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中,輕歌曼舞、影影綽綽,各處帷幔仙光繚繞。
二樓三樓欄桿處,不少中年男女飲酒說笑,目光絕不去看下方情形。
實際上;
街上行人多仙兵,樓內各處均高手。
道道仙識落在那方桌之上,一旦有任何異變,便會有千百流光直直對著那胖乎乎的先天神砸落。
此事卻非吳妄安排,背后操刀的是劉百仞劉閣主。
在人域那一小撮高層中,關于如何處置睡神,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分歧。
再看那酒桌之上,卻是一番其樂融融的景象。
睡神那胖乎乎的笑臉上,堆滿了‘求生’二字,就算場面沒有什么好聊的話頭,他也能迅速把場子熱起來。
哪個先天神喜好美色,哪個先天神喜歡殺戮,哪個先天神性格固執、哪個先天神馬馬虎虎,這睡神說的是頭頭是道。
還真像是那么回事。
吳妄組個局,就是為了探探睡神的底。
三大殺器先按住不上,且看睡神自己能吐露什么有用的訊息。
“道友,”吳妄手指敲了敲桌面,低聲道,“實不相瞞,我對你們天宮的幾尊強神,特別感興趣,也一直有些疑惑。
那星神為何能獨占北野,大司命和少司命卻連塊封地都沒?”
“這是星神與天帝此前的約定,”睡神笑道,“至于約定了什么,那就不是我們這種小神能知曉的了。
說起大司命和少司命,我這次,就是被大司命給坑了。”
吳妄接話道:“哦?怎么說?”
“無妄…道友有所不知。”
睡神感慨了聲,隨后便開始一陣嘀咕,說出了此次冊封之事的始末。
最初,是少司命去找天帝獻策,在大戰之前,與人域尋求和解的機會,天帝聽取了這般策略,并召集了幾大輔臣。
吳妄笑著插了句話:“天帝的本體意志一直在沉睡,此時天宮中會出現的,其實是天帝寄托于秩序大道中的意志。”
睡神明顯愣了下,嘀咕道:“好家伙,這隱秘你怎么知道的?”
“啊,我與天帝遇到過,他告訴我的。”
吳妄端起面前酒杯,輕輕抿了口。
一旁霄劍與大長老,還有此地眾修士,自是只當吳妄在說笑。
那睡神卻喃喃自語:“秩序大道會找你?你是維護當前天地秩序的關鍵一環?逢春神,失敬啊。”
“只是陛下說起過此事罷了。
不過,道友并未否認,說明此時天宮中做主的就是秩序大道本身。
這倒是頗為重要的消息。”
這是攻心之計,讓睡神誤以為已泄露了重要隱秘,從而降低對方心底防線。
怎料,那睡神露出幾分憨笑:“我就是個睡夢之神,最大的作用,就是給一些比較急躁的先天神助眠,哪里知道這些事。
喝酒喝酒,咱們繼續聊這次之事。”
“道友請講。”
吳妄含笑說著,又命人上了一輪酒菜。
睡神端起酒杯喝了口仙釀,長長的“哈”了一聲,開始繼續倒他那滿肚子的苦水。
少司命獻策、天帝召集幾大輔臣,本是要商議與人域和解,封神農氏為火神,允他長生不死,成為真正的火神,條件就是將火之大道回返秩序。
最開始時,少司命提出,火之大道可以如星辰大道、天刑大道一般,保持相對的獨立,不被天宮束縛,讓人域安心。
畢竟天宮要的,只是火之大道去補全天地封印,消除掉燭龍神系回歸的可能。
但他們商量著商量著,味道就變了。
“就是那大司命在挑事,”睡神嘆道,“我這也是聽人說的啊。
大司命當時說,人域之害勝過燭龍,還說生靈對神權的挑釁,將會徹底摧毀如今的天地秩序。
一旦天宮失去了對生靈的鎮壓,生靈會在內斗中逐漸走向滅亡,天地將迎來死寂。”
霄劍道人皺眉道:“這大司命當真…”
“然后?”吳妄催促了聲。
睡神雙眼有些迷離,嘆道:
“然后,少司命跟大司命當著天帝的面,大吵了一架,半個天宮都感受到了兩條大道的對峙。
秩序大道將他們壓了下去,天帝決心下旨冊封人域人皇。
然后大司命就動心眼了,他堅持說,要派正神前去宣旨,如此才顯得天宮足夠重視此事。
少司命這個神好啊,說先天神來了人域,必會被撕,天宮平白增添損失,這次冊封和談必會不了了之。
兩個神相持不讓,他們兄妹從沒這般吵過。”
“然后天帝在這一點上采納了大司命的建議。”
“對,”睡神面露微笑,就是笑的有些僵硬,“然后就是天宮功績最低的十五個正神抽簽,我鴻運當頭,呵呵呵…”
“抽簽?”
大長老在旁滿是錯愕,“這般重要之事,竟!”
