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出現短暫的沉默。
李欽在思考時表情變幻,而宿醉后的大腦運轉起來,更像是被灌入了一瓶糨糊。
他今天的目的可不是來解決B類股東問題的。
羅文的事情才是當務之急。
不是他不想管,畢竟弗格森所描述的事情,的確觸及了自己的利益,但現在不是解決這件事的時候,凡事總有一個輕重緩急。
可如何旁敲側擊探尋羅文可能存在的秘密…
很可惜,李欽不是心理學家,所以并不擅長營造話術,不著痕跡的從別人口中撬出有價值的信息。
而弗格森眼見李欽不再說話,心里一嘆。
寄希望于這位年輕老板的意義不大。
甚至他明白,自己的道德偉岸在這個世界顯得格格不入,非常幼稚。
因此,弗格森所能做的只是提出異議,并找一個比他更強大的人來解決這件事。
如果找不到…
他不會玩火自焚。
幫助別人的前提是保障自己的安全。
即便這樣看來,弗格森覺得他也不過是一個虛偽小人,自己都辦不到的事情,憑什么強加給別人?
但他覺得,保存善心并不可恥,可恥的只是自己沒有對抗不公的勇氣。
所以弗格森很快調整好了情緒,重新回歸正題:“李,時間差不多了,或許我們可以開始今天的評估程序?”
李欽回過神,微微點頭:“開始吧!至于你說的事情,我之后會認真考慮的。”
認真考慮?
弗格森大概知道這個年輕人為什么會有如今的地位財富了,與他一樣的年輕人在得知利益遭受侵害時,一定會暴跳如雷,想方設法掀起戰爭。
可他是理性的,并且有了資本家的基本素質。
認真考慮是需要時間的,而他越認真,所花費的時間就越長,甚至可以是無限期。
簡而言之,就是輕描淡寫的略過此事。
弗格森摒除念想,打開辦公室門對外面的秘書道:“吉米,告訴貝斯可以開始了,另外再泡壺茶來…”
他又轉頭看向沙發上的李欽:“檸檬紅茶可以嗎?”
“可以。”
不多時。
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送來了茶壺與咖啡,并且還有諸多一次性紙杯。
李欽看了幾眼對方,發現吉米的年紀不大。
弗格森解釋道:“吉米是我堂妹的兒子,剛剛從杜克大學醫學院畢業,醫療管理專業,他的專業學分指數排在同期學生前十位,否則我也不會讓他來當我的助理。”
吉米有些緊張,他畢竟是走后門進來的,當大多數同學還在奔波于各大面試會時,他已經拿到了六萬的年薪,算上年終獎這個數字將突破七萬刀。
醫療管理專業的范疇很寬泛,大多數應屆生更多是被醫療公司招募,成為醫藥銷售代表。
像他這樣直接進入醫院管理層的助理崗,要么是家里有礦,要么就是有一個院長舅舅。
李欽對走后門并不抗拒,弗格森既然敢坦白,那么說明吉米的個人能力沒什么問題。
“我們應該是同齡人,所以我明白找工作有多么困難,在經營農牧場前,我也希望我有一個能幫助我的親戚,所以…別辜負弗格森。”李欽樂于給弗格森一個面子。
吉米松了口氣,立即道:“我會的,董事長先生。”
弗格森笑了起來:“通知貝斯了嗎?她什么時候過來?”
