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有郡縣發生了蝗災,皇帝又恰巧在這個時候做了失德失禮的事情。
高官們會站出來指正皇帝。
大儒們也會寫文章聲討皇帝。
皇帝會不會在他們的指正和聲討中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他們指正和聲討皇帝,那他們不畏權勢的名聲就刷出來了。
歷史上有不少名臣的聲望,就是這么刷出來的。
這些名臣也借此名垂青史,一直流傳了下去。
唐,乃至唐以后的那些諫官言官為何不怕死,動不動就直言上諫,亦或者明知必死,也要跑去彈劾皇帝?
就是因為這樣容易刷名聲。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方十族方孝孺。
硬懟朱棣,直言朱棣就算是誅滅他十族又何妨。
然后朱棣就滿足了他的心愿。
方孝孺也因此名聲大噪,被吹噓了數百年。
可方孝孺在為官期間,并沒有做過什么有益于百姓的實事,亦沒有輔佐君王治理好天下。
他就是面對朱棣招降的時候嘴硬了一些。
然后他就名滿天下,名聲大噪,名垂青史了。
所以懟皇帝,絕對是刷聲望最好的方式。
而彈劾皇帝失德和失禮是最安全的。
所以歷朝歷代的官員都在樂此不疲的薅。
陰麗華見魚禾懶洋洋的躺在那兒不說話,就知道魚禾不喜歡這種事,她笑著道:“你既然不喜歡,以后少擺正宴即可。
私底下的宴席,無需那么繁瑣。”
說到此處,陰麗華端起了醒酒湯,送到了魚禾嘴邊。
魚禾心頭有些異樣,今日飲宴雖然折騰了小半日,但他沒喝多少酒,也用不著醒酒湯。
他之所以癱坐著,是因為累。
身心俱疲的那種累。
但陰麗華將醒酒湯送到了嘴邊,魚禾還是沉默不語的張開嘴,任由陰麗華喂食。
等到陰麗華喂完了醒酒湯,端著碗離開以后,魚禾撇著嘴,伸出了兩只手,嘀咕道:“我自己是沒手嗎?需要別人喂?我又不是《宰相劉羅鍋》里的和寶寶。”
說到此處,魚禾拍了一下自己的手,低聲罵道:“你就不能爭氣點?人家是我府上的長史,不是婢女。你怎么能勞煩人家呢?”
“我看你倒是挺享受的…”
一道幽幽的聲音從魚禾背后響起。
魚禾猛然坐起身,神情有些慌亂的道:“誰?!”
魚父背負雙手,哼哼著就出現在魚禾面前。
魚禾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阿耶啊。阿耶這么晚到訪,所為何事?”
魚父走到魚禾近前,大大咧咧的坐下,不咸不淡的道:“我的事暫且放下不談,你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魚禾愣了一下,狐疑道:“何事?”
魚父瞪起眼,喝道:“人家姑娘都親自喂你吃東西了,人家姑娘的心思你還看不出來?!”
魚禾眼珠子一轉,干咳道:“婚事嘛,那是父母之命…”
魚禾話說了一半,魚父就吹胡子瞪眼的大罵,“你放屁!你要真由老子做主,老子早就當阿翁了。”
魚禾一臉尷尬。
魚父逼近魚禾,質問道:“你小子再過兩個月,便到弱冠之齡了。放在咱們咸陽,娃娃都抱兩個了,你卻還沒有成婚。
以前在平夷、在益州郡的時候,你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也看不上那些跟蠻夷血脈不清不楚的人,老子由著你。
現在你身邊有陰丫頭,模樣、身段、家世都無可挑剔。
更重要的是陰丫頭還有學識,也幫的到你。
陰丫頭對你的心思,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你難道還打算拖著?!”
魚禾干巴巴道:“妾有情,郎無意。您也不能硬往一塊湊啊。”
“呸…”
魚父啐了一口,一臉鄙夷的罵道:“你無意?你無意你吃人家喂的東西?”
魚禾遲疑著道:“只是吃了…”
魚父瞪起眼,冷笑道:“如果喂你吃東西的是莊敏,你待如何?”
魚禾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若是莊敏喂他吃東西的話,他大概會讓莊敏有多遠滾多遠吧。
魚父鄙視道:“還說你無意?!”
魚禾尷尬的道:“只能說不討厭吧…”
魚父哼了一聲,道:“不討厭那就是喜歡,趕明我就找人出面,將你們的事定下來。”
臥槽!!
魚禾忙道:“阿耶,您這也太武斷了吧。不討厭并不代表喜歡。”
魚父不屑的道:“口是心非…就算你不喜歡又如何?只要你不討厭,她又有資格做我魚氏的兒媳。那就娶了。
你要不高興,以后多納幾房喜歡的如夫人就是了。”
反正這個時候又不是一夫一妻制,也不需要做選擇。
所以不喜歡重要嗎?
