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安格斯反應了一瞬,才發現沈知謹這句不是在問他,而是在問陸淮與。
氛圍微妙。
陸淮與沉默片刻,從容一笑:
“畢竟那些文獻都很珍貴,我記得當時安格斯教授帶的一個博士也想看,才說是幫親戚家的學生借的,覺得會更方便些。”
他不動聲色換了幾個字眼,然而沈知謹記憶力超絕,怎么可能會不記得安格斯剛才說了什么?
更何況,陸淮與在費諾實驗室一年,雖然不是跟著他,但他和安格斯關系很好,不會不清楚安格斯對陸淮與有多么欣賞。
借書這樣的事,只要陸淮與開口,安格斯是絕對會同意的。
至于是借給誰…并不重要。
沈知謹頓了頓,道:
“這么說來,還要多謝你為糖糖費心了。”
陸淮與輕咳一聲:
“阿璃喜歡就好。”
沈璃卻是在想另外一件事:陸淮與當時幫她借書,還特意要了德文原版。
那么,他應該是那個時候就已經猜到她會德文了?
所以后來她在他書房,故意拿了中文譯本,他其實——什么都懂?
也是,這男人本就是極其聰敏的。
沈璃看了他一眼。
除了這件事,其他的…他是不是也曾早早猜到過?
正在這時,又有人路過,和他們打招呼。
沈知謹沒再多問,打算繼續帶著沈璃往里面去。
安格斯出聲留下了陸淮與。
“淮與,你走之后,這是第一次回來,不如去我那邊看看?比利他們聽說你今天回來,也都很高興呢。”
陸淮與在這邊待過一年,熟人也不少。
安格斯他們和他許久不見,自然也很是想念。
陸淮與看向沈知謹和沈璃。
這個時候,這個提議真是來的正正好。
他輕笑頷首。
“好。”
沈璃跟著沈知謹,落后他半步的距離,來到一段安靜的走廊的時候,沈璃打量著他,終于出聲:
“爸,其實二哥當時也是為了幫我借書…”
沈知謹忽而站定。
“糖糖。”
他立在那,肩背挺直,挺拔清正。
一道明燦的光從他身側的窗戶透進,落在他的臉上,光與影交錯。
他微微垂著眼,看不清眼底神色,只投在地上的影子,拉的很長,哪怕此時陽光正好,也莫名顯出幾分清寂。
“我并沒有生他的氣。”
他開口,嗓音一如既往的疏淡平靜,只是語速稍慢,堪堪顯出幾分滯澀,
“相反,我很感謝他。”
他是在怨怪他自己。
為什么那么晚、那么晚才把她找回來。
高三。
她那時候應該是剛從臨城轉到云州沒多久,她才十七歲。
她不過是想要看一本書。
他當然知道陸淮與從很早之前就喜歡她了,也知道那將近一年的時間里,陸淮與給她開過家長會,連夜找過人,也將她帶離葉家,一直陪著她到高考。
在她回來后,他極少主動問起她過去的事。
但他還是有很多渠道和辦法,能夠了解到她從前的點滴。
他怎么可能不去問,不去查。
那是他完全缺失的十八年。
哪怕知道的越多,越歉疚,越后悔,越折磨。
那些原本都該是他做的。
可他什么都沒有做。
唯獨有一個人,把她缺的都補給了她。
——陸淮與。
沈知謹不止一次設想過,如果那個時候,陸淮與也不在她身邊,她的生活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境地?
他感激陸淮與,甚至無可控制地心生妒忌,最終,盡數化為對自己的問責。
然而那些終究太難彌補,有些事情,他永遠都做不了了。
沈璃看著他,只能望見他的側臉。
他沉默著,容顏半明半暗,看不清情緒。
“爸…”
她輕輕喊了聲。
“糖糖。”
沈知謹低聲開口,
“我多希望,當時那些書,是我給你的。”
沈璃心尖驟然一酸。
她搖頭,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輕聲道:
“但今天是爸帶我來的啊。”
她知道沈知謹在說什么,她知道他所有的歉疚與自責。
可是——
如果那也算過錯。
如果那也算他的錯。
那對他又何其不公平?
甚至沒有人給過他這樣一個機會。
她晃了晃他的手。
“我現在有爸爸送的書,也有媽媽送的書。而且,如果二哥聽到爸剛才的話,肯定很高興。”
畢竟任誰看,沈知謹對陸淮與都是極為挑剔的。
沈知謹看向她,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笑了笑。
“畢竟你那么喜歡他。”
陸淮與隨安格斯轉了轉,和從前的幾位熟人打了招呼,最后來到了安格斯的辦公室。
安格斯給自己沖了杯咖啡,知道陸淮與在這上面講究,也就懶得,直接給他倒了水。
陸淮與在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教授,幾年未見,我一來,您就送我一份大禮,真是謝謝了。”
安格斯此時已經回過神來,聽他這么說,忍不住笑起來。
“知謹不是那么小氣的人,你多慮了!”
他悠閑靠在椅背上,抿了口咖啡,
“他今天肯帶你一起過來,你可別跟我說,不知道他這什么意思。”
這里可算是沈知謹的地方。
陸淮與心思通透,聰明至極,怎么會不懂。
“你呢,也多理解理解他,畢竟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找回這女兒不是?”
陸淮與喝了口水,聞言思索片刻,一笑。
“是,多謝您幫我。”
安格斯看著他,哼笑一聲。
“也就是誤打誤撞…真要謝,回頭幫我教教組里那幾個處理數據就行。”
“行。”
陸淮與答應的很干脆。
安格斯得了他這個答案,這才放下心來。
他看著對面的陸淮與,換了話題。
“你現在…怎么樣?”
有人來請,沈知謹去了實驗室,沈璃想了想,轉身去找陸淮與了。
她來到安格斯的辦公室門前,就見房門虛掩,并未關嚴實。
她抬手正要敲門,就聽到陸淮與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您問的是哪方面?”
她動作微頓。
接著,便又聽到安格斯嘆了口氣,道:
“你明知道…我是說,兩年前那一場車禍之后,你怎么樣?”
沈璃心臟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