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周,名彥,表字的話,張姑娘可以稱呼我為恒之。”
周彥想了想朝張玉妍回道。
恒之這個表字還是他前世時所取的。
這一世的身體則是因為出身于一個普通的農戶家庭,在前些年鬧饑荒的時候,父母雙亡,靠著跟乞丐要飯才勉強活下來。
自然是沒有在加冠時得到賜字。
“周彥,字恒之…如此的寓意,看來,令尊的確很希望周公子能成為一名博學多聞的先生呢。”
微微一頓,接著張玉妍打量了下筋肉虬結,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文人的周彥,表情禁不住變得有些古怪:
“不過,不知周公子為何沒有去學堂,反而去了洪山武堂呢?”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周彥嘆了口氣,沒有多說。
對于這一世的記憶,他知道的并不多,對于前身為何進武堂一事,也不怎么了解,多說的話很容易就會在這些方面上暴露出問題。
所以不等張玉妍再問,周彥便主動轉移話題:
“說起來,張小姐你這次過來相親,也是被人催來的么?”
“催的話,倒也不算,主要是祝姐姐多次向我提及你,所以我便想過來看看,能夠被祝姐姐如此推崇的男子會是什么模樣。”
張玉妍微微一頓,隨后自顧自地端起茶壺為周彥倒上茶水,笑了笑:
“另外,周公子直接叫我玉妍,或者張瑜就好,張小姐,略顯生分了些。”
“好。”
周彥點了點頭,接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淡黃色的茶水中帶著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入喉的瞬間卻是有種難以形容的苦味,令周彥禁不住微微皺眉。
不過很快,這故苦味便迅速消散,轉而化為甘甜。
同時化作一股溫暖的熱流,從胃部沿著經絡蔓延向四肢百骸,令周彥頓時精神一震,體內的血氣都隱隱增強了一絲。
這血氣提升的效果,竟然和自己平時吃的藥材一樣?
周彥有些驚訝地望著張玉妍。
而似乎也猜到了周彥的反應,張玉妍抿嘴一笑,接著又伸手端起茶壺為周彥倒滿。
“這茶名為寧心茶,是蒙州的特產,來自白云山,因其回味無窮和增強體質的特點,所以在蒙州頗受商賈和文人的追捧。”
前方,張玉妍自顧自地為自己倒上半杯,抿了一小口,白皙的面龐頓時肉眼可見的紅潤了許多,瞥了眼樓下說書先生收起板子離去的身影,隨后扭頭朝周彥笑笑:
“不過,此茶只有初嘗第一口時,提升血氣的效果最佳,再往后時,這效果便會越來越差,另外,此茶對飲用者的體質并沒有限制,所以即使是虛弱之人也可以拿來滋補身體,還算是個不錯的物件。”
“這茶,確實不錯。”
周彥輕聲附和,接著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在苦味消散后,皺著的眉頭才緩緩舒展:
“若是不這么苦的話,就更好了。”
“苦?”
看著周彥,張玉妍不由得一愣。
隨后看了看手中尚且還有大半杯的茶水,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小聲提醒道:
“要不,你一次少喝點試試?”
周彥頓時醒悟,原本古井無波的面龐開始變得有些尷尬,憋了半天才回了一句。
“好。”
而似乎也覺得自己剛才的提醒過于冒失,張玉妍也只能尷尬地朝周彥笑笑,不再說話了。
閣樓頓時變得無比寂靜,兩人在方桌前對坐著,各自一言不發地抿著杯中的茶水。
只剩樓下小廝和客人們的吵鬧聲。
就在周彥快受不了這種無話可說的尷尬氛圍時,一道道的鑼鼓聲,混著西皮流水的快板,便連同著下方旦角的唱腔一同響起。
“猛聽聞,轅門外,金戈響…”
戲曲聲不斷從樓下傳來,唱的曲目是北征望馬關,內容主要是講述大殷史上一位掛帥出征的女將軍。
似乎唱戲的旦角頗有功底,一開嗓便讓臺下圍觀的眾人開口叫好。
周彥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那和前世京劇相仿的唱腔,腦海里不由得回憶起小時偷偷跑進唱戲班子后臺看人畫臉譜的場景,一時間頗有些感慨。
“就憑這唱功,容小姐這冬梅坊的頭牌便算是名至實歸了!”