不重要。
現在娶的不喜歡,以后多娶幾個喜歡的就是了。
魚氏又不是養不起。
魚禾哭笑不得的道:“阿耶,此事容后再議,容后再議。”
魚父聽到這話惱了,他站起身,瞪著魚禾怒斥,“容后再議,容后到什么時候?你已經弱冠之齡了,不小了。
再者說,你容后得起,人家陰丫頭也容后的起?
她跟你朝夕相處,耳鬢廝磨,你覺得她還能嫁給旁人?
還是說你覺得你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旁人?!”
魚禾一臉愕然。
雖說新漢兩朝不講什么貞節,寡婦改嫁的,跟許多男子不清不楚,卻又嫁的幸福美滿的,不計其數。
但一個黃花大閨女,跟一個男的混在一起,哪怕什么也沒做,嫁給了旁人,也會被人說閑話。
而且眼睜睜的看著陰麗華嫁給別人的話,他也做不到。
真有那么一天,誅十族大概提前一千年就出現了。
魚禾只能確認自己不討厭陰麗華,至于喜不喜歡,他也說不準。
情愛這東西嘛,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
總而言之,在沒有經歷考驗之前,喜不喜歡,愛不愛,誰也說不準。
后世許多人愛的死去活來,各種山盟海誓,到最后發現自己只是一時頭腦發熱,也有可能僅僅是將友情當成了愛情,也有可能是父愛、母愛方面有所缺失,純粹是想找個媽或者爹。
在后世那種男女接觸相當頻繁的時代,人尚且不能清晰的判斷自己對異性的感覺屬于那種。
在古代這種男女接觸相當少的年代,就更別提了。
魚禾到新朝四五載,交流過的同齡的女子,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他又怎么可能判斷出他對陰麗華的不討厭,是友情,還是愛情?!
“阿耶,大業不成,我還不想這么早成家。”
魚禾苦笑著推脫道。
用后世的話講,就是我還年輕,我還沒玩夠,您別催啊。
“呸…”
魚父差點沒啐魚禾一臉,“大業不成不成家?你想讓人家丫頭等到什么時候?等到人老珠黃,還是等到抬棺入土?!
你只想自己,何曾為人家丫頭考慮過半分?
人家丫頭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這個獐頭鼠目,還自私自利的家伙。”
魚禾有些心虛的低下頭,他似乎…確實沒為陰麗華考慮過。
但那也不能怪我啊。
都是羅貫中那個家伙,寫了一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負我’害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只考慮自己,不考慮陰麗華。
還有,什么叫獐頭鼠目啊?!
我魚禾雖然不敢說帥的驚為天人,但是歷史上那幾個叫得上名字的,長得帥的家伙,什么潘安、宋玉、蘭陵王、衛階、狄青等等全部湊在我面前,也不敢說比我帥。
咳咳…當然了,我把刀放下的話,那就不一定了。
反正,我絕對不是獐頭鼠目!!!
我的帥,也就比讀者老爺們差那么一點點!!!
“此事就這么定了,你要是不樂意。那你就將陰麗華逐出府,然后找個人將她給嫁了!”
魚父瞧著魚禾垂下頭不說話,就果斷拍板決定了此事。
魚禾猛然抬頭,驚叫道:“阿耶,你不講理啊!”
魚父冷笑道:“那你找個人將陰麗華給嫁了。”
那是不可能的阿耶!
陰麗華是我目前碰到的同齡女子當中,唯一一個不討厭的。
她還那么能干。
讓旁人接替她的工作,鐵定沒她做的好。
她現在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啊。
你讓我砍胳膊,那怎么行?
王莽、劉秀,領著百萬大軍來都不行!
魚禾心中大聲哀嚎,腦海里也快速思量起了對策。
魚父見魚禾還有‘狡辯’之意,就沒給魚禾這個機會,“我這就去跟你娘商量。正事今日就不說了。”
“阿耶!”
魚禾見魚父要走,急忙叫道。
魚父卻沒搭理他,轉身就從后面出了屋舍。
魚禾一個人在屋舍內哀嚎,“這算什么事啊?!”
魚父出了屋舍,改道出了別院,奔向了一處不起眼的小院。
到了院子門口,就看到一個富態的老翁,陰惻惻站在那兒。
魚父見到老翁,立馬浮現出一絲笑臉,“陰兄…”
被喚作陰兄的老翁冷哼一聲,陰惻惻的道:“還我女兒…”
魚父忙道:“陰兄,我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陰陸不理人,只是盯著那一張死人臉,繼續重復道:“還我女兒…”
魚父急忙又道:“我已經跟家妻商量好了,回頭就找人上門提親。”
陰陸愣了一下,黑著臉,道:“你這話什么意思?是我逼你上門提親的嗎?你是覺得我陰陸的閨女嫁不出去,需要倒貼給你們魚氏?還是覺得你們魚氏門檻高,我陰氏只有倒貼才配得上你們魚氏?”
魚父臉上帶著笑意,心里卻在罵娘。
若不是你這個老家伙偷偷摸摸跑到南平亭,跟鬼似的在我和娃他娘面前陰惻惻的喊‘還我女兒’,我至于去跟那個不孝子慪氣?!
