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良哲告退離開了行宮,朱由檢卻仍然在沉思著。
把茅良哲調回朝中有兩個原因,一是茅良哲在海貿商行時間太長了,很多大掌柜都是其一手提拔,在海貿商行說一不二。若是再讓其干下去的話,恐怕會生出事端,比如巨額貪腐等等。
海貿商行利潤極大,對皇室非常重要,朱由檢不愿看到那種情形出現。朱由檢雖然允許茅良哲舉薦三個商行大掌柜人選,但每個商行的財副都必須由朱由檢親自委派,直接掌管商行賬目,另外還會往商行暗中派出督察。
每年數百萬兩的利潤,朱由檢不允許出任何亂子。
而調回茅良哲的另一個原因,是真的需要他主持稅務部。去年成了的稅務司主事是平遼伯趙率教,但趙率教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已,當時用他主要是為了對付北京城內的勛貴,而稅務司真正管事的是譚興賢。
稅務司成立一年多來,稅務司先后在運河沿線各大城市開設分司,每月能征收稅銀十多萬,一年下來征收的稅銀已經超過百萬。假以時日,若是在整個大明全面征收商稅,每年征收的稅銀恐怕要超過千萬兩!具體數字不好說,但超過田稅是必然。
南巡一路行來,朱由檢見識了揚州以及江東的繁華,運河的商船如織,長江中舟楫如梭,充分證明了江南各地商貿何等的繁華。江東,被反賊占據的江西,以及浙江福建廣東,是工商最為繁茂的幾個省,特別是江東四府和浙江,家資百萬的豪商為數眾多,家資十萬者不可勝數。若是全面征收商稅的話,哪怕是十一之稅,每年稅收到底有多少簡直無法想象。
再比如皇家海貿商行,看起來占了倭國航線三分之二的份額,但目前也只是開展倭國航線而已,呂宋及南洋航線還沒有涉足,而南洋海貿利潤之大不亞于倭國。若是對海商全面征收商稅的話,每年的稅銀也會有數百萬兩紋銀。
全面征收商稅是朱由檢制定的國策,不可更改。所以有必要專門成立一個部,負責商稅征收。在朱由檢的心中,稅務部的地位將不亞于戶部,甚至比戶部還要重要一些。
按理說稅務部是在稅務司的基礎上擴建,趙率教自然不適合當這個尚書,副司正譚興賢卻有能力擔任。但譚興賢到底資歷尚淺,不足以被任命為正二品大員。朱由檢便下令,任其為稅務部左侍郎,位次僅在茅良哲之下。而稅務部需要官吏,一部分是由稅務司官吏組成,再就是從吏考通過者中抽調一批算術學的好的。
不過朱由檢還有一個憂慮,茅良哲離開海貿商行后,海貿商行的生意會不會受到影響?
盤算一番后,朱由檢突然笑了,他已經想明白了,海貿生意的好壞其實關鍵在于水師武力的強大。
正是福建水師強大的武力,清除了沿海諸省的海盜,才使得大明沿海沒人敢和皇家海貿商行競爭,才使得那些海商老老實實給商行交銀子買出海貿易權。
正因為福建水師的強大,皇家海貿商行才能控制倭國航線。
所以只要擁有一支強大的水師,任何人做海貿商行掌柜都差不多。
所以,必須繼續擴充水師力量,要大規模的造船,造大船,造出比佛郎機荷蘭紅毛鬼還要大的海船,這樣將來才能在各個海域和西夷人抗衡。
雖然不懂得造船,但朱由檢知道,造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特別是那些大海船,每一艘都需要數量龐大的木料,而且不是一般的木料,想籌集出適合且足夠的木料并不容易。
懂得造船的工匠大明有的是,皇家科學院中不少西夷傳教士,也都懂得造船,若是木料和其他材料足夠的話,造船媲美西夷戰列艦巡洋艦的大船也沒有問題。但問題是想籌集足夠的木料并不容易。李彥直在福建五年時間,也只造出了二十艘三桅海船,其中只有三艘夾板船,就這已經用光了整個福建各船場的木料。
