契約,據傳為三千年前的兩忘峰始祖李不言所創造。

  人類收服妖族后,要與之締結血契,通常采取的便是這樣的主仆契約,靈獸需要無條件服從主人,才能不受到血契的懲罰。

  也許是為了避免有心人利用這契約來控制同類,李不言便做了一項限制:此契約只能建立在人與妖之間。沒想到幽篁別出心裁,竟能反過來使用。

  不過它既能做出“竹子吹人”之事,想把風以烈當成靈獸養也沒什么好稀奇的。

  可幽篁想的卻不是侮辱,從頭到尾,它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本座只是要你的能力,靈魂這種東西本座才不稀罕呢!簽了此契后,你必須追隨本座,若遇靈區,則要將其中靈氣轉化為真氣,全部輸送給本座。若有不從,便會被血契反噬至死。”

  它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契約比昆老爺他們簽的更苛刻,昆常富他們尚能回去,而風以烈竟是失去了全部自由。

  有道是,打一棒賞一顆甜棗,它丟出了自己的甜頭:“作為交換,我可以放了你的兩個徒弟。饒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誰要你饒,”葉采斥道,“我們就留在師尊身邊,死也要死在一起。”

  東方白也道:“愿與師尊休戚與共。”

  見兩個孩子如此堅決,風以烈不禁流露出一絲欣慰,又向幽篁斬釘截鐵道:“我只回答四個字,你想得美!”

  “不要把話說死嘛,”幽篁自信滿滿地說:“首先你出不去,你要認識到自己的處境。我要是抽那兩個孩子的真氣,你是管還是不管呢?你渡多少真氣,我就能抽多少真氣,你的力量,只能為我所用!我只不過是想換一種效率更高的方式而已。”

  看風以烈也一時語塞,它懷柔似地補充道:“所以說,還是共同進步更好是不是。年輕人啊,不要總是胡思亂想,要正確地想問題,這共同進步的事,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眼看天快亮了,風以烈暗道不好。

  等太陽出來了,自己一行人在妖氣彌漫的環境下會更虛弱,自己不得不給兩個孩子渡更多的真氣保他們周全。而這種窘態,勢必更加助長幽篁的囂張氣焰。

  思及此處,他明白現在不是跟幽篁磨嘴皮子的時候,便抽出無名,照著幽篁一刀砍過去,殺伐之氣立時撲向了那巨竹。

  幽篁知道他沒有用全力,猜他不過是一時礙于面子。起初憤怒、掙扎,繼而彷徨,悔恨,最終知命、認命,人嘛,不都是這樣,它見得多了。

  想那曾慧通當年不也喊著要殺身成仁,被自己困了個把月,中年發福的身軀快被吸成了個骷髏,吃盡了苦頭,也就老實了。

  于是幽篁便得意的大笑道:“年輕人就是火氣大,不急不急,容你再想想吧,哈哈哈!”

  隨著說話聲,幽篁極速退開,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此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太陽藏在地平線下,將黎明的第一縷微光散向了塵世,就像亙古以來它一直做的那樣。

  人們贊美太陽,崇拜太陽,正是為了這曙光,為了這份希望。

  但是渺小的凡人,那些可憐的螻蟻們,他們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自己所產生的信仰,才賦予了陽光驅散妖邪的偉力。

  風以烈剛剛那一擊引起的能量擾動,喚醒了另外一個存在,一塊不起眼的巨石轟的一聲突然炸裂,飛揚的塵土后傳來了一道冷若冰霜的嗓音。

  “好久不見了,阿烈。”

  塵埃落定,此人的身形漸漸清晰了。他手持長戟,身披著寬大的黑色斗篷,大半個面容隱匿在兜帽中,只看得到兩片弧度優美的薄唇。

  這令東方白一下子就想起了幽篁的手下,引他們進來的那個黑衣人,叫什么來著?哦,柳月歌。

  兩人著裝如此相似,說不定是同伙。

  風以烈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崩緊后背,作出防御的姿態。可緊接著,他卻感覺到此人的氣息似曾相識,再看對方手中那把長戟,簡直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

  一個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對方微微勾起唇角,摘掉了兜帽,露出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老顧,你怎么在這里?”

  風以烈瞠目結舌,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樣的險境里與昔日的對手兼伙伴重逢,真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他認識顧夕玦,大概有十來年了。

  那時候柯紹渾身浴血,從光明教廷手里把這個小屁孩救了出來,帶回了無極門所在的明夷峰。顧夕玦卻大吵大鬧,不停地撲騰,哭著喊著要與祖母在一起。

  “你祖母已經死了。”柯紹冷冷地說,他心情不好,只覺得小孩子吵得要命,索性給他施了一道禁言術。

  恰逢風以烈在外面探頭探腦,柯紹便喚他進來,把顧夕玦像甩包袱一樣甩了出去。

  顧夕玦見到比自己還小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覺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形象實在不佳。風以烈卻偏偏還要作死,對他做了個鬼臉:“愛哭鬼,不知羞!”

