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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輕云弄巧磨盤溝

  五通店,月娘忐忑不安的坐在店里。

  吳珂離開了,卻沒有說回來的時間。

  她的一顆心仿佛被一根線穿過,高高的掛在了空中,一刻也難以安寧。隔壁房間傳來的任何聲音,都會讓她敏感的豎起耳朵。

  外面很嘈雜,嘈雜到她的耳朵被腳步聲、叫賣聲、吆喝聲、笑聲、哭聲給填滿了。

  她第一次發覺聲音還能夠這樣的豐富。

  可是她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就像在最寧靜的夜里那樣,“噗通,噗通…”。

  但是不同的是夜里的心跳比此時要舒緩得多。

  她知道其實自己是聽不見心跳聲的,她只是在擔心。

  她擔心吳珂一去不復返,擔心自己再次淪落為可憐人。

  是啊,除了那個,她什么也不會,她甚至都不會做飯,大米、酒肉擺在面前,她或許只會取那一壺酒。

  可是她又不敢跑出去。

  她這樣一個弱女子,如果沒有人保護,下場可能比豬羊還要糟糕,甚至還不如一只流浪狗。

  終于,就在她焦躁不安快到了極限的時候,門被推開了。

  她卻呆住了。

  虞慎?

  老楊?

  虞慎同樣呆住了。

  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父親的小妾,那個年紀比他大了十來歲的女人,那個來路和出身都不正的女人。

  “你怎么會在這里?”虞慎的語氣很不友好,他瞧不起這個女人,甚至還曾經想過,如果沒有這個女人,或許自己的父親就不會死。

  人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很容易把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扯上關系。

  更何況虞慎還只是個孩子。

  “你應該叫她二娘,或者姨娘。”

  “呸,我才不對一個奴婢如此低三下四。”

  禮記有云:妾合買者,以其賤同公物也。妻是明媒正娶,而妾大多數時候只比奴婢稍微好一點。

  這一點熟讀詩書的虞慎是知道的。

  虞慎的倔強讓月娘有些尷尬,更讓他自己的耳朵落入了吳珂手中。

  吳珂微微一用勁,虞慎痛的大叫起來。

  老楊很緊張,卻又很無助。

  于情他必須幫助虞慎,于禮他又得教訓虞慎。

  月娘趕緊說:“別傷著他,他還只是個孩子。”

  “越是孩子越是要懂得禮數。”吳珂在虞慎身上一拂,點中了虞慎的穴道。

  霎時間,虞慎感覺全身好似爬上了千萬只螞蟻一般,又麻又癢,偏偏自己又不能動彈。但是他兀自咬牙堅持,不肯服軟。

  其實若是吳珂好言相勸,他未必不能理解。但是吳珂卻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這種粗暴的方式反而讓虞慎心生抵觸,激發了他的傲氣。

  月娘見虞慎很快就冒出了汗珠,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心中甚是擔心,“教育孩子得循序漸進,要不…”

  吳珂說:“老楊,讓掌柜的準備飯菜,送到客房里來。”

  老楊畏縮的看了一眼虞慎,低頭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

  “認錯吧,填飽了肚子好出發。”

  老楊也說:“小爺,這里有紅燒鯉魚、素材丸子湯、松子雞、白切肉、還有香椿,不管怎么說先吃飯吧,可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不吃,我沒錯!”虞慎大聲拒絕,但是香味傳到了鼻子里,他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嘟咕嘟”叫了起來。

  這讓他很尷尬,肚子背叛了他。

  “韓信能忍胯下之辱,終成一代名將。司馬遷能忍腐刑,方有史記名傳千古。勾踐臥薪嘗膽,成為春秋一霸。可笑的卻是很多人偏偏記不住他們,只知道不飲盜泉之水,不食嗟來之食,卻不懂得變通,實在是迂腐至極,可笑啊可笑。”

  虞慎驚訝的看了看吳珂,沒想到他一個粗野匹夫居然也知道這些故事。

  “你懂什么,男子漢大丈夫當意志堅定,怎能茍且于權貴?”虞慎想了想,居然熬過了身上的不適,“前有蘇武盡節守志,堅守男兒節操。又有韓非囚秦,著有說難孤憤,倘若不能堅持本心,活下去也是行尸走肉而已。”

  “說得好,但是世人只知道忍辱負重的英雄,卻不知道盡忠死節的匹夫。你是想當英雄還是匹夫?”

  “我自然是當英雄…”虞慎一個不小心,說完之后才發現落入了吳珂的圈套,這句話一出口,豈不是相當于自己認錯了?

  吳珂手指一彈,一粒花生米打中了虞慎。

  癢麻的感覺瞬間消失,虞慎輕松的吐了一口氣。

  但是他依舊沒有吃飯,而是說:“你能教我這一招嗎?我要讓那些壞人嘗嘗這個味道。”穴道被封住的苦頭他不想再試第二次,但是對于敵人他沒有那么仁慈。

  “你會學到的。”

  孩子就是這樣,再生氣也抵不過一頓飯。

  孩子終究是孩子。

  ***

  “我們去哪兒?”

  “一個安全的地方。”

  “到了那里我就能夠學到你的劍法嗎?”

  “我的劍法你學不會。”

  “為什么?”

  “你心里被仇恨填滿了。”

  “那么你呢?你當初為什么學劍?”

  為什么學劍?

  為了報仇。

  可是只有仇恨的劍法終究只是二流,只有超脫了仇恨才能達到一流。

  可是,一個孩子哪里懂得這些道理。

  “多嘴。”

  “別打擾你吳叔叔了,又下雨了,可別淋濕了,染了風寒怎么練武報仇?”經過了一路同行,月娘也跟虞慎解除了誤會。為了虞桓,她愿意把虞慎當成自己的親生骨肉。

  “聽你姨娘的話,進去吧。”

  練武是虞慎的死穴。

  他極不情愿的躲進了騾車。但是他終究耐不住好奇心,從未出過遠門的他,看任何事物都很新奇,哪怕只是一座普通的山,一顆他在家里看得生厭的柳樹都能讓他找到新奇點。

  官道寬闊,盡管小雨一直沒有停歇,路上依舊人來人往。

  生活讓他們無法停留。

  騾車快不起來。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的時候他們才趕到了磨盤溝。

  這里比起五通店要蕭條多了。

  但是只要有人,有官道,就有客棧。

  老楊跟著店小二去安頓牲口,吳珂則帶著月娘和虞慎到了大廳。

  北方入了春寒氣也沒有退燼,月娘和虞慎經過了一天的顛簸,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肚子里也早就餓得咕咕直叫。

  看到了客棧,虞慎興奮叫道:“掌柜的,好酒好肉只管端上來。”

  這一聲,讓吳珂看到了虞桓的影子。

  但是進入了大廳,吳珂卻拉住了虞慎,“二兩燒酒,四碗面,三斤牛肉。不要白肉。”

  大廳里擠滿了人,在三人進屋的時候無數雙眼睛都齊刷刷的看了過來。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一個六七歲的富家小哥,跟一個衣衫襤褸的江湖漢子混在一起,看上去很可疑。

  不過當聽到了吳珂的話,他們又各自收回了不懷好意的眼神。

  江湖豪客聚集的店多半不簡單。

  這里就很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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