“傳旨,從即日起,重建龍江船廠,從全國召集懂得造大船的工匠,重金購買適合造船的大木,命各省籌集造船的繩、膠、漆等各種材料。”沉思良久,朱由檢緩緩說道。
“是,陛下。”一旁的柳如是奮筆疾書,把朱由檢的話記錄下來。
福建水師實力固然強大,但卻無法和西夷相比。也許有人說李彥直打敗了臺灣的荷蘭人,這些西夷人的實力也就那樣。那其實是一種錯覺。
臺灣畢竟靠近大明,在臺灣島的荷蘭人也就五六條船,而且都是一些中型武裝帆船,整個臺灣島的荷蘭兵也只有千余人,李彥直動用了上萬禁衛軍數百條船方才打贏。
荷蘭人主力艦隊并不在大明沿海,而是在歐洲,正在和西班牙人、英吉利人爭奪歐洲霸權。
不管是荷蘭人的主力艦隊,還是西班牙的主力艦隊,都不是大明水師所能抗衡。
魂游四百年的朱由檢知道未來的世界格局,若是任由局勢發展的話,未來的幾百年將是西夷人的天下,華夏將會很快被西夷人趕上并徹底超越。
現在西夷人已經發現新大陸很多年,西班牙,葡萄牙,乃至英吉利,正在新大陸瘋狂的建立殖民地,瘋狂的掠奪財富。正是靠著從殖民地掠奪的財富,那些西夷小國才能擁有龐大力量,才能控制整個世界數百年。
在戰船火炮等方面,大明已經落后了很多,若是再不奮力直追的話,恐怕再也追不上。
正是因為知道未來的格局,朱由檢才做事這么急。
他要盡快在大明進行改革,均田改制,徹底控制大明。然后以整個大明的力量發展海軍,向海外擴展。
臺灣和福建近在咫尺,臺灣島上的荷蘭人力量薄弱,趕走荷蘭人占領整個臺灣很容易。接下來還要向占城、越南,呂宋、婆羅洲、爪哇、馬六甲進軍。要徹底控制馬六甲以北的各個島嶼,把南海當做華夏的內海。
呂宋島有金礦,更有大片適合耕種的平原。占城土地肥沃糧食一年三熟。婆羅洲富源廣闊,爪哇島等島嶼更是盛產價格昂貴的香料。
南洋雖然氣候炎熱,但不可否認,那里的資源實在太豐富。這些年來,大明氣候越來越寒冷,而且天災越來越多。在農業技術根本得不到本質的發展的現在,以大明的田地已經難以養活越來越多的人口。所以才有了各省百姓起義,才有了建奴之亂。
即便能徹底完成均田,以大明現在的人口土地現狀,均田之后百姓的日子也不會過的有多好。比如江南,人口多田地少,很多地方均田后人均也不過一兩畝田地,這么少的田地,所產的糧食根本就無法吃飽,更不用說過上富裕的生活。
所以,對付天災最好的辦法,便是向海外擴展。占據海外富饒的田地,然后進行大規模的移民。人口少了,田地自然能夠養活剩下的人口。
華夏三千年的歷史,其實就是一部人口和田地的歷史。都說華夏王朝頂多堅持兩三百年,然后必然滅亡,真正的原因就在于此。
一個王朝成立兩三百年后,人口必然繁衍的非常多,田地不夠養活這么多的人口,必然有人會餓死,不甘餓死的話便會鋌而走險造反,然后便是戰爭,便是大亂。
等到大戰結束,王朝覆滅,經歷了一系列的戰爭,人口會迅速減少,十不存一乃是常態。人口少了,土地足夠養活先有的人口,然后便是治世來臨。兩三百年一個打輪回,真正原因就在于此。
說什么文景之治,貞觀之治,漢文帝漢景帝唐太宗固然都是千年一遇的英主,但出現治世的原因全是他們功勞嗎?也未必。
文景時,經歷了秦末漢初的戰爭之后,華夏人口急劇減少,文景二帝采取了與民休息的政策,只是沒有瞎折騰而已,然后便迎來了治世。
貞觀之治也差不多,經歷了十多年隋末大戰,中原的人口十不存一,土地足以養活剩下人口,于是便迎來了盛世。唐太宗固然雄才大略,但若換上李建成當皇帝的話,也未必會差多少。(吐槽了一下李世民,大家別黑我,其實我對唐太宗還是很尊重的。)
