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到了天色全黑的時候,瀘水的江邊渡一帶突然下起了雨,雨勢雖然不是很大,卻足以澆濕人的衣發,讓道路變得濕滑泥濘,增添行進難度,還許久都不見收歇的跡象,讓行軍和作戰都變得比較艱難。
面對這個情況,牽弘等魏軍將領當然都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夜間下雨,星月無光,可以更好的掩護魏軍秘密棄營南下,讓漢軍更難發現他們已經撤走,憂的則是道路情況惡化,肯定會影響到自軍的行進速度——尤其是那些寶貴無比的糧草,肯定更難轉運。
然而沒辦法,箭已上弦,秘密撤退的命令早已傳達全軍,魏軍士卒已經悄悄把糧食、武器和必需的輜重裝車,如果這個時候放棄的話,肯定十分容易走露風聲,被漢軍那邊察覺,然后魏軍再想秘密撤退,自然會變得難上加難,同時還會增加糧草消耗,讓自軍的糧草更加短缺,所以在細雨中盤算了片刻后,牽弘還是咬牙說道:“按照原訂計劃,三更出營,秘密南下。”
這也是好幾年來,魏軍的第一次棄營出逃,撫摸著陪伴自己多日的中軍帥帳,即將主動放棄的中軍帥帳,牽弘難免感嘆萬千,說道:“丟臉啊,以前即便是和蜀人主力對陣,碰上了姜維那樣的天下名將,本帥也從來做過這樣的事啊。想不到在張志小兒這個無名小卒面前,本帥竟然要生平第一次窩窩囊囊的棄營出逃,簡直就是丟盡了我們大魏王師的顏面啊。”
“大帥,你也是為了保全我們大魏將士,才被迫這么做。”心腹杜鑫安慰道:“將來晉王知道原因,也一定會認為你做得對,做得正確,絕對不會責怪你的。”
“希望如此吧。”牽弘苦笑,又問道:“幾更了?”
“二更初刻了。”杜鑫立即回答,又問道:“大帥,反正我們的將士已經全部做好準備了,要不現在就走吧,雨一直不停,母血水的水位一定會上漲,增加我們的渡河難度,穩妥起見,我們最好還是越早撤退越好。”
“沒這個必要。”牽弘搖頭,說道:“軍中最忌朝令夕改,我們早已傳令全軍,決定了在三更出發,如果突然提前時間,我們的士卒肯定會擔心出了什么特殊情況,于我們的軍心不利。”
牽弘其實應該聽從杜鑫的建議的,因為就在這個時候,秘密出營集結的漢軍隊伍,才剛剛分為前后兩隊悄悄出發南下,借著漆黑的夜色掩護,在細雨中摸黑前進,深一腳淺一腳的向魏軍營地行來,所以牽弘如果這個時候就下令出發的話,這一個晚上,或許就不會發生后來的那些糊涂事了…
很可惜,沒有上帝視角,牽弘并不知道漢軍已經在鬼鬼祟祟的向著他的營地行來,牽弘所能做的,只是在中軍大帳中親手把不重要的公文燒毀,讓士卒在軍帳中多躲避一些雨水,養足體力以便出營南下,還有耐心等待三更的到來,然后還是到了二更三刻時,牽弘才聲音低沉的命令道:“傳令各軍,出帳列隊,準備出發,盡量少打火把,以免賊軍的斥候察覺。”
命令迅速傳達,細雨中,兵力仍然還在一萬八千人以上的魏軍將士,如同一個個幽靈一樣,默不作聲背著裝有干糧和個人財物的包裹出帳,在只打著少量火把的情況下,主要靠營地里的篝火照明,按照之前的安排,分別列隊到了魏軍營地的西南兩門內側,低聲清點人數,向上司報告集結情況。
距離三更正只剩下幾分鐘時,魏軍各將都把士卒已經列隊完畢的情況先后報告到了牽弘面前,牽弘滿意點頭,然后才扶鞍上馬,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完好無損的中軍帥帳,吩咐道:“開門,出營,按原訂計劃撤退。”
同一時間的細雨中,魏軍營地北門外的漆黑野地里,估摸著時間將至,漢軍大將趙全隨手一揮,百余名漢軍勇士也披著紙甲上前,借著夜色掩護,完全是毫無聲息摸向魏軍大營北門,趙全則帶著漢軍大隊悄悄尾隨其后,與已經開始從西門出營的魏軍相距還不到一里,卻因為雨水導致的漆黑天色,與魏軍之間誰也沒有能夠發現誰。
這里就必須得交代一句了,方便面包裝箱采用的瓦楞紙,表面涂布有用石蠟和樹脂混合物做成的疏水層,特點是怕泡水卻不怕淋,所以除非是瓢潑大雨把漢軍將士穿戴的紙甲徹底淋透,否則并不會對紙甲效果造成太大影響。
然后不消說,因為守門的魏軍士卒,還有附近箭樓上的魏軍士卒,全都已經離開北門去了西南兩門,漢軍的突擊隊自然無比順利的摸到了魏軍營地北門前,飛快搬開安放在門前的拒馬,摸到了魏軍營地北門,也很快就發現營門處的敵人空無一人,根本無人把守。
“怎么沒人?難道是陷阱?”
