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眾人吃過了東西,選了守夜的人選,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魚豐起了個大早,喚醒了眾人,簡單的吃了一點東西,帶上了相魁,去拋尸路上救人。
漕父也是個信人,昨夜雖然跟魚豐父子鬧出了一些不愉快,但是答應了保魚豐父子周全以后,也不含糊,他怕魚豐去拋尸路上救人會有危險,提著劍就跟了過去。
魚禾、劉川、巴山、彭三,以及漕游,留在了峽谷深處。
四個人也沒閑著。
彭三是軍中的匠人,手藝不凡,不僅能做農具,還能做一些小型軍械,他身上的煙瘴之毒拔除以后,吃了點東西,就恢復了一些氣力,他在得知魚豐幾個人手里最后的一柄弓被人帶走了以后,就主動請纓幫魚豐幾個人做弓。
做弓的材料并不難找,森林里有很多適合做弓的樹木和竹子。
魚禾吩咐巴山偷偷出去砍了一些,交給了彭三做弓。
魚禾自己和劉川二人,去了峽谷深處的淺灘捕魚。
漕游坐在小溪邊上清理魚禾和劉川捕捉到的大魚。
在漕游處理大魚的時候,魚禾還特地觀察了一下,漕游用短匕的手法十分熟練,一條大魚,在他手里走不過一炷香時間,就被開膛破肚,去了魚泡、魚鱗等物。
魚禾猜測,漕游手上的武藝怕是也不弱。
他和劉川此前處理魚的時候,可沒有錯漕游那么快,用匕首的手法也沒有漕游熟練。
四個人分工明確,一忙就忙到了晌午。
晌午的時候。
魚豐、相魁、漕父,分別拖著一個身中煙瘴之毒的人,回到了峽谷里。
魚禾帶著人將身中煙瘴之毒的人放在了提早清理出的地上,為他們診治。
魚禾特地將劉川帶在了身邊,傳授劉川治療煙瘴之毒的法子。
魚豐、相魁、漕父三人簡單的吃了點東西,歇息了一下,再次踏上了救人的路。
經過魚禾診治,三個人中有兩個人蘇醒,另外一個人就有些倒霉,他不僅身中煙瘴之毒,還得了其他的病。
魚禾幫他拔除了煙瘴之毒,他依然沒有蘇醒。
劉川接手幫他診治。
劉川只是一個粗通醫術的醫者,瞧了半天也沒瞧出對方得了什么病。
到了傍晚的時候,那個倒霉的家伙咽氣了,魚禾吩咐巴山將其拖到山林里葬了。
那個倒霉的家伙死后,留下了遺物,是一面繡帕。
上面繡著一只難看的彩鳥,具體是什么,魚禾分辨不出來。
魚禾看到繡帕的時候,由衷的感嘆了一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殘酷,很難理解這句詩里面的沉重。
誰也不知道那個倒霉的家伙是誰的夢里人,因為那個倒霉的家伙至死,都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像是那個倒霉的家伙的人,在六盤水,有成千上萬。
也不知道他們的父母、心上人,在等他們卸甲歸田的時候,得受多少煎熬。
“該死的亂世,不給人活路啊。”
劉川看出了魚禾心里的不痛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魚禾瞪了劉川一眼,沒好氣的道:“你要是多學一些醫術的話,他也許就不用死了。”
劉川蒼老的臉上擠出了一絲苦笑,“我一個贅婿,在族里沒什么地位,說話都不敢蓋過別人,更別提讓族里拿錢供我去學醫了…”
古代也好,現代也罷,贅婿在家里都沒什么地位。
在一些豪門大族中,贅婿的地位很有可能還不如豪門養的門客。
社會地位也極低,不然朝廷征召的時候,也不可能將贅婿、罪囚、商賈編在一起。
像是什么戰神贅婿、醫圣贅婿之類的東西,那都是騙人的。
真正有能耐的人,誰會去當贅婿?
戲文里都不敢這么寫,戲曲王寶釧和薛平貴就是個例子。
魚禾理解劉川的苦楚,他沉吟了一下道:“等咱們逃出去了,你找個婆子,努努力,看看能不能生兩個崽兒。到時候,我出錢,供他們去學醫。”
魚禾的話,戳中了劉川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眼眶微微一紅,低聲說了一句,“那老朽就謝過少主了…”
劉川說完這話,就別過頭去,沒讓魚禾再看他。
魚禾也沒有追上去繼續刺激劉川。
入夜時分,魚豐、相魁、漕父,只帶了兩個人回來。
兩個人皆昏迷不醒,其中一個人被漕父背著,另外一個人被魚豐和相魁抬著。
魚禾和劉川湊上去接人,走近以后,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人胳膊上布滿了牙印,臉上還有無數密密麻麻如同蜂窩一般的傷痕。
魚豐和相魁二人將人交給了魚禾和劉川,魚豐沉聲問了一句,“還能救嗎?”
魚禾一邊觀察著那個人的傷勢,一邊問道:“您認識?”