不等吉米回答。
門外已經傳來嫵媚的笑聲:“我來了,我來了。”
下一刻。
貝斯踩著高跟鞋走了進來,身邊是蕾切爾,二人身后則是一位副院長。
貝斯親昵拉著蕾切爾:“我們聊得很開心。”
蕾切爾克制著不適,即便她感受到貝斯之前在刻意討好著自己,但在一個剛認識的女人與自己的偶像唐娜之間,蕾切爾義無反顧的會選唐娜。
蕾切爾不著痕跡快走幾步,拉開了與貝斯的距離,來到沙發前對李欽道:“老板,第一位是艾德蒙副院長。”
李欽點頭,示意她去旁邊的沙發坐下。
貝斯則拉來一張椅子,放在沙發座位的茶幾前,讓那位副院長落座。
她自己則坐在了李欽與弗格森的中間,順手將一份人事資料遞給二人道:“每季度我們都有考核機制,這是近一年的考核報告。”
弗格森接到后,只是大概瞄了一眼,對他來說,諸位管理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李欽則仔細看了起來,偶爾微微點頭。
艾德蒙有些坐立難安。
他的評分只在平均數值之上,不出色,也不平庸,但正是這樣的成績單,會讓人對他提不起任何興趣。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但凡弗格森與貝斯說一句壞話,他就可以卷鋪蓋滾蛋了。
辦公室安靜的只剩幾人的呼吸聲。
弗格森有些擔憂,他并不希望有太大的人事變動,可他拿捏不準貝斯的想法。
一直以來,這個女人無論對誰都客客氣氣,時刻掛著笑臉,但各行各業都存在鄙視鏈。
專注于病理研究與病患治療的大夫們,自然看不起一個外行作為他們的首席運營官。
所以,背后的鄙夷嘲諷不在少數。
漂亮女人總是令人嫉妒,因此不乏有某些聲音說,貝斯是靠陪董事會成員睡覺才換來的地位。
而這些話,不可能沒被貝斯察覺。
嫵媚笑容的背后,可能是積郁已久的憎恨。
“艾德蒙其實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領導…”忽然間,貝斯開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去。
弗格森與艾德蒙心臟狂跳,這個女人要出手了嗎?
包括李欽也將眼神抬了起來,饒有興趣等著貝斯的后話。
“但是…”
這樣的轉折幾乎讓艾德蒙的身體出現了細微的顫抖。
弗格森已經想要開口辯解了。
只不過貝斯的話比他更快:“艾德蒙不是一個顧家的男人,我不止一次跟他的妻子有過交流。”
李欽笑了。
要不然說這個女人聰明呢?
殺人不過頭點地,一個艾德蒙走了,會有第二個艾德蒙到來,而作為始作俑者,她會繼續被醫生團體們針對與憎恨。
反之,貝斯知道,利用人心的恐懼,才能利益最大化。
我的刀懸起了,但是我偏偏不落下。
你始終要在我的刀光陰影之下。
甚至于,還要感謝我的不殺之恩。
寬容與威懾力并存。
更主要的是,她沒有立刻利用李欽賦予她的權柄,這顯然會收獲李欽的好感。
李欽道:“怎么一回事?”
貝斯沖著艾德蒙露出笑容:“我們的副院長先生對待工作的敬業態度實在讓人佩服,因此難免對妻子與家庭有所冷落,他妻子幾次來送換洗衣服時我聽過許多抱怨,作為女人,我很同情她…”
“因此,我覺得副院長先生應該學會平衡工作與家庭!”
艾德蒙聽著這番話,只覺得不可思議。
貝斯非但沒害他,反而說起了好話?
沒有任何一個老板不希望自己的員工能夠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家庭?你的家庭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只在乎你能為我賺多少錢。
很快,艾德蒙的臉上付現濃濃的笑意,并對貝斯遞去感激的目光,他道:“這一點的確是我沒做好,但大多數同僚跟我是一樣的,我們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很多時候就身不由己…”
李欽微微點頭,擺出一副思考的狀態。
大約十幾秒后,他轉頭看向貝斯身旁的弗格森:“弗格森,你呢?你對艾德蒙的評價是?”