漢軍突擊隊成員低聲驚呼,率隊的漢軍屯長則在關鍵時刻做出了一個關鍵決定,果斷說道:“先把門打開,派人稟報趙將軍這個情況。”
根本沒敵人在,漢軍突擊隊當然是毫不費力的就取下了門閂,同時門前無人的重要情況,也被漢軍將士飛報到了只有三十步外的趙全面前,趙全也頓時徹底傻眼,驚呼道:“沒人?怎么可能?難道是陷阱?”
“將軍,怎么辦?”一名漢軍曲將低聲問道:“是殺進去?還是趕緊撤退?”
這名漢軍曲將或許不該問這話,稍一盤算,又看了看完全是毫無聲息的魏軍營地,趙全竟然隨口向他吩咐道:“你帶本部人馬上,悄悄摸進去查看情況,如果有埋伏,馬上撤退,我在這里接應你。還有,叫我們前隊守住營門,保護住退路。”
倒霉的漢軍曲將愁眉苦臉答應,然后趕緊帶著本部五百人小心上前,幾乎是半蹲著走進了宛如漆黑大口的魏軍營地,無比小心的行向魏軍中軍營地…
還是同一時間,魏軍依然還在依次走出營地,負責殿后的軍隊從西門出營,主力則攜帶著糧草輜重車輛從南門出營,有條不紊的悄悄放棄自軍營地,全然不知一支漢軍曲隊,已經悄悄的進入了他們的營地,出現在了他們的后方,同時牽弘也仍然還在中軍營地旁邊,親自監督自軍將士有序撤退。
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意外,牽弘直屬軍隊中的一個屯長突然內急,便向自己手下的督伯交代了一句,然后就跑到北面的一頂軍帳后面小解,結果也就在他放水正放得暢快的時候,一個黑影突然鬼鬼祟祟的從另外一頂軍帳后面摸了出來,這名魏軍屯長還道是自己人,便催促道:“是不是來放水的?快歸隊,馬上就要走了。”
讓這名魏軍屯長詫異,聽到他的話,那個黑影竟然馬上縮到了帳后,這名魏軍屯長奇怪,便一邊系著褲子,一邊走了過去查看情況,還又說道:“誰?為什么不說話?”
話音剛落,這名魏軍屯長也已經轉到了帳后,然后馬上無比傻眼的看到,數量不知道有多少的神秘黑影,竟然矮身半蹲在他的面前,一雙雙眼睛一閃一閃,仿佛草原上的狼群,這名魏軍屯長奇怪彎腰湊近去看,然后還是看到面前的一個黑影,脖子上系著代表漢軍將士身份的紅色布條時,這名魏軍屯長才象殺豬一樣的慘叫了起來…
“賊軍!是賊軍!賊軍來了——!”
叫喊聲馬上戛然而止,被發現的漢軍將士不敢遲疑,馬上一刀就砍在了這名魏軍屯長的脖子上,然而這樣也已經足夠了,這名魏軍屯長的絕望吼叫,已經傳到了西南兩個方向的魏軍將士耳中,讓無數的魏軍將士心中頓時大慌,牽弘更是驚恐扭頭去看聲音傳來的方向,趕緊大喝道:“快,派人去看什么情況!”