我至于逼著那個不孝子?
你知不知道得罪那個不孝子會有什么下場?
那不孝子翻臉無情,回頭還指不定怎么報復我呢。
你知不知道我為此付出了多大代價?
你還說你沒有逼我?!
魚父心里有萬般委屈,有一肚子苦水,可卻沒辦法說。
因為這事,確實是魚禾理虧。
是魚禾先下手將人家閨女和兒子騙到身邊的。
所以陰陸找上門討要兒女,在理。
魚父也是講理的人,不可能跟人胡攪蠻纏。
魚父臉上強擠出了一絲笑意,道:“陰兄說笑了。你陰氏乃是名門,我魚氏只是一門子武夫,是我們魚氏高攀你們陰氏。
是我家那小子盯著你閨女不放,可不是你閨女倒貼。
我家那小子稀罕你閨女稀罕的緊。
剛還跟我說,你閨女是她的人,誰敢覬覦你閨女,他就帶著兵馬跟對付拼命。”
魚父也沒有在陰陸面前端架子,他完全是一副幫兒子討賢妻的老父親的樣子。
陰陸聽到魚父這話,臉色緩和了幾分,顯然魚父的話說到他心坎上了。
陰陸也是個好臉面的人。
眼下陰氏落難,依附于魚氏這棵大樹下。
頗有幾分寄人籬下的味道。
若僅僅是陰識一個人為魚禾效力,他也不會說什么。
可陰麗華也跟著魚禾廝混,兩個人還出雙入對,不清不楚的。
這要是有人嫉妒陰氏,說陰氏是借著裙帶關系才在魚氏大樹下站穩腳的。
那他陰陸的老臉往哪兒放?!
陰氏的名聲豈不是得毀在他手里?
以后死了,拿什么去面對陰氏祖宗?
就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些,他陰陸才化身為催命小鬼,厚著臉皮跑到魚父和魚娘面前去討要女兒。
魚父也上道,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他閨女的好,所以沒拿架子壓他,也沒仗著魚氏勢強欺他。
陰陸哼了一聲,“他倒是好大的威風,還跟人拼命?!”
魚父忙道:“那可不,那小子自從實力壯大以后,越來越霸道了。兇起來連我的面子也不給,也就在你閨女面前會柔和三分。”
陰陸瞥了魚父一眼,不屑的道:“我看他就是饞我家麗華…”
他下賤!!
魚父不認同陰陸的話,罕見的替魚禾辯解了一句,“那你可錯了。那西越王膝下有一女,模樣秀麗,慧智蘭心,年齡跟那小子相仿,對那小子也有心。
但那小子就是不待見她,反而喜歡你閨陸愣了一下,疑問道:“你說的可是莊氏的敏姑娘?”
魚父有些意外的道:“你見過?”
陰陸點了點頭。
確實見過。
他此前住在益州郡,在益州郡做了一些生意,其中就有山貨生意。
而益州郡最大的山貨供應商就是莊氏。
主持莊氏山貨的生意的就是莊敏。
所以他跟莊敏見過兩次。
那姑娘確實長得不錯,人也精明能干。
就是心思不純,不然絕對不輸給他閨女。
魚禾對那姑娘都不假以顏色,那就說明魚禾應該不是饞他閨女。
這下他對魚禾感觀好了不少。
作為一個過來人,陰陸深知,一個男人若只是垂涎一個女人的美色,那么兩個人在一起,一定長久不了。
唯有喜其內在,志趣相投,性格相合,才能一直走下去。
魚禾不是一個貪色的人,那就能跟他閨女走很遠。
魚父大致猜倒了幾分陰陸的心思,他笑著道:“你既然見過莊姑娘,那你就應該清楚,我所言非虛。”
陰陸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
魚父趁熱打鐵,“那我過兩日找個合適的人來提親?”
陰陸立馬板起了臉,端了起來,“此事我還要跟識兒商量一番,也得問一問麗華的意思。若麗華無意,我絕不會強迫她。”
頓了一下,陰陸又義正言辭的補充道:“麗華雖是女兒身,但我卻最寵愛她。”
魚父呵呵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陰陸張了張嘴,卻沒說話,只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問陰識和陰麗華的意思,只是一個托詞。
陰識如今跟著魚禾在共創大業,跟魚禾是一條心,只要魚禾是真心喜歡麗華,陰識絕對不會阻攔。
至于麗華那個丫頭,一顆心全系在魚禾那個臭小子身上。
雖說那丫頭從沒有表露過愛意,但每天到了入夜才回家,回家以后又會操勞到半夜,次日又早早的起床趕去魚氏別院。
為的是那般,他還不清楚?
還不是為了那個臭小子。
他陰氏雖然落難了,可依舊是豪門。
麗華那丫頭即便是什么也不做,依然是錦衣玉食的豪門千金。
所以根本無需如此操勞。
那丫頭若不是心系那個臭小子,才不用如此辛苦。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只能在魚父面前端端架子,卻不能一口回絕此事。
因為那個丫頭,他是真心疼愛,他也希望那丫頭能找到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