魚禾斷定,魚豐若是不認識此人的話,斷然不會放棄救其他完好無損的人的機會,救一個傷勢極重的人回來。
魚豐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他叫張武,也是漢陽都尉治所的人,以前是我手底下的士吏(新朝最基礎的軍官,在當百之下),后來被調遣到了巴郡的江關都尉治所。
沒想到他居然被調回來了,還出現在了拋尸路上。”
魚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既然是魚豐的袍澤,又是魚豐手底下的兵,魚豐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就在魚禾和魚豐父子說話的時候,劉川已經查看完了在張武的傷勢。
劉川捏著胡須,搖著頭,唉聲嘆氣的道:“身中煙瘴之毒,又受了重傷,沒救了…”
魚豐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魚禾見此,沉吟道:“先解了他的煙瘴之毒再說。若是他能醒,那就想辦法救他。若是他醒不了,那就真的沒救了。”
劉川思量了一下,點點頭。
魚禾和劉川將張武抬到了平地上,劉川用發簪為張武解毒。
張武中毒很深,已經陷入了昏迷,所以只能用發簪刺其莖。
隨著劉川落簪,張武低吼了一聲,猛然睜開眼,雙眼瞪的楞圓,配上他那一張被蛇蟲鼠蟻咬的滿是坑洞的臉,十分駭人。
“張武?!”
魚豐見張武醒了,呼喊了一聲,撲到了張武身邊。
張武沒有搭理魚豐,他像是野獸一般,低吼著,身上已經結痂的傷口處,開始往外滲血。
魚禾通過他的反應,看出了他在適應和忍受身上的痛苦。
魚豐抱柱了張武,急聲呼喊,“張武,是我,我是軍侯…”
張武最初跟隨魚豐的時候,還是前漢的時候。
當時的魚豐,還不是新朝漢陽都尉治所的軍司馬,而是前漢的一位軍侯(漢朝基礎軍官)。
所以魚豐在張武面前自稱軍侯。
魚豐呼喊了數聲,張武也沒有回應。
張武吼了許久,除了傷口開始往外滲血外,額頭上也冒出了一層細汗。
細汗冒出來以后,他似乎適應了一些身上的疼痛。
“軍…軍侯?”
“真的…是您?”
張武倒吸著氣,一字一頓的發問。
他有點不敢相信,他已經有兩三年沒見魚豐了。。
魚豐聽到張武的話,咬著牙重重的點頭。
張武低頭瞧了一眼手臂,看到了手臂上那密密麻麻的牙印以后,又吸了一口氣,他看出了自己傷勢很重,也看出自己傷勢難以治愈,他對著魚豐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軍侯…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可惜卑職不能陪你敘舊,也不能陪你痛飲了,卑職怕是活不成了,求軍侯給卑職一個痛快。”
魚豐低吼道:“胡說什么,你還有救,我兒說了,你還能活。”
魚豐一邊吼著,一邊回頭質問魚禾,“你能救他,對不對?”
魚禾心頭嘆了一口氣,張武和魚豐的關系恐怕不一般。
不然魚豐不可能沖著他喊出這話。
魚豐是個理智的人,他應該知道眼下自己身處在什么環境,也應該知道以張武的傷勢,他們根本沒辦法保證能救回張武的命。
更重要的是,魚豐不該問他能不能救,他又不是一個醫者。
魚豐明顯有點失去理智。
魚禾看向了劉川,希望劉川給個主意。
劉川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魚禾沉吟了一下,道:“他傷口上已經結痂,那就說明他還有自愈的可能。我們可以用刀將一些沒有結痂的傷口上的腐肉割去,再敷上藥,說不定就能好。”
“他一條胳膊上,已經沒有幾塊完整的肉了。再割肉,就剩下骨頭了,到時候別說活命了,流血都能流死他。最好的辦法就是砍了他的胳膊,用火烙一下傷口,興許就能活。”
漕父不知道什么時候湊到了幾個人身邊,給出了他自己的建議。
魚禾幾個人愣了一下,思索起了可能性。
張武也是個痛快人,他見幾個人沒有言語,便咬著牙道:“那就剁…”
魚禾看了張武一眼,開口道:“要剁手的話,肯定得生明火,現在生明火,烙傷口,無疑是給敵人點亮了一盞指路的明燈。”
漕父和劉川沉吟著看向了魚豐。
要不要生明火,要不要冒險,得魚豐作主。
魚豐沒有猶豫道:“生!”
漕父和劉川一臉意外。
他們沒料到,魚豐居然真敢冒著生命危險救人。
魚禾其實不建議生明火,因為生明火肯定會暴露,為了一個人,將其他人置于險地,不值得。
但魚豐既然作主了,他也不會反駁。
魚禾提醒道:“阿耶既然決定生明火救人,那便生。但是處理了他的傷勢以后,我們必須離開此地,去其他地方。”
生明火就有暴露的危險,就必須轉移。
魚豐明白這一點,所以點頭答應了。
魚禾和劉川動手救人,二人先是清理了張武臉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傷口。
魚豐親自去生火。
火生好了以后,魚禾和劉川已經將張武臉上的傷口處理的差不多了。
張武臉上的傷口大部分已經結痂了,只有一小部分出現了潰爛的跡象,魚禾和劉川處理的只有一小部分。
到了剁胳膊的時候,魚禾和劉川都有些遲疑。
他們都沒干過這種事情。
漕父看出了二人的窘迫,提著他的青銅劍,在火上燒了一下,走到了張武身邊,給張武嘴里塞了一塊汗巾,手起刀落。
一條人的手臂就被他砍了下來。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漕父眼疾手快,從火中取了一塊正在燃燒的木柴,對著張武的傷口就是一通猛燒。
漕父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
張武咬著汗巾,眼珠子凸起,額頭上和脖頸處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汗水瞬間布滿了他的全身。
魚禾將顫抖的雙手塞進袖子里,默默的背過身去。
他有點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