弗格森已經放心了。
貝斯是想修復與醫生團體的關系,這是好事,而他就更不可能說下屬們的壞話——
“從技術層面來說,艾德蒙是值得認可的。”
那么最后,就是等待李欽的審判了。
但李欽可不是真的來評估審核的。
他需要知道的更多…
可他無法直接詢問。
只能道:“艾德蒙副院長,那你對醫院有什么建議嗎?無論是好的、壞的,現在提出,我們可以改進與完善。包括你可以告訴我一些有趣的事情,讓我對這家醫院有更深入的了解。”
這樣的發言,想要找到羅文的秘密,無異于瞎貓碰著死耗子。
李欽所能企盼的只是…
某個管理層陷入在被解雇的恐懼中,給自己提供一個有趣的情報,以此換取能夠繼續留在崗位上。
但如果他知道羅文的秘密,羅文也一定給過他更多的好處,用以封口。
所以這樣的成功率幾乎等于零。
可除此外,李欽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
艾德蒙徹底放心了,調整好情緒,組織措辭,便開始侃侃而談,提出建議并不難,當下這個社會,人人都可以是鍵盤俠,更別提副院長可是專業人士。
等他說完。
毫無意外,李欽并沒有任何收獲,只能對弗格森微微點頭:“可以了,下一位。”
艾德蒙最后沒忍住道:“那我的結果是…”
李欽道:“不要緊張,艾德蒙,我相信大家能繼續擔任管理層,肯定不會有太大的錯漏,這次評估是為了讓我更了解大家,以及更了解這家醫院。”
“當然,我會為各位制定一份新的合約方案,以今天的評估作為標準,進行不同程度的漲薪,這些話你可以告訴其他人,也讓各位醫生不要太緊張,放松下來,做好手頭的工作,然后等待吉米的通知。”
艾德蒙徹底放心了:“我明白了,謝謝您,董事長先生。”
五分鐘后,另一位副院長進來。
有過一次經驗,評估過程開始模式化。
李欽閱讀年度考核資料,貝斯提出優點,弗格森在專業層面上給予評價,最后讓對方給出建議。
在建議方面,每個人都言之有物。
只不過并沒有人說什么小故事,讓李欽愈發無奈。
你們就不會審題嗎?
我說了,給出建議,并給我講一個小故事,讓我更了解你們與這家醫院。
一直到第五位高管走進來,李欽才有了第一次收獲。
這是個健談的胖子。
比起之前四位的傳統刻板,他身上環繞著幽默因子,就是那種讓人看見他就想笑的感覺。
等弗格森給出評價,李欽照舊提出問題,讓他給予建議…
“建議?哦,其實整個運營體系已經很完善了,我不是一個善于思考的人,畢竟有比我更厲害的同僚在處理這方面的工作,例如我們美麗的貝斯女士。”
貝斯被逗笑了。
他繼續道:“至于小故事…天吶,董事長先生…哦,不,我可以直接叫你李嗎?這次你可算問對人了!我可是圣蒂斯的百事通,什么八卦小道消息都逃不出我的耳朵。”
眼看他要放飛自我,弗格森想要打斷,他認為李欽并不會想聽這個胖子的無趣笑話。
可是李欽卻搶先道:“說來聽聽。”
胖子道:“骨科A組的鄧祿普前段時間離婚了,原因是他愛手術臺勝過愛他妻子,他的妻子說他是個不懂浪漫的直男。”
“可在離婚后沒多久,他的妻子摔斷了腿,那臺手術由他親自負責。”
“其實在離婚后,他就非常后悔,覺得自己的確沒有什么浪漫的舉措給到他的妻子…”
“所以,李,你絕對想不到他干了什么!”
“在最后手術完成,進行縫合時,他故意在傷口上縫出了一個愛心的圖案,當時大家都沒有主意,一直到第二天進行傷口換藥時,他對妻子說…”
“親愛的,你一直說我不懂浪漫,但我現在做到了,你看…這將會是我對你永恒愛意的見證,相信我,即便是可吸收美容線縫合,這個愛心也會伴隨到你八十歲。”
“怎么樣,你開心嗎?我們復婚吧!”
說到這里。
辦公室里幾人鴉雀無聲,只剩下胖子的哈哈大笑:“法克,縫合一個愛心,是永恒的見證!該死…你們怎么都不笑?”
然后,弗格森和貝斯都笑了,是苦笑。
這的確是一群醫學直男能干出來的事情。
而李欽和蕾切爾…
毛骨悚然。
好笑嗎?
傷口縫愛心,這是人干的事兒?
“那他們…最后復婚了嗎?”蕾切爾忍不住問道。
胖子道:“當然!”
“沃德法!!”蕾切爾忍不住爆粗口了:“為什么?”
這算什么腦殘愛情故事?
胖子笑道:“因為沒過幾天,鄧祿普那家伙也出了車禍,她妻子告訴他,如果他也在他的腿上縫一個類似的愛心,她就原諒他!”
終于,大家明白了。
這不是愛情故事。
這是恐怖故事。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分明是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殘忍報復。
“夠了。”弗格森再也忍不住了,“你的評估程序結束了。”
胖子竟然有些意猶未盡:“啊?結束了?其實我還有很多好玩的事情沒說呢!”
李無言以對,深吸一口氣才道:“夠了,以后我覺得無聊,會去找你的。”
查羅文?
李欽已經不抱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