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孤身一人策馬走進了味縣北門后,才剛走出城門甬道,在馬融的率領下,數量眾多的南中文武就已經迎到了霍弋的面前,還二話不說就按照以往的規矩一起向霍弋行禮,齊聲說道:“拜見都督。”
“叫錯了,老夫不是都督了。”霍弋苦笑了一聲,說道:“老夫重回了大漢軍隊以后,蒙大漢庲降都督張志張都督不棄,給老夫恢復了大漢安南將軍的身份,所以老夫已經不是曹魏的南中都督了,而是大漢的安南將軍。還有,你們都快請起吧。”
“都督千萬別這么說。”馬融忙一邊起身一邊說道:“我們誰不知道你是一時不慎,不幸被偽漢賊軍包圍生擒,為了保全有用之身才暫時與張志狗賊虛與委蛇?現在得上天保佑,張志小兒利令智昏,讓都督你重新回城,都督你當然還是我們大魏的南中都督。”
南中文武紛紛附和,普遍都認為霍弋是為了保全有用之身,才暫時與漢軍虛與委蛇,霍弋卻益發苦笑,說道:“你們都誤會了,老夫不是與張都督虛與委蛇,老夫是真心回歸大漢軍隊,也是心甘情愿的領受張都督賜還的安南將軍封號,聽從他的號令指揮。”
許多南中文武驚訝抬頭,看向霍弋的目光中盡是難以置信,馬融則心中打鼓,忙說道:“都督,這里不是地方,快請回都督府,我們坐下來細談。”
出于某種原因,霍弋不但沒有接受馬融的邀請,相反還翻身下馬,當眾馬融說道:“不必換地方了,就在這里談吧,馬融,你是老夫看著長大的,現在老夫叫你一聲賢侄,賢侄,老夫真是來替大漢張都督勸你開城投降的,你可以愿意接受?”
“都督,你是在開玩笑吧?”馬融苦笑說道:“你怎么可能真的投降賊軍?背叛大魏朝廷?”
“老夫從來就沒想過為曹魏效忠。”霍弋淡淡答道:“老夫此前之所以投降曹魏,是為了保全南中軍民百姓,更是為了我們大漢的皇帝陛下得到曹魏善待,不至于被害被辱,但是經過張都督的親自開導,老夫才發現自己做錯了選擇,老夫率眾投降曹魏,不但保全不了南中軍民百姓,保全不了我們大漢的皇帝陛下,相反的,還是南中軍民百姓和我們大漢皇帝陛下送給曹魏任意宰割。”
“都督,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末將等怎么聽不明白?”馬融硬著頭皮問道。
“不明白是吧,那讓老夫來仔細告訴你,也仔細告訴給你們都知道。”
霍弋賣弄起了自己的口才,說道:“老夫率領南中軍民投降曹魏,表面上倒是讓南中軍民百姓擺脫了戰火之災,可是曹魏就會因為這點放過我們南中軍民百姓嗎?不會,因為曹魏絕對不會放心我們這些曾經的大漢將士和大漢子民,逼迫我們出兵交州,與東吳互相消耗,便是明證。”
“各位將官,你們覺得以我們有沒有可能拿得下交州?或許有,但肯定耗時漫長,代價慘重,即便勉強拿下了交州土地,我們南中也一定得元氣大傷,實力大損。”
“曹魏不明白這個道理嗎?他們肯定明白,但他們為什么明明知道我們很難拿下交州,還要逼著我們南中出兵交州,同時又不給我們一兵一卒一錢一糧的援助?”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們很多人的心里肯定明白,明白曹魏是在驅虎吞狼,想讓我們和東吳互相消耗,讓我們這些曾經的大漢將士在交州流盡最后一滴血,死光最后一個人,耗光最后的錢糧軍需,然后曹魏既削弱了東吳的實力,又可以輕輕松松的出兵南下,不費吹灰之力接管南中七郡,接管我們在交州用血用命打出來的戰果!”
