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三章 守夜
嘟嘟嘟…
一串號角響起，樓船開始下降。
鄢陽的心不由地沉了沉，她向四周望去。
樓船外暴雪狂風肆虐，但無邊無際的白茫茫中，出現了一個個黑點。
那是一艘艘樓船靈舟，它們均從各處飛來，在此處緩緩下降到離地十丈的高度，然后默契地排成一字，有序地通過一條細長的關口——北部大陸和中州的禁制開放之口。
“最后通知一遍，準備好自己的行囊，等到過了關口，我們就在人家北部大陸指定地點下船，徒步上山。”
“山靖前輩，我覺得我們還是在山腳下看看熱鬧就好，上山就不必了吧。”鄢陽心里從未有過的沉重，她總覺得，神跡并不是那么簡單。
“怕了？很正常，你看看周圍有多少高人在此。放心，我們已經排在后面了，那些來的早的，已經到了山頂了，還有那些北部大陸本地的修士，肯定占據了優勢地形，你就是想上去，也沒有你的位置。”山靖傳音道。
鄢陽拍了拍胸口，終于舒了一口氣，離山下近好啊，跑得快。
“花子姐姐，那船人你認識嗎？怎么他們一直在看你？”沈靜怡指了指外面。
鄢陽笑道：“當然認識，那就是墨門派的樓船之一啊。”
排在空上派前面的，那三艘高大樓船，都是黑白相間的水墨色，外觀十分寫意灑脫，只可惜里面的人…
楚媞直視著鄢陽，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哼！鄢陽冷笑。
她仰著頭，也直視著楚媞，“看你還能有多少分身，來一個，我殺一個！”
“華大小姐！”從遠處隱隱有人傳音過來。
鄢陽收回目光，往后面看。
原來是度紅！
她身邊還有無風，辛識和何康等熟人。
西部大陸的人也來了！
她激動地朝后面擺手，“度紅姐姐！無風前輩！大家！”
嗖嗖！
有靈舟快速在龐大的樓船中間穿插，引起罵聲一片。
一聲尖利的口哨聲引起了鄢陽的關注，鄢陽一看，笑了，那不是風吾嗎？
風吾朝她擠了擠眼睛，一個翻轉，朝隊伍前面插隊去了。
這下是真熱鬧了，鄢陽放眼看過去，很多老熟人啊，賴家的船，九劍門的船，景家的船…都或遠或近地排在隊伍中。
本來還以為再無緣相見了呢。
然而，每只船都在抓緊時間疾速往前沖，剛過了關口就都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鄢陽眼巴巴地，看著那些熟悉的人影，一個個消失不見，不由嘆了口氣。
此時，再看船外，鄢陽發現北部大陸完全被冰雪覆蓋，整個一個雪白世界。
“想去找人家？我勸你別去，從現在開始，你能信的，只有你自己。等著吧，一會兒亂到你懷疑人生。”山靖傳音道。
顯然他一直都在關注著自己，鄢陽明白，自己雖不是空上派的人，但是坐著空上派的樓船，就該照顧到空上派的利益。
“前輩，我不會找麻煩，一切聽您指揮。”鄢陽回道。
空上派果然找了一個僻靜的邊緣位置落地。
山靖收回樓船，然后無聲無息地帶著自家弟子，在冰天雪地中向遠處一座隱約可見的雪峰進發。
一開始，一群人還能驅動各自的飛行法器，后來，尚可憑借靈力快速行進，可是最后，不光是鄢陽，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越靠近那雪峰，身體的靈力消失得越快。他們只能依靠腳力，亦步亦趨地，頂著風冒著雪地前進。
很快，在離那雪峰尚有數萬丈的地方，他們終于變得跟凡人一樣了。
沉重的背包，加上結冰的皮毛法衣，拖住了他們的腳步，雖然他們絕大部分是煉體的，也都氣喘吁吁起來。
“注意警戒！后面的注意，跟上前面，不要掉隊！”劍蘭在前面負責帶路，另有一高一矮兩個真人，在二百多個空上派弟子的左右兩翼護送著，而山靖負責斷后。
鄢陽先在自己身上打了幾個輕身符，感覺那背包輕多了。她又在身邊那幾個一直跟著她的小姑娘身上打了輕身符，這幾個踉踉蹌蹌的小姑娘才沒掉隊。
鄢陽走在隊伍后面，與負責斷后的山靖離得不遠。
