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在馬奎的注視下,他有種沖動真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對方。
告訴對方關于武安國的結局,關于自己被卷入的系統,關于現在他所經歷的一切。
可是,每一次,話到嘴邊,他都說不出來。
一部分是猶豫恐懼,一部分是因為涉及到別人的牽掛。
他自己怎么都好,關于這件事何安也并不算沒有想過,但是對于其他人,比如已經走進他生活的Saber和桂言葉,比如也許同樣就在這座城市里的劉正大哥、艾琳姐、李進同學和身懷莫測的辛巴,無論如何,何安也不想把她們牽扯進來。
想到這些,何安起伏的心也隨之恢復了平靜,他甚至有意無意看了眼正握著筷子的右手手背,心想打算如果事發緊急,就以此聯系Saber,以令咒的形式命令她,遠走高飛。
“看得出來,你還是顧慮很多啊。”馬奎順著何安的目光,也掃了眼何安的右手,但他并未看出任何異常,也便只能作罷。
面對始終保持沉默的何安,馬奎有些不耐地從兜里取出火機和香煙。
他回頭看了看這家面館,剛好看見依靠在柜臺前的面館老板抬手指了指墻壁上的貼紙。
順著面館老板粗壯的手指,馬奎看到的是一張禁煙告示,其實這點兒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有些僥幸心理而已。
“其實你不用顧慮太多,這么說吧,今天的談話,也不算以官方的身份進行,你可以當著一個武安國的熟人,想了解下這孩子的最后結局而已。”
‘熟人?’何安注意到馬奎的這個用詞。
他想起老師曾經說過,這個人有些背景,是決不能招惹的存在。
現在看來,應該是跟這位馬探長有關系了。
只不過,何安不明白,‘不以官方身份’是怎么回事,是在誘導他發言,還是已經放棄追究這些事件?
何安一邊思索一邊吃面,雖然太大的壓力讓他沒什么胃口,但他感覺至少在這件事上,他不能露怯,不能讓對方真的推導出他也有罪的結論。
不得不說,作為一名探長,又或者是作為一名成熟的中年人,馬奎在對待何安這塊,始終保持著足夠的耐心。
他就這么看著何安風卷殘云一般把面條和雞腿都收拾干凈,期間除了來回擺弄手里的香煙盒,倒也的確沒說些什么。
等何安把面條湯都喝的差不多了,馬奎這才起身到柜臺,通過掃臉的方式完成支付,然后笑著對何安說道:“屋里面太悶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說完還解釋性地晃了晃手里的香煙,似乎在說這不會耽擱太久的樣子。
何安知道,這是他躲不過的一劫。
無論對方到底懷揣著什么樣的心思,既然找上門來,那他也只能挺身去應對。
于是在面館老板的注視下,何安跟隨馬奎探長,消失在夜色下。
看著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這位頗有些壯實的老板注視著何安消失的方向,手指有節奏在柜臺上敲擊著。
對于北國來說,9月份的夜,已是裹挾著寒意 但也許是剛剛飽餐一頓的緣故,何安僅僅感到寒風刺激著他的肌膚,卻并無法滲透到他的體內,反倒是深吸幾口秋夜的冰爽的空氣,讓他的身心都感到一陣舒泰。
啪嗒一聲,馬奎在道邊點燃了一根香煙。
看著火光于煙頭處亮起,馬奎有些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這一下就燃掉了三分之一的香煙。
“呼,飯后一支煙,成年人的快樂就是這么簡單。”馬奎吞吐著煙圈,自顧自地說道。
說完他才發現何安正頗有些好奇地盯著明滅不定的煙頭,于是馬奎趕忙對何安說了一句:“不過這玩意,能不碰就別碰,除了惹一身毛病,真沒什么用處。”
說完這話,馬奎卻忍不住又吸了一口,而他的種種表現,只讓何安對他留下了一個印象:
‘矛盾的中年人。’
何安在心中如此評價,但可能也正是因為如此吧,何安感覺這位探長是個坦誠的人,這次來找自己也的確看起來不像有什么別的動機。
可即便如此,何安還是覺得自己要謹言慎行,他還是想看看接下來馬奎到底要說些什么。
在何安的注視下,一連吐出兩口煙圈的馬奎,環顧了一圈無人的街道,這才開口對何安說道:
“小子啊,你知道今年到現在,我們這里有多少失蹤事件么?”