“老夫糊涂。”霍弋長嘆了一聲,說道:“即便明明知道曹魏的險惡用心,但是為了我們陛下的安全,還是違心的下令發起了南征,是張都督的一席話讓老夫茅塞頓開,假如老夫繼續任由曹魏擺布,待老夫失去了利用價值,你們這些曾經的大漢將士全部死光死絕,曹魏沒有了任何顧忌之后,那我們的陛下才是真正的任人魚肉!任人宰割!我們南中的軍民百姓,也會徹底變成曹魏的嘴邊肉,盤中餐!”
“所以,大漢將士們,張都督的辦法,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霍弋提高了聲音,大聲說道:“那就是堅決繼續高舉大漢的旗幟,與曹魏誓死抗爭到底!先全力保住南中,然后再圖謀光復益州失地,重興大漢江山!只有這樣,曹魏才沒有辦法驅使我們去交州白白送死!也只有這樣,曹魏狗賊才會投鼠忌器,不敢傷害我們陛下的一根毫毛,為我們大漢軍隊留下迎回君上,重興河山的希望!明白了沒有?”
好些霍弋的舊部微微點頭,認可霍弋的這番話語,馬融則是心情復雜,苦笑說道:“都督,理雖然是這個理,但是現在天下都已經這樣了,張志小兒的做法,不過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啊。”
“誰說的螳臂當車?蚍蜉撼樹?”霍弋反駁,說道:“我們南中坐擁山川之險,易守難攻,又有盟友東吳可以倚仗,如何沒有可能保全南中的土地城池?曹魏朝中又是奸臣當道,司馬昭獨斷專行,篡位謀逆只在朝夕,他們的境內一旦生變,我們乘機發起反攻,如何沒有機會奪回失土,光復大漢江山?”
“再說了。”霍弋又補充道:“我們大漢張都督的手中,還有數之不盡的方便面可以解決我們的糧食和鹽巴問題,方便面有多美味,你們中間肯定已經有許多人嘗過了,有這樣的神物在手,你們覺得我們大漢軍隊會沒有希望光復河山,重興大漢嗎?”
讓霍弋意外,聽到這話,在場的南中文武竟然紛紛說道:“都督,方便面究竟是什么東西?我們只是聽過,沒有嘗過啊?”
“你們還沒有嘗過?”霍弋有些糊涂,忙轉向馬融問道:“賢侄,怎么回事?昨天張都督不是派人給你送來了一些方便面和糖果,你怎么還沒有讓我們的將官品嘗?”
“回稟都督,末將怕動搖軍心,所以…。”
馬融回答得吞吞吐吐,霍弋無可奈何,說道:“算了,東西是送給你的,你怎么決定,老夫無權干涉。賢侄,老夫現在只問你一句,你可愿意率領味縣軍民開城投降,重歸大漢軍隊?”
馬融不吭聲,霍弋則又說道:“張都督已經親口許諾,只要你開城投降,他就馬上封你為建威將軍,我們所有歸降的將士,也會全部都有封賞,還會讓你們天天把方便面吃飽吃夠。”
很可惜,因為基本上都沒有品嘗過方便面的美味,在場的南中文武全都不明白霍弋這句話究竟有多大的誘惑力,所以盡管許多人心里動搖,卻沒有一個敢站出來響應霍弋的號召。霍弋也明白漢軍目前的號召力還是太小,便又把目標指向了為首的馬融,說道:“賢侄,現在味縣以你為首,你說句話,你可愿意重回大漢軍隊?”
言罷,霍弋又補充了一句,說道:“賢侄,想一想你的父親彭鄉侯,他剛被舉為孝廉,就馬上得到我們大漢先帝的重用,繼而又被丞相舉為門下督,備受信任,還被我們陛下親自封為鄉侯,爵位與丞相并列,可謂是累受國恩,你父親一生都效忠大漢,你難道想讓他在泉下蒙羞,無顏拜見先帝和我們大漢過世的元勛?”
馬融多少有些猶豫,然而盤算再三后,馬融卻還是拱手說道:“叔父,你說的這些道理,小侄都明白,但小侄不敢拿南中軍民百姓的性命兒戲,所以請叔父恕罪,小侄不敢從命。”
霍弋的眼中閃過失望,然后向其他的南中文武將官問道:“那你們呢?你們是什么態度?”