她后退幾步，蹭到山靖跟前耳語道：“山靖前輩，請恕我多嘴，這些孩子都還很弱，為啥帶他們出來，據您跟我說過的情況來看，這一趟很可能會遇見兇險。”
山靖看了看左右，低聲道：“到了禁靈的地方，元嬰真人就跟這些小修是一樣的，帶他們出來，一是給他們機會歷練歷練，另一方面，也是讓我們在人數上，有所保證…”
“看來，您還是想多得些神賜之物。”鄢陽懂了，人數多，得到神賜之物的幾率不就多嗎？
山靖默認，又道：“這是宗門內共同商討的意見，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還是我加隴師兄聰明，不淌這趟渾水啊…”
鄢陽這才放眼望過去，果然，山靖幾個得意的弟子，比如慕楓溪，顧盟都沒有出現。
所以…這些走在前面隊伍里，嘻嘻哈哈而不自知處境的，都是些炮灰，而真正的核心弟子，卻正在門內閉關修煉，準備著可以揚名四海的天榜進行大會。
鄢陽心里一冷，這就是修仙界的宗門，無情又冷酷，凡事以宗門利益為重。即便是一貫恬淡虛無的空上派，也難逃此定律。
這也正是她始終不肯拜入某個門派的原因。
她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情緒，她一個外人有什么資格好評價人家的，人家對她好，自然是看上了她的價值。而一旦她沒有價值，馬上就會被拋棄。
即便是跟解藕寒姐妹情深又如何？即便是跟加隴和山靖混好了交情又如何？
解藕寒總不能為了她叛出師門，而加隴和山靖，多半還等著她為空上派謀來更大的好處。
一股冷風灌了她滿口，她嗆咳了一下，臉皮和眼睛生疼，她突然就清醒了。
地勢變得向上延伸，鄢陽抬眼看，他們已經到了山腳下。
前面率先上山的人，已經將積雪踩出一條條上山的小路。
原先消散開去的眾人，因為同樣的目標，此時又聚在了一起。
鄢陽舉目望去，在密密實實的雪幕下，是成千上萬個，向上攀爬的，略有些佝僂的背影。
大雪蓋頂，每個人的頭上身上都落滿了積雪。雪水被身體的熱氣蒸化，沿著臉頰滴落，水滴掛在外衣上，再次結成冰凌。
他們沿著無數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拖著沉重的腳步，哈著能結冰的白霧，艱難地攀爬。
往后看，身后，是不斷加入的人群，他們一個個表情肅穆，眼神狠厲，好像是上山朝圣，又像是隨時要找人拼命。
身邊的人，都喘著粗氣，一句話語也沒有，四周靜默得只有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和呼號的寒風聲。
數萬人的隊伍，就這么緩慢地在山脊上向上蠕動，從白天一直走到深夜。
終于，前面的火把停下了。
劍蘭抬手，空上派的隊伍也停滯下來。
“原地修整！”劍蘭在前方示意。
此時空上派的隊伍正好行進到半山腰，那里正好有一塊坡度相對不大的平地。
“快點占位置！”山靖提醒還未反應過來的眾人，率先在平整的雪地上撒了一些赤紅的粉末。劍蘭和其他兩個真人也同時照做，圈出一大塊平地，供空上派弟子休憩。
那赤紅粉末遇雪則融，露出一大塊凍得堅硬的山石土地出來。
“哎！平地都被你們占了，給我們讓一點！”后面的人吵吵嚷嚷道。
“沒辦法，先來后到！”山靖立在那畫出來的邊界上，居高臨下道。
“弟兄們！搶地盤！上！”
噔噔噔！
兩邊都亮出了兵器。
“慢！”山下有人喝道。
眾人都往下面看去，上來的，竟是一個赤膊裸背的拄著手杖之人。那赤紅的身體在寒風暴雪中還冒著熱氣。
如此天寒地凍的地方，他居然如此打扮，實在是異類。
“宗主！”那第一個叫囂的男人迎上去，伸手去攙扶。
“不得無禮。”那赤膊之人對叫囂的男人道。
顯然他并不想現在惹麻煩，他拱了拱手，道：“道友，我乃南部大陸海火宗的宗主，這一次只帶了幾個弟子前來湊湊熱鬧，能不能通融一下，給我們留一塊修整的地方？”
這話已經很客氣了，但是，有那么多人圍著，山上山下那么多人看著，憑什么就讓你？