睡神幽幽的嘆了口氣,隨之就道:
“我說了這么多,其實就是想告訴各位,我真的是天宮最沒用的神之一,甚至,逢春神這般后天冊封的神位,都比我強一點。
像什么讓一大群高手陷入沉睡,這神通我是真的用不出來。
先天神的強弱,在于大道離著天地本源的遠近,越是純粹的大道,誕生的神靈實力也就越強。
我這睡夢之道,是從生靈大道誕生之后,衍生出的、為生靈服務的百條小道之一。
我大道奧義特別簡單。
累了,就要休息。
我…唉!都在這杯酒里了!”
睡神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雙眼竟有淚光閃爍,低聲道:
“我太難了。”
吳妄:…
表演痕跡略重。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他心狠了。
請殺器!
“道友,你實在是太難了,沒想到在天宮做神也這么憋屈,今天咱們不論其它…霄劍道兄,讓各位高手都退了吧。
這位睡神已這般言說了,我們再逼他,還有沒有點同理心了?”
咚的一聲輕響,吳妄拿出了一只淡黃色的大葫蘆,其內有嘩嘩的流水聲響。
“道友…不,睡兄,今天我陪你好好喝一杯。”
睡神見狀忙道:“見笑了、見笑了,這多不好意思,一時說的情切,讓逢春老弟你見笑了。”
“嘗嘗這個。”
吳妄將葫蘆塞拔開,一股奇特的濃香彌漫開來,手指一引,一道清液飛入了睡神面前的杯中。
“這酒,人域獨一份,我從沒拿出來跟人分享過。
這是我那年破掉了窮奇混入仁皇閣一案,順勢弄倒了十兇殿的第四總殿,陛下給的賞賜。
人皇陛下親自釀的酒,大道之酒!
你問問霄劍道兄和大長老,他們兩個嘗過嗎?”
兩人一陣搖頭,而后眼巴巴地看著睡神面前的酒杯。
“人皇釀的酒?”
睡神眼前一亮,端起來聞上一聞,白凈的面容開始漸漸泛紅。
他喃喃道:“好酒啊,真是好酒,天宮都難見這般道酒。”
“來,”吳妄給自己倒了一杯,端酒相請,“咱們痛飲此杯。”
睡神嘴角微微抽搐,嘀咕道:“真要喝?”
“真要喝。”
“必須喝?”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要活的太疲憊!”
“你們人域真是,勸酒的法子一套一套的。”
睡神閉著眼,將面前酒水一飲而盡,一股道韻自他身周彌漫開來,卻是絲毫做不得假。
吳妄手指一伸,又是一杯斟滿,那睡神打了個嗝,已是開始不斷撥弄頭發,坐立不安。
如此,三五杯道酒下肚,睡神的那雙眼變得…賊亮!
吳妄也是不斷抬手扶額。
但與神農前輩喝過這道酒的他,此時尚且保持著理智。
就是頭已經開始疼了。
而不知不覺中,第二件‘殺器’已然登場。
一名老嫗坐在屏風后,低頭撫弄著琴弦,一縷縷道韻已將桌子上的幾人纏繞。
玄女宗,太上長老。
如此一二殺器,再配合第三件殺器走心、初心、本心大法;
吳妄就不信,今天他撬不開這睡神的嘴。
先不急問些敏感的問題,此時睡神還算清醒,等道酒后勁彌漫。
吳妄夾了口醋溜靈魚,小聲問:“睡兄你說,少司命是真的單純還是做出的樣子?”
“她啊,她就一傻姑娘,被自己哥哥利用了都不知。”
睡神冷笑了聲,拿起一把靈果瓜子,抓在手邊磕著,說話的口吻都比之前強硬了百倍。
他道:
“生靈大道最初因太過強大,故一分為二,有了壽元與繁衍兩條大道,其后誕生了兩尊神。
天帝早有預言,生靈大道會再次相合,現在的問題是死之大道尚未達到能與生靈大道相媲美的地步。
死之神已經換了好幾屆,每次都是自身崩潰,承受不住生靈在死亡時的痛苦,這本該成為天宮底牌的神祇,總是不堪大用。
其實,跟生靈有關的神靈,自身都容易崩潰。
大司命和少司命早就有這種跡象了。
只是,大司命從遠古就開始亂搞,自己遭了反噬;
少司命嘛,其實也被影響到了,但因繁衍大道接收到的反噬,都是美好的、是甜蜜的,所以她性格也會變得越來越溫柔。
先天神心軟第一,說的就是少司命了。
她是真的單純。
這次去獻策,她單純就是覺得,大戰一起生靈死傷無算,心疼。
少司命愛生靈,是因她真的喜愛生靈。”
“原來是這般。”
吳妄揉了揉泛紅的鼻子,嘿嘿笑了聲:“你別說,少司命長得嗨…”
“靈秀吧?漂亮吧?
哈哈哈!你還沒看到她真正的模樣,她真正的樣子是一襲銀白長發,那長相,那氣質!”
睡神嗑著瓜子,對吳妄一陣擠眉弄眼,又笑道:
“不過你就別想了,差太遠。”
一旁鳴蛇皺眉道:“你怎知!”