對面,張玉妍輕聲贊嘆著。
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下方那在戲臺上唱著曲的身影,仿佛想起了什么,表情忍不住變得有些感慨:
“只可惜,自從那伶人坊的邱先生死后,容小姐哭啞了嗓子,不然的話,便是這楓葉城旦角第一人,也未嘗不能爭一爭的。”
伶人坊的邱先生?
周彥一怔,回過神后趕忙向張玉妍追問:
“不知玉妍你剛才所說的那伶人坊的邱先生是?”
“就是以前伶人坊的班主,聽我爹說,那人姓邱,好像叫邱一恒,似乎在九年前時科舉沒考上,之后就繼承家業成了那伶人坊的班主,一心研究唱戲,在咱們楓葉城也是頗為有名的。”
“那時候,容小姐還沒來到這冬梅坊,而是在伶人坊中唱戲,和邱先生情投意合,數年前還打算成婚來著。”
“只是那伶人坊頭些年的時候突然走水,當時邱先生一心救火,結果這一進去,就再也沒出來。”
“之后這伶人坊沒了主事的人,便徹底廢棄了,容小姐也就從伶人坊來了這冬梅坊…”
邱一恒!?
重新聽到這個字眼的周彥頓時目光一冷。
隨后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眼前重新浮現出那天將邱一恒親死的場景,有些震動的情緒頓時一定:
自己所打死的那個‘邱一恒’是邪祟,這一點,不容置疑!
“只是,穆正然先前曾說過,邪祟乃是集天地間的怨氣而生成的事物,并非是人的魂魄,也并非所謂的鬼魂。”
“若是真的如他這般所說的話,伶人坊就不該出現‘邱一恒’才對。”
“是老道說了假情報,還是說,伶人坊里,有著更深一層的秘密?”
思索著,周彥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等寶安巷的事處理完,還是抽時間重新去伶人坊一趟吧。
周彥默默在心頭打定主意。
正前方,似乎被兩人這悲傷的愛情故事所觸動,張玉妍并沒有注意到周彥此時的異狀。
她托著腮,靜靜地望著樓下正在唱戲的榮姑娘的身影,表情變得有些唏噓:
“這‘情’一字,果真是如書中那般,是個令人如癡如狂的東西啊。”
微微一頓,接著張玉妍扭頭望向前方的周彥,目光里有些好奇:
“不過,話說過來,周彥,你可曾有過喜歡的女子?”
“喜歡的女子?”
周彥回過神,想了想,隨后朝對方搖了搖頭:
“未曾有過,你呢?”
“我自幼便在私塾讀書,同學都是些女子,自然也是沒有喜歡的人的。”
張玉妍笑笑,隨后端起茶杯,靜靜地觀摩著上面的花紋。
似乎想到了些心事,她沒再繼續開口,而是默默地望著樓下賣力地唱著戲曲的身影,目光有些羨慕。
周彥也沒再追問。
而是同張玉妍一樣,靜靜地看著下方戲臺上的戲子。
許久后。
隨著二胡琴弦最后發出的嘶鳴,下方戲臺上,背后掛著四桿旗子的身影猛地一定。
而后充滿英氣的面容驀地回首,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隨著動作定定地朝前望去。
手中那舞出槍花的紅纓槍也被她筆直地戳向前方,在散落的陽光下反射出一道光影。
“好!”
臺下看戲的眾人頓時拍手叫好,一枚枚的銅錢和碎銀被人丟到周圍收著打賞的小廝抱著的方盒里。
“真好呀。”
閣樓內,張玉妍輕聲贊嘆著。
不知道是在夸對方的唱功了得,還是在說對方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對了,我給你準備了一斤寧心茶,你練功時可以泡一壺來喝,雖然喝多了效果不好,不過總歸是能有些好處的。”
仿佛想起了什么,張玉妍伸手從一旁取過一個紅色的木盒,將其遞給周彥,而后微微一笑:
“我爹爹他不喜歡喝茶,所以家里還剩了不少,你要是喜歡的話,下次我再給你帶些。”
“多謝!”