果然，山靖道：“沒辦法，你也看見了，我家人多，光是原地坐下，就要很大的地界，更別說還有男女之別，親疏之分了。”
山靖指了指自家隊伍，確實，已經人擠人了。
“好吧，”那赤膊之人咬了咬牙，“立水，咱們走。”
“宗主！”那男人不甘心。
“走！”赤膊之人，手杖往雪地上杵了杵，化開一大塊積雪。
哼！那男子不甘心地狠狠瞪了山靖幾人一眼，才慢吞吞地走開了。
鄢陽此時有些明白空上派宗門內的意思了，人多力量大唄，人少可不就被人欺負嗎？
山靖大聲道：“都給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不得有人離開這個紅圈內，直到我們一起返回之日！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眾弟子應道。
他們感嘆，終于可以休息啦，于是三三倆倆圍坐著，生起了火堆。
山上山下，火把火堆連成一線，像正在游走的數條長龍，把整座神山都照亮了。
鄢陽找了個邊緣處，將裹在厚毛法衣里面的身體伸展了一番，這時才覺得手腳都已麻木。
她翻出一塊石根，點燃了，烤了烤凍麻的手腳。
這種露宿雪地的場景她可不是第一次經歷，她想起了昆秀山上的日子，不禁莞爾。
旁邊化開的雪地上，有一塊石頭下面，竟然有一些綠意，鄢陽小心地將它翻開，發現那綠草十分嬌嫩，還散發著撲鼻的清香。
鄢陽順勢將其揪了出來。
然而在它的根部居然像網兜一樣，抓著一枚鳥蛋大小的白石頭。
“好奇怪的植物。”鄢陽將其裝進了布袋。
她順手在周圍一番找尋，這種植物還真不少。可惜布袋已經裝滿了，鄢陽只收獲了幾十根草，幾十塊白石頭。
“花子姐姐…”沈靜怡她們竟然跟了過來。
“來坐。”鄢陽停下來，指了指石根火堆。
幾個小姑娘也不客氣，圍著燃燒的石根坐了一圈。
“多謝花子姐姐今天的輕身符，否則，我恐怕支撐不到現在。”琴念道。
“舉手之勞而已，既然大家同一條船，那就是同伴，我總不能眼看著你們掉隊。”鄢陽笑道。
“這是我自己煉的凈水丹，雖只是中品，卻能凈化污水，像這里的雪水加了這個就能變成凈水，可以直接喝了，送給你。”沈靜怡最機靈，直接塞了一只小瓶子在鄢陽手里。
“這是一塊暖玉，說是從火山口帶回來的，我這里總共兩塊，分你一塊。你握在手中，就不會凍手了。”琴念從自己袖子里，摸了一塊微黃的玉石交到鄢陽手里。
鄢陽摸了摸，果然，摸起來是暖暖的。
“這是我帶的肉餅，雖然已經涼了，可是可以飽腹，送給你。”君成遞過來幾塊香噴噴的肉餅。
“多謝各位，你們太客氣了。君成，肉餅冷了不怕。”鄢陽抽出東青劍，插了肉餅放在石根上烤，“這樣烤熱吃更香。”
“對哦，我也要吃，君成，給我一塊…”沈靜怡伸手了。
“也給我一塊…”其余幾個也伸手了。
鄢陽見狀笑道：“呵呵，我這里還有一點靈酒，喝了可以取暖。但是…不許多喝，醉了要誤事…”
嗯嗯！各個點頭稱是。
旁邊的幾個弟子看見這邊有吃有喝地，也要湊過來，被沈靜怡和琴念兩個伶牙俐齒的呲了回去。
等到眾弟子吃吃喝喝，興奮勁兒也發泄夠了，山靖道：“十人一組值守，兩個時辰輪一次班。其他人，老老實實給我支帳篷，現在就休息。值夜人員從劍蘭師兄，你那邊開始…”
“是。”眾弟子都服氣山靖的指揮，馬上就拿出各自的帳篷，就地支帳。
山坡上的其他門派的人，看得眼饞啊，這是哪個門派？怎么準備得這么充分？怎么運氣這么好，就讓他們得了一塊平地去？
他們坐在那傾斜的山坡上，一不小心就溜到山下去了。
山靖等幾個負責看護弟子的元嬰真人，卻不敢像其他弟子一樣鉆進帳篷。
四個真人眼對著眼，就這么在營地四周，守著火堆枯坐著。
鄢陽吃飽喝足，承了她們好一通謝后，看著她們一個個地鉆進了帳篷，這才擠到山靖身邊。
“山靖前輩，我陪你守夜，我睡不著。”鄢陽遞過來一壇靈酒。
“沒必要，不過你想呆著就呆著吧。只是別太興奮，要保存體力。還有八天，那神跡才開呢。”山靖接過酒，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