吳妄呵斥道:“閉嘴,怎么跟睡兄說話呢?”
差點就壞了大事!
鳴蛇立刻閉嘴不語。
此前表現出對鳴蛇無比忌憚的睡神,此刻上下打量了幾眼鳴蛇,目光毫無忌憚,甚至還露出少許譏笑。
“被神咒控制了?兇神果然不堪大用,有神力有什么用?也沒大道依憑。”
鳴蛇聞言自是起了怒火,卻被吳妄呵斥幾聲,只能低頭壓火。
她此刻,不知不覺也被那琴聲影響,情緒十分不穩定。
睡神還在旁邊嘀咕:“對,對,就是要這么訓,你這神咒從哪搞的?”
“我們陛下給的。”
吳妄咧咧嘴,嘀咕道:“說點大不敬的話,我們家陛下是真的會坑我,我就跟一塊磚一樣,哪里要用了就哪里搬。
來,喝!”
睡神端著酒杯與吳妄碰了碰,又皺眉道:“喝…不喝光是不是看不起我?”
說話間,又是兩三杯道酒下肚。
吳妄繼續抱怨起了自己的不容易,跟十兇殿斗、跟兇神斗、跟大司命斗,還要去做木工,給人域這棵大樹修修剪剪。
睡神打了個嗝,笑道:“被人利用了吧?”
“也不能這么說,”吳妄露出了含蓄的微笑。
“你慫啥,說就說了,”睡神大手一揮,“咱們都是給這些至強神賣命,誰會管咱們的感受?你看,天宮天帝、天外燭龍、人域人皇,骨子里都一樣。
他們是統治者,咱們是為他們賣命的。
老弟,不是當兄長的不提點你…這些都沒用,知道嗎?
你想活的久遠,你想活的長遠,就必須學會一件事。”
吳妄嘀咕道:“茍命?”
“不不不,是摸魚。”
睡神嘿嘿笑著,那張白凈無序的胖臉上滿是得色,身體前傾、與吳妄小聲道:“你知道,老哥我是從哪何時何地摸魚下來的嗎?”
“就從天宮初立唄,”吳妄故作不以為然。
“天宮,那算個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睡神哈哈大笑不已,小聲道:“往前數,三個神代,這天地剛開始出現先天神的時候,老哥我就是這個!”
那圓胖的手比了個二。
“吹牛,你是第二個誕生的先天神?”
睡神不滿道:“這怎么就吹牛了?我是第二批誕生的!論輩分,跟帝夋一輩!”
霄劍道人雙眼一瞪,差點拔劍而起。
這睡神此前說過,他是自生靈誕生之后才誕生;而生靈誕生之前,已有過數次神代更迭,先天神們不斷更換。
若他所說不假!
睡神嘿嘿笑著,看吳妄一臉不信,繼續道:
“這話我就對你說,真的,給他們賣命有什么用?
就說我第一個跟著的至強神,他的終極大道,是將天地歸于無序,然后創造歸墟,自歸墟中重新立大道。
然后,他敗給了秩序的意志。
其實從此時向前看,絕大多數的神戰…嗝!那都是秩序最終戰勝了混亂,不然也不可能有今天這種生靈繁茂的景象。
我第、第二個跟著的至強神,他的終極大道,是走出這片天地,就是徹底斬斷與這片天地的關聯,然后他自殺了。
從那開始,老哥我就想明白了。
虛的,都是虛的!
這些比你走的早、比你強的人,想要讓你為他們賣命,就先給你畫個餅,給你一些許諾,然后等咱們沒價值了,就一腳把咱們踢開。
圖什么?
從第三神代開始,老哥我就把自己藏起來了,藏在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然后我又不能完全藏起來,你要是太久不跟其他神靈交流,你的意識就會歸于沉寂,你以后位階高了就能明白,大道都有對先天神的同化之力。
所以我就找準了這條小道,把自己的意識寄托在這。
嘿嘿嘿,我忍了三個神代,整整三個神代,都沒把這秘密告訴其他神靈。
可給我憋壞了!
來喝酒!
今天也就遇到老弟你了,咱倆話語投機,不然我會告訴你這些?
我…我…”
睡神話語一頓,張嘴、抬頭,看著面前那似笑非笑的吳妄。
下一瞬,他騰的站了起來,周遭立刻出現了大批高手的身影。
這神急道:
“我…我喝醉開玩笑的,你可別當真…
不是,咱套路這么深的嗎?無妄子,逢春神!你!
那琴別彈了!你、你這酒它就有問題!”
吳妄淡定地將手中的留影寶珠放到了大長老手心,又滿是正色地看向這睡神,笑道:“都這樣了,繼續喝吧。”
“我怎么就!”
這睡夢之神抬手捂眼,慢慢蹲了下來,很快又站起身來,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自己引來一杯道酒,咬牙道:“喝!反正我也不想在天宮混下去了,這大司命有問題,燭龍也快回來了,早走早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