過于懸殊的實力注定了霍弋的勸說徒勞無功,沒有人敢回應霍弋的問題,甚至沒有人敢與霍弋的目光相接,霍弋見了更是失望,便嘆息說道:“老夫知道,你們還是懼怕曹魏,好,既然你們不肯接受老夫的良言相勸,那老夫也不強迫你們。老夫只提醒你們一句,待到味縣城破之時,你們最好是盡快做出決斷,千萬不要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賢侄,你更得如此。”霍弋又一指馬融,說道:“張都督定有規矩,大漢軍隊兵臨城下之后,未破城前,守城主將出城投降,至少原職留用。破城之后投降,酌情處理,不究妻兒。但是破城之后還是不肯放下武器投降,全家處死!老夫言盡于此,賢侄你自己當心。”
馬融還是不吭聲,霍弋見苦勸無用,便向眾人拱了拱手,說道:“各位,那你們就多保重了,老夫先告辭,希望城破之后,你們還能活著與老夫見面。”
說完,霍弋牽著馬轉頭就走,一直站在馬融身邊的羅興一看急了,忙一拉馬融的袖子,湊到馬融耳邊低聲說道:“明府,不能讓他走!否則你如何向大魏朝廷交代?”
羅興這話提醒了馬融,讓馬融想起霍弋既然孤身入城勸降,那自己如果還把他放走,將來就算守住了味縣,在曹魏面前也難以交代。所以馬融趕緊抬頭,大喝道:“叔父,慢著!”
“怎么?”霍弋回頭,問道:“賢侄,難道你忘了你剛才立下的誓言了?”
關鍵時刻,早就無比動搖的馬融終于下定決心,大聲答道:“叔父恕罪,誓言事小,國事為大!小侄現在既然身為大魏臣子,叔父你又背叛了大魏朝廷,投靠謀逆犯上的張志賊軍,那小侄依照國法,就只能是把你拿下!”
在場的南中文武一片大嘩,幾乎全都不敢相信馬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馬融也明白眾人心思,忙大吼道:“嚷什么嚷?你們難道忘了,你們現在都已經是大魏臣子了?霍弋反復無常,降而復叛,我們身為大魏臣子,難道不該把他拿下?”
顧忌到曹魏的威脅,許多原本已經面現怒色的南中將官頓時又心中動搖,早有心理準備的霍弋卻是毫無懼色,說道:“馬融,你考慮過你這么做的后果沒有?你如果真敢把老夫拿下,不但馬上會被千夫所指,張都督破城之后,也絕對不會饒了你!”
遲疑了一下,馬融咬牙說道:“叔父,為了南中百姓免遭戰火涂炭,區區罵名,小侄還承擔得起!至于張志小兒嘛,叔父,你覺得就憑他麾下那群烏合之眾,也能攻得破我們南中頭號重鎮味縣城池?”
“烏合之眾?”霍弋笑出聲音,說道:“馬融,你難道就沒有派斥候細作打聽過大漢軍隊的情況?你可知道,大漢軍隊的隊伍里,現在有多少久經沙場的精銳強卒?你又可知道,大漢軍隊現在是何等昂揚的士氣和斗志?相比之下,反倒是你七拼八湊而來的味縣守軍,才是真正的烏合之眾吧?”
“叔父,你用不著替張志小兒恐嚇小侄,他的賊軍隊伍是什么成色,小侄比你更清楚。”馬融毫不臉紅的吹噓,又說道:“而且小侄還更知道,爨家的爨老前輩,已經親口許諾,將要全力幫助小侄堅守味縣!等待大魏救兵!”
“哈,賢侄,利令智昏這句話,其實用來形容你才最合適。”
霍弋冷笑出聲,說道:“關于這點,馬融,你忘了老夫之前對你的諄諄教導了?”