與此同時,看到無數的人影在不多的篝火光芒中晃動,已經被發現的漢軍將士再也不敢遲疑,趕緊吼叫著紛紛從藏身處跳起,一邊大喊大叫的給自己壯膽,一邊硬著頭皮沖向集群沖向那些晃動的人影——當然,也做好了情況不對就馬上開溜的準備。
先開溜的是魏軍,同伴大半都已經出營,敵人又從近在咫尺的位置突然殺出,天色太黑更不知來敵多少,大吃一驚的魏軍將士當然是紛紛撒腿逃命,大聲喊叫著爭先恐后的沖向營門慌亂逃跑,魏軍原本十分整齊的隊列也頓時一團大亂,讓硬著頭皮沖鋒的漢軍將士如同虎入羊群一般,輕而易舉的沖到了他們的集結處亂砍亂殺。
包括牽弘都是如此,見數量不明的漢軍將士突然從自軍營中殺出,自軍士卒又已經大半出營,害怕被漢軍直接斬首,距離漢軍過近的牽弘連回頭反擊的勇氣都不復存在,趕緊帶著親兵隊沖向營地南門,口中大喊不斷,“快走!快走!趕緊撤!撤!”
這個時候,在北門處聽到魏軍營中突然聲音喧嘩,卻又無法判斷究竟發生了什么情況,勇猛如趙全都不敢輕易率軍發起突擊,只是趕緊命令士卒沖向營中查看情況,探察到底是出了什么古怪破事?!
還好,距離不是很遠,入營士卒很快就回到了趙全的面前,報告了魏軍正在棄營南逃的情況,趙全也這才驚喜的大吼了一聲,“快!殺進去!派人聯系爨谷和楊稷,說魏賊正在逃,叫他們快來幫忙!”
也還是到了這個時候,兩千多漢軍將士才在趙全的親自率領下沖鋒入營,還不假思索的直接向著魏軍營地南門殺去,咬住了魏軍主力大隊的尾巴,也把自軍嵌入到了魏軍主力和魏軍殿后隊伍的結合處。
漆黑的夜色讓魏軍上下根本無法判斷情況,突然發生的巨變也讓包括沙場老將牽弘在內的魏軍上下人人心中大慌,聽到更多的喊殺聲從北而來后,尚未出營的魏軍將士難免更是草木皆兵,除了爭先恐后的蜂擁出門外,還因為沒有火把照明的情況,很快就出現了不分敵我的自相殘殺情況。
非常可悲,漢軍現在其實也是暈菜的,只是聽到到處都是喊叫聲吼叫聲,也只是看到到處都是在篝火微弱光芒中晃動的人影,以趙全為首的漢軍將士完全就是憑著直覺沖鋒向南,尾隨著魏軍主力大隊沖殺出魏軍南門,卻全然不知自己的側翼南面,其實有著一支兵力不俗的魏軍殿后隊,隨時都有可能掉過頭來往自己的腰眼子上狠狠捅上一刀。
這一情況還很快變得更加惡劣,砍殺著魏軍大隊追出南門后,還是因為天色太黑的緣故,以趙全為首的漢軍隊伍,完全不知道魏軍的殿后隊伍已經被自軍甩在了身后,只是乘著魏軍大亂的機會瘋狂向前,拼命砍殺捅刺倉皇南逃的魏軍士卒,還在不經意中和牽弘的直屬軍隊交上了手。
如此一來,趙全等人當然給了魏軍后隊調整應變的時間,拼命的努力約束了一番士卒,好不容易把大部分的后軍士卒控制在了自己身邊,率軍殿后的杜鑫通過喊殺聲判斷了一下情況,發現自己的側翼和身后并沒有敵人,忙趕緊帶著后隊沖鋒向南,去追擊正在追擊魏軍主力的漢軍隊伍,同時緊急派遣騎兵南下去和牽弘聯系,勸牽弘率軍掉頭,與自己前后夾擊漢軍。
很可惜,杜鑫如果晚一點做出這個反應或許還更好一些,因為他率軍追擊趙全后沒過多久,在北面五里處侯命的漢軍后隊爨谷所部,也收到了消息緊急南下殺來,還毫不猶豫的直接越過魏軍空營,殺向杜鑫的屁股背后,一場雙方其實都稀里糊涂的深夜混戰,也就此展開。
雙方四支軍隊都亂了,跑在最前面的魏軍主力大隊不知后方敵人多少,只知道拼命的向前南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中人馬爭路,互相踐踏,死者無數;趙全率領的漢軍前隊同樣大亂,在雨夜中連趙全的旗幟都無法看到,只是憑著直覺拼命向前,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自相殘殺的情況——天太黑了,又幾乎沒有火把照明,光憑系在脖子上的紅布分別身份,漢軍將士如何可能有效辨別敵我?
