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陸言的心理問題,弄玉和具霜是這個世界上他最親近的人,兩人都隱約知道一點。但是認知程度也不可能超過陸言本人,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深刻問題,也是他沖擊天人境失敗的根本原因。
“心魔?!”娥皇緊張地站了起來,一手攥住自己的胸前的衣服。心魔,她曾經有過,是因為自己和妹妹以及舜君的三人愛情而誕生的心理陰暗面。
心魔極端自私自利,擁有強烈的占有欲望,概括一下就是“唯我獨尊”,世上所有的好處都是我的,我就是最高貴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以陸言大人的精神境界,居然也會滋生心魔?”娥皇問道。
弄玉想起了陸言殺死紫女的那天,許多不堪的回憶突然襲擊,讓她唇齒打顫。
具霜也想起了當初自己陪著陸言在屋頂喝酒的那個夜晚。
詭異的一陣沉默。
還是曠修率先開口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只要是人,都免不了內心的幽暗。諸子百家先賢關于人性本質善惡爭論了數百年,也沒有辯出一個切實的真理。陸言的確具有超常的仁德義理,甚至某種程度上,我認為他早就應該成為天人境的高人。現在聽具霜你這么說,我以為,恐怕正是因為陸言的高道德感,才讓他內心產生了非常可怕的心魔。”
“高道德感…”弄玉聽到這個詞,不禁轉頭看向曠修,“嗯,就如師父所說,每個人生來便具有平等的生命權、人格權,沒有誰可以剝奪他人的生命與尊嚴,就算是王公貴胄,也沒有這樣的權力。他曾經與我說過,這種平等的認知,在他的家鄉是一種基礎教育。這大概就是師父你說的,高道德感的來源。”
“什么,陸言的家鄉,基礎教育,這…”曠修一時間被驚得噎住。
“陸言大人的家鄉…”
“天下間有這樣的地方存在嗎?”
陸言的來歷在這個世界屬于傳說級別,他的出生時間、出生地點都是未知,就連弄玉、具霜、顏路都不清楚。
他的家鄉…對了,所以那個時候!
具霜恍然驚覺,那個夜晚陸言喝醉了曾經說過幾句沒頭沒尾的話,原來是——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當時他說的陳子昂不是什么同學,而是這首詩的作者。這首詩就是他在家鄉所學,所以才會出現,我明明在他身邊十數年卻從未聽說過陳子昂此人的情況。
“姐姐。”
“嗯?”具霜聞聲看向弄玉。
“其實你也很早就察覺到了吧,夫君始終有一種與世界格格不入的疏離與孤獨。這種孤獨曾一度因為國師府的大家而削弱得微乎其微,但是…”
弄玉取出長虹劍,撫摸著它樣式樸素的劍鞘,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
陸言不是出生某點特色孤兒院,他在穿越之前雙親健在,還有一個親妹妹。家庭條件說富貴是談不上,但也不是艱難過活。因此,穿越之后他對前世地球的家人,仍然存有深沉的思念。
而在這個世界,屬于陸言的新的家庭逐漸組建,他身邊也匯聚了愛人、親人,似乎徹底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員。
弄玉的感知是對的,陸言自穿越過來,從魏國大梁到齊國桑海,到韓國新鄭,再到秦國咸陽,直到結婚之后五年的幸福生活,陸言的那種疏離與孤獨感都在不斷地減弱。
但是從那以后,陸言鯨吞三晉的戰略開啟,亂楚,滅趙,再治趙,每一步踏出造成的死傷就數十萬地增漲,籠罩在陸言身上的異樣感,便又彈性一般越來越強。
高道德感,便容易產生負罪感,簡單來說就是良心會疼。這是陸言對抗心魔的一大方式。
讀過許多書,也看過很多社會上的真實案例,陸言不認為自己擁有天生的高尚品格,人性的陰暗面自己絕對也有。
穿越,還有系統呢,這不得屌絲逆襲,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正好啊,秦時世界的美女多么誘人,又值秦末大亂,穿越者成為皇帝,開個大后宮豈不美滋滋!
陸言從不認為自己能夠抵擋權色的誘惑,那種一下就跌入萬丈深淵的墮落沉淪,最初時或許只是在某一次,你利用手中的權力滿足了自己一個小小的欲望。
陸言從源頭上就斬斷了自己成為所謂“成功者”“上位者”的欲望,而將領悟諸子百家的學說奧義,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的宗師當作自己的追求。在追求理想的過程中,被壓抑的欲望便成為了心魔。
“行罪大惡極之事,受負罪之心折磨,在恒久的痛苦中,我選擇做一個好人。而好人的內核,就在于這痛苦。”
陸言就是時刻用這樣的痛苦提醒自己,追求的理想是什么,絕對不可以走偏,這才壓抑住心魔。
然而現在的情況,陸言已經變成邪惡的東君,其中內情就不得而知了。
“姐姐,我知道你在擔心我的狀況。不過,我是不會因為這樣而產生心魔的。”
弄玉抬起頭,對具霜展開笑顏,“你說我天性善良,怕我也陷入負罪的心靈困境。不,不會的,如夫君那樣的高道德感,我還遠遠達不到啊。”
具霜看著弄玉的笑臉,那微黃的皮膚帶著些許紅暈,星眸之中蘊含的情感是,自豪?苦澀?還是什么?
她看不透弄玉此時的心情,但弄玉既然這么直白地說了,她也只有選擇信任。
善良,在這亂世真是一個奢侈的詞。
弄玉心中默念著,將長虹劍收了起來。
弄玉雖然善良,但她是土生土長的本世界人。韓國紫蘭軒的人生,已經為她的善良開了鋒。
陸言與弄玉是完全不同的,他的“善良”,一方面是來自前世接收的教育。另一方面,則是在這個世界,陸言以一種近乎自我催眠的狀態,不斷給自己將“善良”疊加,疊出了高道德感。又用高道德感產生的痛苦,去壓抑內心升起的魔念。
對比起來看,弄玉的心理狀態要比陸言健康得多。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弄玉將以上深沉的話題終止,轉向娥皇問道,“娥皇,之前讓你準備的證據都拿到了嗎。”
“嗯,已經拿到了。”娥皇點了點頭,掏出了一個金鑲玉的盒子,“就是這個。”
弄玉抬手將盒子吸過去,略一把玩便露出驚異的表情,“不愧是能夠證明他身份的東西,果然不凡。”
娥皇問道:“就是這個盒子能夠證明顏路先生的身份?”
“沒錯,這就是要送給李斯的禮物。”
具霜回憶起顏路,上一次見面還是幾年之前,也感嘆了一句:“我還以為這個秘密會永遠埋葬,沒想到有一天,顏路先生會選擇將它公諸天下。有了這個消息,李斯恐怕會將儒家打得從此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