馬融的臉色一變,也這才想起霍弋之前曾經不止一次的告誡過自己,說是對爨家孟家這樣的地方大姓,永遠都只能是互相利用,絕對不能寄托信任,因為這些地方大姓永遠都只會是以他們自己的家族利益為上,也隨時都可能為了利益,出賣做為外來者的蜀漢軍隊——現在應該叫曹魏軍隊了。
回憶起這些,馬融還又突然想起,自己和漢軍打得兩敗俱傷后,最終得利的除了魏軍之外,還有南中的地方大姓,也隱約明白了爨氏族長爨友為什么會明確表態支持自己——自己和漢軍打得越熱鬧越慘烈,隔岸觀火的爨氏就越能坐收漁人之利!
盡管隱約明白了爨氏家族是在不安好心,但是為了將來不至于無法向曹魏交代,馬融猶豫了一下后,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叔父,你之前的教導之恩,小侄沒齒難忘。但還是那句話,小侄身為大魏臣子,只能是為大魏朝廷盡忠,請叔父你就此留下。”
“想留下老夫,那你叫人來抓老夫啊?”
霍弋依然還是毫無懼色,又向其他的南中將官說道:“各位將軍,你們鐵了心要為曹魏送死,那你們就來抓老夫吧,老夫絕不反抗。”
都是霍弋的舊部下,畏懼霍弋的余威,在場的南中將官自然誰都不敢吭聲,馬融則是徹底急了,忙向自己的親兵喝道:“來人,上前把霍弋拿下!這是軍令,立即執行!誰敢阻攔,幫助霍弋逃跑,依照大魏法律,夷滅三族!”
包括馬融的親兵都不敢執行這道命令,然后還是在馬融一一點名,揚言再敢違抗立即處斬后,倒霉被馬融點名的親兵才硬著頭皮上前,包圍住霍弋說道:“都督恕罪,小的們是奉命行事。”
霍弋也能掂量輕重,見南中將官畏懼曹魏普遍不敢吭聲,又見馬融已經徹底紅了眼睛,未必沒有狗急跳墻動手傷害自己的可能,霍弋便也沒有反抗,坦然伸出雙手任由馬融的親兵擒拿,說道:“沒關系,不怪你們,是老夫自己瞎了眼,替馬德信養大了一條白眼狼。”
親兵松了口氣,忙象征性的執住霍弋雙臂,霍弋則又向馬融說道:“馬融,老夫知道,你之所以指天放屁,言而無信,不外乎就是貪圖南中都督這個位置。但你想過沒有,你就算把老夫獻給曹魏,曹魏就一定會讓你當上南中都督?還有,就算你真的當上了南中都督,就憑你言而無信這點,能夠在漢夷雜處的南中坐穩這個都督寶座?”
馬融連看都不敢看霍弋,只是喝令趕緊把霍弋押走,關進都督府中嚴密看管,霍弋坦然前行,一邊走一邊向普遍都是垂頭看地的南中將官大聲說道:“大漢的忠臣們,你們已經看到張都督用人不疑的魄力了,也明白張都督勸降你們的誠意了,該怎么做,不用老夫教你們了吧?”
“霍弋,你如果不想讓本將軍讓人把你的嘴堵上,就給本將軍閉上嘴巴!”
馬融鐵青著臉怒吼,又膽戰心驚的看看清一色保持沉默的南中將領,心中顫栗難安,又盤算了一下后,馬融低聲向自己的侄子馬義吩咐道:“從今天開始,日落之后,把所有城門的鑰匙全部收回,由你親自保管,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還是在馬融再次下令后,心慌神亂的馬義才忙不迭的點頭唱諾,馬融則又攥拳盤算,暗道:“多派人手,暗中監視住那些靠不住的人,這味縣城里,究竟有那些人可靠,那些人靠不住?”
不琢磨還好,仔細一琢磨之下,馬融又很快心驚膽戰的發現,這味縣城里的南中軍隊統兵將領,竟然幾乎全部都值得提防,也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能夠信任,可以托付重任的外人…
麻桿打狼兩頭怕,同一時間的霍弋這邊,霍弋的心里其實也在打鼓,暗道:“張登元,看你的了,老夫能不能重新與孫子孫女見面,就看你能不能順利攻破味縣了。你到底有沒有把握啊?你拿下且蘭、廣談和夜郎,你都是靠內應破城,從來沒有打過一場正規的攻城戰,沒有任何攻堅經驗的你,真的能打好攻城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