還是不可避免,在這個期間,為了能夠盡快逃命,魏軍士卒當然紛紛扔下了輜重糧車輕裝而逃,還不管一些勉強保持理智的魏軍將領如何呼喊命令,也幾乎沒有人重新去推車趕車。
稍微整理了一下軍隊的魏軍杜鑫所部情況稍微好些,僅僅只是隊形混亂,并沒有出現自相殘殺的情況,還在行進中艱難點明了一些火把照明,可是隨著爨谷率領五千漢軍打著大量火把尾隨殺來,杜鑫所部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混亂,即便杜鑫果斷下令回頭迎戰,也仍然還是有許多魏軍士卒怯極而逃,不敢留下來與漢軍拼命。
這一點自然也注定了杜鑫的阻擊無用,雖然道路狹窄,打阻擊戰相對比較容易,可是士氣高昂的漢軍將士沖殺而來后,還是很快就殺潰了軍心慌亂的杜鑫所部,逼著杜鑫只能是趕緊帶著魏軍敗兵撒腿南逃。
至此,徹底大亂,漢魏兩軍四支隊伍,除了爨谷所部的情況稍微好點,魏軍主力、杜鑫后隊和漢軍趙全所部,全部都是處于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的混亂情況,全部都是憑著本能快步南下,敵中有我,我中有敵,敵人發現不了我,我也辨別不了敵人,互相誤殺和互相踐踏的情況層出不窮,就連趙全都差點挨了自己親兵一刀。
這一情況在母血水與青蛉水的交匯處最為嚴重,東面是高山,西面是母血水,東西狹窄到只有二十多米,魏軍大隊敗退到了這個位置后,自相踐踏的情況當然是嚴重到了無法更加嚴重,無數的魏軍士卒被同伴推倒搡翻,繼而被活生生踩死,無數的魏軍士卒掉落河中,慘叫著在河水里起伏掙扎,場面可怕到慘不忍睹,然而后面的魏軍士卒卻是根本不理不問,只是哭喊著拼命的向南逃命,全然不知真正能夠對他們形成威脅的漢軍將士,其實只有不到三千人,還已經混亂到了連主將在那里都不知道。
最后,當然還是到了天色基本全明時,魏軍前后兩隊和趙全所部一起沖出了元謀北部的山區,來到了后世元謀縣所在平原地帶時,魏軍才傻眼楞神的發現漢軍追兵確實沒有多少,同時趙全等漢軍將士也這才無比驚恐的察覺,隊列嚴重散亂的自軍,竟然已經被兵力遠超自己的魏軍前后包夾。
接著不消說,趙全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帶著余下的漢軍將士,沖上了附近的山地登高自保,氣紅了眼睛的牽弘雖想率軍反攻,無奈爨谷卻又帶著漢軍后隊迅速追來,還沒等牽弘稍微整理好軍隊,就果斷上山與趙全所部會合,粉碎了魏軍反攻殲滅趙全余部的美夢。
“大帥,趕緊走吧,沒時間了。”僥幸沒被踩死的閻宇規勸道:“快去猿人谷那一帶想辦法渡河,不然的話,賊軍后隊一旦追來,我們就徹底完了。”
牽弘無奈抬頭,仰天長吼道:“這仗,打得丟人啊——!”
同一時間的高地上,漢軍將士則在紛紛拿出隨身攜帶的士力架和午餐肉大嚼,因為南中老將爨谷和楊稷都已經得出了一致結論——余下的魏軍士卒向東走進深山老林是擺明了找死,往東逃要過母血水,往南跑要過即水,全都得面臨兵家最為頭痛的渡河問題,所以自軍只要咬住了魏軍的尾巴,堅持到漢軍的生力軍抵達,魏軍就基本上只剩下一個下場——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