  顧夕玦只能忍氣吞聲,從此兩人的梁子便結下了。

  明夷峰上只有他們兩個小孩子,兩人不得不一起修煉,一同吃飯——哦不,吃丹,甚至捏著鼻子和對方一塊玩耍。

  只是兩人脾氣不和,動不動就要打上一架。

  風以烈的師父重明從來不出書房,柯紹又懶得理他們,是以無人阻止。

  只有打得狠了,柯紹才會不容分說地把他們通通關禁閉。于是兩人對彼此的討厭又不知不覺淡了幾分,夾雜進了那么一絲同病相憐。

  直到最后,柯紹也沒有把顧夕玦收為弟子,一來是他實在不想自找麻煩,二來是顧夕玦也不愿意。

  風以烈總覺得顧夕玦非常敵視自己的大師伯,深恨他沒有救下自己的祖母。

  但顧夕玦沒跟風以烈說過這些,關于他的過去,他的親人,他與柯紹的恩恩怨怨。他一貫是沉默的,拒絕與人交心,拒絕與人分享。又或者說,他們從沒有熟到那份上。

  長大以后,他們連架都不打了,只是各自練功,暗中彼此較勁。顧夕玦變得愈發拼命,風以烈從他冷淡的眼睛里看到了狂熱,他想去人間,想改變這個世界。

  “看來我們的理想還挺相似的嘛。”風以烈大大咧咧地說道。

  顧夕玦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什么都沒經歷過的人有什么資格談理想。”

  “經歷得多有什么用,我已經是真人了,你卻還是仙人,到時候肯定是我先出山。說不定等我在江湖上成名了,你還在明夷峰呆著呢!哈哈哈!”風以烈得意洋洋道。

  明夷峰周圍常年籠罩著一層強結界,非真人以上級別不能通過,這樣便把修為不夠的弟子通通拘在山上。

  風以烈天賦異稟,十五歲就成了真人,奈何心性太過單純,一直沒通過大師伯的試煉,也只能勉強在明夷峰呆著。

  至于顧夕玦?他連結界都過不去,通過試煉得等到猴年馬月呢!

  風以烈一直是這么以為的,直到去年,十八歲的顧夕玦終于覺醒了土靈根,上升至與他平級。

  成為真人的當晚,顧夕玦不告而別,直接沖出結界,義無反顧地去了人間。

  風以烈懵了,找柯紹告狀道:“老顧他偷偷溜了,他都沒有通過試煉!”

  所謂的試煉,就是做一些柯紹出的偏門怪題,風以烈做了整整一年,都沒有摸清思路。本想讓顧夕玦也領略一番,他這個過來人正好在旁邊看笑話,孰料人家一聲不吭地跑路了。

  柯紹聽罷,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又不是無極門弟子,跑了就跑了,管他作甚。”

  風以烈不解:“那你為何一直把他拘在山上?”

  “連真人級別都沒有,行走江湖不是等于找死么?死得太隨隨便便了,我沒法跟他奶奶交待。”柯紹漫不經心地說。

  “那我也要下去。”風以烈心中不服氣地暗想。

  當晚他便收拾了東西,試圖越出結界,誰知他大師伯早有準備,竟然把結界給加強了。

  風以烈碰了一鼻子灰,只有老老實實地又做了一年腦筋急轉彎,直到通過測試,才被允許出山。

  “老顧,你這一年過的還好么?”風以烈問道,語氣中帶了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心。

  在明夷峰時,二人處得勢同水火,卻也習慣了有這么個人在身邊。一別經年,倒還真有些掛念。

  顧夕玦看上去還是冷冷淡淡的,卻認真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自那日離開上界,就放舟五湖,四海為家,也沒什么不好的。后來我收到了‘血月棄誓者’的邀請,就過上了刀尖舔血的日子。”

  東方白站在風以烈身后,聽聞此言,不禁心中一動。

  他將那本仙靈圖譜翻得滾瓜爛熟,自然也知道這個所謂的“血月棄誓者”,它并不是正兒八經的門派,而是一個較為松散的刺客聯盟。

  加入者多半是些憤世嫉俗之人,要么對自己的門派完全絕望,出工不出力,要么干脆就是些叛教者。

  他們有的用真名,有的用假名,有的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其他人亦不會深究你的來歷。總之,干不干活全憑自覺。

  這些人信奉的道義也比較簡單原始,那便是“懲惡”。他們內部會定期出一張“惡事榜”,號召刺客們前去進行刺殺活動。

  當然,有沒有人前去就只能隨緣了。畢竟刺客聯盟的領袖只是精神領袖,是沒有資格命令大家的。

  東方白暗想。比如這顧夕玦,多半是在“惡事榜”上看到了這竹林鬧鬼的事,頗感興趣,才會來此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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