‘果然,對方要直奔主題了。’何安于心中默念,同時搖了搖頭以示回復。
馬奎見此笑了一下,然后風輕云淡地說道:
“答案是我們也不知道。”
何安沒料到竟是這個答案,他甚至不自覺地開口反問了一句:“連官方都掌握不了確切的數字么?”
“嗯。”馬奎點了點接著說道:
“起初作為探員,我們每天都會寫些工作記錄這樣的事,收到的案件也會錄入系統,有更多線索和進展也會隨時更新。”
“總之作為案件信息處理機構,我們對這些信息化的內容抓得很緊。”
馬奎說著掐滅了手上的香煙,然后隨手又點起了一根。
“可是你知道么,近三年來,案件信息的遺失率已經越來越高。很多案子明明已經記錄在案,照片、錄像、紙質材料還是電子材料,我們手里準備了一大堆,而結果呢?案子辦到一半,這些材料就會不明不白的消失掉,然后再進一步,想過辦案人員和情報提供人員也會先后患上失憶癥,最后導致整個案件不了了之甚至于是否發生過這起案件我們都說不準了。”
“這就是我們的現狀,也就是我說的,這是一次‘非官方的談話’,因為就算我們真想追查,其實也做不到的。”
何安看著神色憂傷的馬奎,忽然有些同情這位探長的處境。
他自然是知道,馬奎說的這些都是真話,因為這跟他遇到的信息消失事件一樣,就像在班里被人遺忘童渦一樣。
馬奎見何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位探長的目光終于泛起一絲光亮,但他并未把話題往何安身上引導,而是繼續剛從的話題說道:
“像我們這種繁忙的部門,一般一個季度就會做一次內部總結會議,不過自去年起,這些持續許多年的工作機制,便已徹底取消掉了。”
“因為每當我們總結的時候就會發現,很多探員存在一整個月甚至幾個月的工作空白,印象里大家每天都被案子忙得不可開交,可最后總結的時候卻無事可提,這種荒謬又沮喪的感覺,籠罩于我們每個人的心頭。”
“所以久而久之,很多探員對工作失去了信心,有點渾噩度日,有的就此隱退,還有一些,走著走著就莫名消失在我們的生活里,只余下他們空蕩蕩的工位,讓人不禁去想,這位置是一直空著,還是曾經有誰存在。”
何安聽完也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彌漫的煙味讓他感覺有些刺鼻,不過這些微弱的刺激,可遠比不上探員們的遭遇,帶給何安的沖擊。
原來,官方之所以任由系統發展,不是不管,是根本就干涉不了。
果然在無所不能的神靈面前,人類所構建的機構,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能打敗神靈的,果然也只有神靈了。
“那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何安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馬奎見沉默依舊的何安總算是主動起來,露出一絲欣慰的笑。
“這種事我也說不太清楚,印象中我有一陣子,我連續幾夜夢見一位紫色頭發的女孩在夢中對我呼喚,出于習慣性的警覺,哪怕是在夢里,我也沒有響應那個聲音,但好像就是從那時起,我能記住那些被抹掉的事件,也因此最終晉升成為探長。”
‘紫頭發的女孩?’何安抬手托起下巴,不自覺地思索道,在番劇中這種女孩也不算少數,但現實里他到目前為止還沒遇見過。
但這給了何安一個啟示,那個紫發女孩是不是類似之夜這樣的特殊存在,才使這位探長和自己一樣,能夠不受系統的影響。
何安感覺自己在不經意間看破了系統的一些運行原理,也對馬奎放下了一些戒心。
“好了,言歸正傳,讓我們說回武安國的事。”馬奎通過觀察何安的面部表情,他感覺火候已經夠了,這才回到正題上。
“其實早幾個月我就知道,武安國這小子,早晚都要出事的。”
