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戰略訛詐

　　“和偽漢賊軍拼了！馬上遣使向晉人約盟求援，請晉人出兵益州，前后夾擊偽漢賊軍！和偽漢賊軍再打一個夷陵之戰！”

　　朝堂上，以陸凱為首的東吳親晉派官員都是這么喊叫，還紛紛自告奮勇請求擔任使者北上，到洛陽去向司馬炎求盟借兵，兩線夾擊漢軍，也堅決主張立即派遣軍隊大舉西進，到三峽地區去和漢軍再打一場夷陵之戰。

　　很可惜，這次就連東吳的中立派代表萬彧和老神龜丁奉都不陪親晉派玩了，紛紛向孫皓指出道：“萬萬不可與偽漢賊軍開戰，與偽漢賊軍開戰，無論誰勝誰負，最終得利的都只會是北方的晉人，最好的辦法還是立即遣使聯絡偽漢賊軍，以讓魯王與司馬炎女兒退親為交換，換取偽漢賊軍退兵，延續吳蜀盟約。”

　　“尤其是我們現在還未必有把握打得過偽漢賊軍。”精通軍事的丁奉還又說道：“偽漢賊軍自元興元年起兵以來，年年大戰不休，早已歷練出了一批能征善戰的精兵強將，多次以弱勢兵力大破晉人主力，我們東吳的步兵在陸地上連對付晉人軍隊都十分吃力，又更何況身經百戰的偽漢賊軍？”

　　“陛下，千萬不能沖動開戰啊。”比較親漢的陸家政敵賀邵也規勸道：“吳蜀唇齒相依，我們東吳就算破了偽漢賊軍，也只會落得孤立無援的下場，對待蜀人，只能是以和為上啊！”

　　孫皓一直陰沉著臉不吭聲，心里也一直在盤算與漢軍翻臉開戰的利弊得失，還因為惱恨漢軍的反應過激，幾度打算大吼開戰，卻又被理智制止——畢竟，孫皓就是再昏庸也明白漢吳開戰，無論誰勝誰敗，最終坐收漁利的只會是晉廷和司馬炎。

　　爭論到了最后，還是新近崛起的宦官何定看出了孫皓的意思，出了一個比較折中的主意，說道：“陛下，偽漢賊軍目前只是揚言出兵，并沒有付諸于行動，加之晉賊牽制，偽漢賊軍是否真的會出兵東進，還是兩說之數。所以臣下認為，我們不妨一邊積極備戰，一邊派人前往蜀中探聽動靜，待到確認了偽漢賊軍真的出兵，我們再做決定也為時不遲。”

　　不想真的和漢軍開戰，又不愿低聲下氣的向漢軍求和丟臉，孫皓很快就點了點頭，同意了這個比較折中的方案，又問道：“那邊境沖突如何處置？偽漢賊軍公然入侵東吳土地，殺我將士，傷我士卒，此事如果置之不理，豈不是讓人覺得我們怕了偽漢賊軍？”

　　“這事好辦，交給鎮軍大將軍處置即可。”何定馬上把皮球踢給陸抗，說道：“荊州及以西之兵都由鎮軍大將軍統領，邊境沖突釀成事端，也理應由鎮軍大將軍處置，陛下日理萬機，怎么能為這樣的小事傷精費神？”

　　孫皓再次點頭，說道：“好吧，這事就交給陸抗處置了，叫他務必要查明真相，倘若此事是偽漢賊軍挑起，就派使者據理力爭，要求偽漢賊軍賠償損失，倘若屈在我方，也不能包庇了肇事士卒，但絕對不能喪失顏面。”

　　言罷，孫皓想了想以后又這么說道：“還有，叫陸抗加強戒備，嚴密設防，做好迎接偽漢賊軍突然入寇的準備。另外，也問一問陸抗在偽漢賊軍威脅開戰的這件事上是什么態度，他長期與偽漢賊軍對峙，比較了解偽漢賊軍的情況，朕想知道他有沒有把握打這一戰。”

　　果斷把皮球踢給了臣子后，孫皓的詔書當然是馬上派快船送到了荊州，送到了正在樂鄉駐扎的陸抗面前，結果十分湊巧的是，就在同一天，陸抗也收到了來自蜀中的細作探報，說是張志已經率領兩萬大軍從成都出發南下東進，正向著東吳國土的方向開拔，同時漢軍隊伍中還公然喊出了“踏平東吳，報仇雪恨”的狂妄口號。

　　“踏平東吳？報仇雪恨？”

　　聽到這句話，陸抗當然是心頭一跳，趕緊向來報信的細作追問道：“那賊軍有沒有宣稱這次出兵的目的？”

　　“回稟都督，賊軍宣稱他們此番東進有兩個目的，一是保護張志巡視長江沿途諸城。”細作如實答道：“二是為他們受傷被殺的永安士卒討回公道，準備找我們東吳的宜都太守雷譚報仇算帳。”