大明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立國兩百多年后,大明的人口同樣急劇增加。雖然官方統計的數據始終是六千多萬,但實際人口肯定要超過一個億,甚至兩個億也有很能。實在是隱戶太多。
很多百姓為了躲避朝廷稅賦,拖家攜口逃離家園,托庇在士紳地主做雇農,然后變成了黑戶。農戶如此,軍戶匠戶逃亡者也非常多。而對地方官府來說,治下戶冊上若是人口數量多的話,向朝廷繳納的賦稅也多,在大明,征稅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若是征稅數量太少的話,地方官員便會被朝廷斥責甚至罷官。為了完稅率,地方官對這些隱匿黑戶也根本不管。甚至巴不得治下戶籍人口少,這樣征收的賦稅交給朝廷一部分后,還能貪污一部分。
人口增加,田地兼并越來越重,再加上各種天災,以及建奴的搶掠,大明終于走到了末路。
而這一世,朱由檢勵精圖治,積聚(抄家)錢糧,苦練精兵,才得以擊敗建奴,把大明從滅亡的懸崖拉回。
但只這樣就夠了嗎?遠遠不夠!在未來的二三十年,天氣還會越來越冷,各種天災還會接二連三,田地絕收,百姓吃不上飯,還會有接二連三的起義造反。
只要人口和土地的矛盾不能解決,戰亂是必然的事。朱由檢不想看到這種情形出現。
而解決的唯一辦法,便是向海外擴展,占領資源豐富的東南亞,把多余的人口移民過去。
國內的人口少了,剩下的百姓便不至于餓死。而大明也能趁機占領大量的地盤,在未來能和西夷人抗衡。
當然,東南亞那些國家并不好打,那里氣候炎熱潮濕,充滿瘴氣毒蟲,想打下來并不容易。大明也能占領過越南,但最終還是被迫放棄。
而要打下東南半島和南洋群島,必須有一個強大的官府為后盾,必須有一支強大的軍隊來攻城略地。
當然,那都是以后要做的事,而現在,還是先徹底平定各省士紳之亂,然后在整個大明進行均田改制。至于其他,只能日后再說。
朱由檢正沉思著,王承恩上前提醒道:“陛下,鄭芝龍等在外面,要不要宣他覲見?”
“啊?宣他進來吧。”朱由檢忙收回思緒,沉聲說道。
“末將鄭芝龍叩見陛下。”鄭芝龍恭敬的跪拜行禮。
“朕的飛黃將軍來了啊,快快平身。”朱由檢微笑道。
“這幾年來你為朕開拓海貿,真的是辛苦了。”朱由檢道。
“為陛下效力,都是末將的本分,不辛苦。”鄭芝龍連忙道。
朱由檢微笑道:“朕并非客套,這幾年,海貿商行真的立下大功。正是海貿商行賺的銀子,讓朕才有財力養兵,才能擊敗建奴收復遼東。愛卿你有所不知,這幾年來,國庫收入銳減,國事開支卻越來越大,朕自登基以來,常為國事徹夜難眠,常為無處籌集銀兩而發愁,幸好有了海貿商行,大大的解決了朝廷的難題。愛卿你不知道,為了省銀子,這兩年來,朕甚至不舍得做一件龍袍,龍袍破了都是由皇后親自縫補......”
朱由檢拉著家常,說著朝廷這些年的困難,說著自己的艱難,鄭芝龍卻聽得渾身不得勁,甚至生出了隱隱的恐懼感。
朝廷這么缺錢,要靠海貿商行的銀子維持,而自己卻在海貿商行占據股份分紅,每年分得數十萬兩銀子的利潤。皇帝都如此的節儉,自己卻花費巨資在安平老家建設豪宅。
雖然這一切都是自己該得的,但是其他人又會怎么想?自己一個臣子,憑什么在皇家商行中占據股份?
越想,鄭芝龍越恐慌。
“陛下,國事如此艱難,末將很是不安,愿獻出在海貿商行中的股份給朝廷。”鄭芝龍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