周彥朝張玉妍拱了拱手,也沒有推辭,而是大大方方地接下。
不過微微一頓后,覺得不給回禮未免顯得自己過于小氣。
所以在想了想后,他還是伸手取下了掛在腰間的,那昨天剛在水云閣買來的玉佩。
將其遞給張玉妍,算是當做回禮。
而在看到周彥的動作后,張玉妍卻是皺緊了自己的眉頭。
隨后望向周彥,剛想開口,但在注意到對方疑惑的神情后。
仿佛明白了什么,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轉而變得有些古怪,試探地問了句:
“恒之,你送我玉佩,是哪個意思?”
“…自然是回禮。”
周彥想也沒想地回道。
剛說完,他便猛地意識到。
在楓葉城中,男女間贈送玉佩,似乎有著定情一說時。
趕忙便想道歉,但回過神后,手中的玉佩卻早已被張玉妍接過,并且還被對方直接掛在了腰間。
“玉佩很不錯,這份回禮我收下了。”
張玉妍緩緩起身,隨后不等周彥開口解釋,她便自顧自地取出面紗重新戴上,一雙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周彥,沉聲道:
“兩日后,我爹爹要在城外的三里坡處同李,孟兩家的家主賽馬,若是屆時恒之你有時間的話,前來一觀如何?”
微微一頓,接著張玉妍小聲補充了一句:
“在知道昨日我和你見面一事后,我爹他,也是想見見你的。”
“…好。”
周彥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曉。
而看到他的動作,張玉妍的一雙眼睛則是彎成了月牙,輕紗下的面龐擎著一抹笑容,也不說話。
朝周彥微微欠身后,便徑直邁步走出了閣樓,只剩周彥一人站在原地,望著緩緩閉合的房門出神。
許久后,回過神的周彥收回自己的目光,接著轉頭望向身后的屏風,聲音平靜:
“看了這么久了,你也該出來了吧。”
房間內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仿佛那出現在周彥感知中的氣息是他的錯覺一般。
周彥沒有說話,只是望向屏風的面龐漸漸變得冰冷,經脈中的血氣也在他的控制下緩緩涌向胸口的血環。
而似乎感知到了周彥身上釋放出來的殺機。
意識到這樣下去似乎會把對方惹怒后,隱匿在屏風后的身影頓時不敢繼續挑逗,連忙抬起雙手從屏風后走出。
一身暴露的勁裝,月輪狀的彎刀,正是異士會中的那個被稱作冷月刀的女人。
此時對方正一臉詫異地望著周彥,目光里充滿了好奇:
“方才我明明都已經動用咒力來掩蓋自身的氣息了,按常理來說,你本該無法察覺我的蹤跡才對。”
“難不成,你只用了一天便成功地適應了咒晶,并且能夠感應咒力方位了不成?”
“可你身上明明沒有異人才有的咒力氣息啊!”
“明明還沒有成為異人,就能察覺到咒力的方位,嘖嘖,怪哉,真是怪哉!”
周彥沒有說話,而是目光冰冷地望著身前自言自語的冷月刀,心頭盤算著要不要將這女人一拳打死,免得對方胡亂猜測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頗有些作死的意味,回過神的冷月刀趕忙閉上了自己的嘴巴,接著朝周彥咧嘴笑笑:
“那個,其實我也是剛到沒多久,所以你們倆說的話,我真沒聽到多少。”
周彥看著一臉訕笑著的冷月刀,最后,還是強壓下了一拳打死這個女人的沖動,低聲問了句。
“你找我什么事?”
“樊小姐在召見我們,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應該是寶安巷那邊有消息了。”
寶安巷?
是打算去祓除邪祟了么?
聽到這話的周彥頓時精神一振,雖然目前演化的能量已經累積到了四層,不過對于這種稀缺資源的存在,他自然是不嫌多的。
“怎么說?”
“人不齊,樊小姐還沒講,話說過來,你腰牌哪去了?沒收到樊小姐的召集消息么?”
“腰牌還在我住處,暫時沒帶。”
“噢,沒丟就好,不然的話,處理起來很麻煩的,下次注意吧,腰牌和咒兵可是咱們異人對抗邪祟的關鍵之物,務必要隨身攜帶才是。”
冷月刀也沒多想,出于過來人的想法提點了周彥一句,接著也不等周彥說話,便直接擺了擺手,一邊邁步朝門外走去,一邊示意周彥跟上。
隨著兩人邁步離開的身影,閣樓的房門緩緩閉合,發出一道細微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