　　陸抗不再吭聲，旁邊的陸晏卻是勃然大怒，說道：“他們干脆直接說找我們報仇算帳算了！雷譚是父帥的部下，他出了事，無論如何都會牽扯到父帥你的身上！”

　　陸抗還是不吭聲，只是揮手讓細作下去休息，臉上還盡是猶豫和憂慮，陸晏見了奇怪，忙問道：“父帥，你怎么不說話？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們東吳和偽漢賊軍翻臉開戰嗎？為什么現在機會來了，陛下也專門下詔向你咨詢意見，你為什么不借著這個機會趕緊上書，力勸陛下和偽漢賊軍刀兵相見？”

　　“小兒之見！”陸抗突然發怒，呵斥兒子道：“我希望和偽漢賊軍開戰，是希望在偽漢賊軍和晉人大打出手的時候開戰，和晉人聯手夾擊偽漢賊軍！現在晉人三路討賊失利，在關中一帶已經被迫改攻為守，這個時候再和偽漢賊軍開戰，豈不是拿我們東吳將士去給晉人拼命，讓晉人隔岸觀火，坐收漁利？”

　　“那我們可以和晉人結盟聯手啊。”陸晏說道：“晉人和偽漢賊軍仇深似海，看到我們主動請求結盟肯定會馬上答應，然后不就可以請晉人出兵夾擊偽漢賊軍了？”

　　“你把晉人當傻子！”陸抗怒氣沖沖的說道：“我們和偽漢賊軍翻臉開戰，晉人除了做夢都會笑醒以外，再有就是肯定會馬上做好出兵南下的準備，然后等我們和偽漢賊軍打得兩敗俱傷的時候突然出手，把我們和偽漢賊軍一起端了！曹丕錯過了第一個這樣的機會，司馬炎會舍得錯過第二個？”

　　陸晏徹底啞口無言，只能是改口問道：“那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了。”陸抗頹然說道：“雖說張志小兒此番出兵極有可能是戰略訛詐，恐嚇我們東吳，我們也只需要和晉人朝廷退婚結交，就有很大把握勸得張志小兒退兵，但是以陛下的脾氣，肯定很難拉下面子來這么做，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茫然無措的又盤算了許久，陸抗拿定主意，說道：“先拖上一段時間，暫時不做表態，看看張志小兒下一步的動作再說，以他的奸詐狡猾，肯定不會不明白這個時候和我們翻臉只會白白便宜了晉人，或許他會主動讓步，找一個臺階給陛下下。也順便看一看晉人那邊的反應，倘若司馬炎真有這個魄力，能夠抽調長江沿岸的軍隊西進攻蜀，這一場仗，我們倒是還有得打。”

　　就這樣，在不愿白白便宜了晉軍的情況下，陸抗也選擇了暫時觀望，等待下一步的事態發展，不過在此期間，陸抗當然也有積極備戰預防萬一，早早就讓荊州吳軍做好了開戰準備不提，同時還裝模作樣的派遣使者聯系羅憲，要求羅憲就漢軍侵犯巫縣殺害東吳士卒一事做出解釋。

　　被陸抗猜中，晉軍方面果然很快就做出了反應，在距離不遠的情況下，沒過幾天時間，晉廷的荊州都督羊祜就派人送來了書信，除了嚴厲譴責漢軍殺害東吳士卒的殘忍暴行之外，再有就是主動向東吳伸出了橄欖枝，力勸陸抗立即上表孫皓，請求孫皓遣使與晉廷通好結盟，聯手共討漢軍，還拍著胸口保證晉吳只要達成同盟，自己會立即上表請求司馬炎抽兵西進，從關中進兵漢中，兩面夾擊漢軍。

　　“難得的明眼人。”陸抗苦笑，說道：“可惜你說了不算，你們的朝廷上只要隨便有個人出個餿主意，建議司馬炎乘機先把我們東吳干掉，司馬炎也聽了這樣的餿主意，那我們東吳就完了，這樣的危險我們東吳不敢冒。”

　　第二天時，陸抗派去和羅憲理論的使者順利回到樂鄉，不僅帶來了羅憲的強硬答復，還帶來了一名漢軍使者，漢軍使者也態度強硬的告訴陸抗，說漢軍不會在邊境沖突一事上承擔責任，一口咬定是吳軍越境傷人在先，所以永安漢軍才出兵報復，同時漢軍使者還出示了一道文書，上面記錄了晉軍這幾年來近百次越境傷人和搶奪財物的罪行，以此證明過在東吳。

　　建平吳軍主動挑事本來就是陸抗在背后暗中唆使，陸抗當然不愿在這件事上過于深究惹火上身，很快就轉移話題問道：“那么你們打算怎么辦？”

　　“請貴軍約束士卒，不要再出現類似的情況，否則的話，一切后果都由貴軍負責。”漢軍使者回答得十分直接，又說道：“還有，我們后將軍已有交代，他這次巡視到永安后，還會親自找貴軍的建平雷太守理論，讓雷太守就這幾年來發生的事給我們后將軍一個滿意答復！”