聽馬奎這么一說,讓何安有些意外。
“其實這家伙在學校惹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甚至有幾次,就是我去學校求情,才讓他把學業念完,不過到底我還是幫不了他。”
馬奎說到這里,習慣性地抬手想吸一口,卻見這煙不知何時已經燃盡,他便只好扔掉,卻并未再點一根。
他在再次開口前,通過觀察確認何安的確對武安國的事十分感興趣,這才繼續往下說道:
“武安國以前其實不這樣的。”
“你可能想不出來吧,那小子小時候性格十分懦弱。”
“他還有個大他六歲的哥哥,叫武興邦。雖然家里起名興國安邦,但實際上他倆的家庭并不美滿。”
“隨著他們父母失業,他們的父親終日酗酒,母親干脆撇清了關系遠走他鄉。”
“除了小時候他們還能從父親那里拿到點兒生活費,他倆的生活,便一直靠哥哥維持。”
“等武安國也考上高中的時候,他們的父親徹底解脫了,不再為塵世煩惱。”
“當然那時候我還并不認識這對難兄難弟,沒有親屬照顧,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他倆也一直頑強的活著,并沒有依賴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
馬奎嘆了口氣:
“對于武安國來說,再堅強,他也只是個孩子。”
“殘酷的生活讓他透不過氣,所以那時候沒有別的娛樂活動的他,迷戀上同學借他的兩本漫畫,我記得就是那時候挺流行的那個海賊什么王的。”
“這點兒愛好,對于孩子來說,無可厚非,而且那漫畫我后來也找過,雖然我看不懂這些玩意,但感覺里面的確透著一股俠義精神。”
“總之,武安國找到了精神寄托,他深深喜歡上了漫畫中的一個人物,被他的豪俠氣息所吸引,最后自己有意無意的模仿那人的動作,再之后,他開始央求自己的哥哥,從動漫展會給自己買一把那人佩戴的武器。”
“哎…”
馬奎嘆息一聲:
“這些是后來從武安國的日記里找到的。”
“展會那天兄弟倆逛到很晚很晚,在臨近收攤的時候,武安國終于如愿以償買到了一把寶刀,當然材質是塑料的。”
“然后倆人騎車回家,在離展會不遠的一處角落里,坐在后座的武安國發現了潛藏于角落里的罪惡。”
“一個混混趁著人少,在那里按住了一位剛從展會回來的女孩。”
“我和武安國的相遇便是從這件事開始。”
馬奎瞇起了眼睛。
“那時候我還是探員,渾渾噩噩的日子實在讓我難受,所以接到報警信息的一刻,我比誰都積極地趕了過去。”
“等我到了那里的時候,混混早就跑了,武安國的哥哥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我摸了一下,已經不行了。”
“至于武安國,他一直舉著英雄的武器,傻站在原地猶如一尊雕像。整件事情唯一值得慶幸的,只有那位女孩因為武安國他們的出手,而沒遭受太多的傷害。”
馬奎說道這里,看了何安一眼,不知為何,他總感覺在何安的身上,看到幾分武安國的影子,也許是他們都具備的俠義精神,又或者是年輕人都有的血氣方剛,總之,馬奎還是決定把能想到的,都告訴眼前的這位少年。
“我從事后詢問的時候,才知道,當時發現那個混混在行兇,武興邦便奮不顧身沖了上去。”
“兩人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武安國幾次想出手幫忙,但都因為過于膽怯,而止步不前,對,你不用這么驚訝,武安國在那時候,比你想象的還要懦弱。”
“可最后,眼看倆人打得難舍難分,武安國說他當時想到的是英雄的身影,于是腦子一熱,他學著漫畫中的英雄人物,拔出了手中的塑料刀。”
“而他的悲劇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