　　“張志小兒真的要打？”陸抗心中詫異，嘴上則答道：“明白了，貴使請回吧，這件事本都督會繼續深查，倘若是貴軍的責任，本都督自然也會追究到底。”

　　“謝都督。”漢軍使者拱手道謝，卻并沒有急著告辭離去，只是又說道：“都督，還有一件小事，我們羅將軍讓小使順便知會你一個消息，我們大漢軍隊剛收到的消息，鮮卑首領禿發樹機能機能在涼州發起叛亂，還斬殺了晉賊的涼州刺史胡笪，晉賊的涼州境內，現在已經是一片大亂了。”

　　“有這事？”陸抗這一驚非同小可，直接站起來說道：“真的假的？消息是否可靠？”

　　“是我們后將軍告訴羅將軍的消息，想來應該不假。還有，都督如果不信，也可以自己派人打探。”漢軍使者微笑回答，又說道：“都督，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小使就先告退了。”

　　遲疑了一下后，陸抗這才點頭同意漢軍使者離開，結果漢軍使者離開后，陸抗馬上就坐下說道：“糟了，這下子張志小兒更敢放心東進了，甚至還有可能真的和我們全面動武，打一場國運決戰。”

　　“父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陸晏有些不明白的說道：“晉人只是涼州叛亂，與我們東吳有什么干系？”

　　“這就叫牽一發而動全身，每一個戰場都有可能影響到另外一個戰場。”陸抗很是無奈的回答道：“晉人屢戰屢敗，現在涼州又叛亂突起，晉人的關中軍隊肯定得優先平叛，主力西進之后，晉人在關中肯定更得選擇守勢，沒有了后顧之憂，張志小兒肯定就可以更加放心的東進侵吳了。”

　　“那會不會是假消息？用來恐嚇我們的假消息？”陸晏趕緊問道。

　　“不會。”陸抗在這一點上倒是看得很清楚，說道：“這么大的消息，我們肯定會派人查探真假，張志小兒的軍隊又正在東進的路上，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查探真假，所以張志小兒在這一點上不太可能放出假消息。”

　　“那怎么辦？”

　　陸晏趕緊又問，陸抗不答，只是默默的拿起了毛筆和絹帛書寫奏章，陸晏好奇的湊上去細看時，卻見奏章內容是陸抗力勸孫皓暫忍一時之氣，以退還與司馬家族的婚姻為交換，換取漢軍退兵成都，同時也指出現在與漢軍開戰不僅只會白白便宜晉廷，東吳也沒有太大的決戰取勝把握。陸晏便趕緊說道：“父親，你下定決心了？真的要勸陛下向偽漢賊軍求和？”

　　“不勸不行，水面上我們雖然無敵，但陸地上我們卻肯定不是偽漢賊軍的對手，而且偽漢賊軍已經吃過虧上過當，再想象你祖父一樣再打一場夷陵之戰，我們也沒有這個可能了。”

　　陸抗無可奈何的回答，說道：“所以只能是乘著張志小兒還留有余地的機會，趕緊退婚求和，否則的話，大戰一旦全面展開，誰勝誰負就誰也不敢保證了。”

　　回答了兒子的問題，又迅速把奏章寫完后，陸抗重重將毛筆扔在地上，仰天長嘆道：“窩囊啊！我這輩子最窩囊的一天，就是今天了！更窩囊的是，從今天開始，我還真得約束邊境士卒，盡量避免邊境發生沖突了。”

　　東吳在洛陽當然也有眼線，涼州大亂包括刺史都戰死這么大的消息，當然也不可能瞞得過東吳細作的耳朵，所以陸抗的奏章送到了建業時，關于涼州的消息，也已經被東吳細作送到了建業，讓孫皓和東吳群臣都知道了這件事。

　　這個消息也讓東吳朝堂上的親漢派和中立派有了更多話說，精通兵事的丁奉也馬上向孫皓指出了危險所在，說漢軍在后顧無憂的情況下，不僅敢和東吳翻臉開戰，還敢傾盡國力和東吳打一場國運之戰，而東吳要想避免戰火，惟一的辦法就是趕緊與漢軍和解，讓漢軍騰出手來乘機去關中攪風搞雨，這樣東吳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除此之外，鐵桿親漢派施績也專門派人送來奏章，極力勸說孫皓不要傻乎乎的和漢軍開戰，也勸孫皓趕緊退掉和司馬家的婚事，不要再繼續刺激本來就被東吳捅過一刀的漢軍——老孫家突然和司馬家結親，張志除非傻了才不會防著東吳又來一個背刺偷襲。

　　見大部分文武都贊同求和，又見鐵桿反漢派陸抗這次也堅決反對開戰，孫皓思來想去了許久之后，還是咬牙切齒的說道：“派人去和張志小兒聯系吧，告訴他，朕立刻派遣使者向司馬炎退親，以后我們繼續聯手攻晉。”

　　“陛下圣明！”

　　群臣山呼，孫皓卻是怒不可遏的一把掀翻御案，咆哮道：“朕圣明個屁！朕窩囊才對！將來不報此仇，朕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