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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劍定勢訣頂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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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劍自當空?”莊煜冰冷笑道:“名字倒是響亮,豈不知跟你的天地九劍相比,又當如何?”

  魏谞大袖輕甩,揚天大笑道:“玄生萬物,九九歸一。這天地九劍和一劍當空,又有何分別?”他遙指棋盤“八之十一”,緩緩升起白色柱子,步履穩健,踏空而去,腳下竟生蓮花。

  一朵,

  兩朵…

  七朵蓮花盛開,魏谞腰板直立,猶如空中漫步,邊走口中邊念叨:“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我這一劍得天地之造化,陰陽之氣運,自當一空。”語畢,已悄然來到莊煜冰跟前,這是二人入棋局以來第一次面對面相遇。

  魏谞笑而問道:“老狐貍,看懂我的劍、看懂我的局了嗎?”

  莊煜冰縱覽棋局,臉色微白,方才魏谞九劍入局,竟稍稍將敗事扭轉乾坤,如今二人是旗鼓相當,而最后勝負之機,便只有一手。這一手,魏谞先行,他開局先手,故而占據主動,若莊煜冰無法破解,便是輸了。

  “八之十一,征!”魏谞終于下了這盤棋局中最妙的一手,可謂是仙招。莊煜冰暗暗后悔,一心想與他比較武功,卻沒留神棋局之變,魏谞這一手,可謂是立于不敗之地。他輕嘆一聲,到手勝利因大意而飛,落在“七之十五”之位,此刻棋局多劫循環,已無勝負。

  魏谞笑道:“你多我十子,這局該如何?”

  莊煜冰道:“唯有一戰!我接你一劍自當空,勝敗在此。”

  二人四目相對,不足半丈,卻仿佛隔著天地之別。

  “兩位老友,多年不見,甚是想念。”二人同時大驚,他們身處神識之中,應是感受不到外界任何聲響,如今聲如洪鐘,聽得十分清晰,猶如在耳畔。

  二人渾身打了一個冷顫,忽然間四周急速退去,石柱紛紛消失,腳下的萬丈深淵也漸漸裂開,露出一副棋盤的模樣來。

  “魏前輩,您出來了!”此時天已大亮,竟已過了一夜。

  凌楚瑜在山頂守了一夜,二人一直巋然不動,生怕出事,但又怕亂動,引的他走火入魔。而莊煜冰的兩名仆人卻異常冷靜,沒有絲毫擔憂,這才讓凌楚瑜稍微寬心,一等便是一夜。

  “老頑固,你來了?”魏谞轉頭瞧見一名六十來歲的老頭,神采奕奕,笑容天真,正是四大宗師之一的歐陽雄。

  這牛心山居然聚集了三位武學大宗師,這可是是讓天下習武之人趨之若鶩。

  “歐陽雄,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跟老狂儒分勝負時候來,意欲何為?”莊煜冰臉上浮現一絲怒氣。方才棋局只憑多了幾子堪堪勝出,正想一決高下,卻被打斷,退出棋局。

  歐陽雄伸了一個懶腰,道:“老狐貍,你這可別怪我。你們二人入局一整夜,若不是我及時拉你們回來,想兩敗俱傷嗎?”

  魏谞不領情,質問道:“老頑固,你意思是我會輸給他嗎?”歐陽雄搖搖頭,笑嘻嘻道:“不輸,但也勝不了。”

  眉間忽然含怒的魏谞叫道:“好哇,你個老頑固,看來今天是要和老狐貍聯起手跟我作對。也罷,剛才打那架不夠盡興,既然你來了,先跟我過過一手。”說罷他大袖吐出一柄黑劍來。

  “咦?”歐陽雄瞧這把烏漆嘛黑的長劍,不由驚訝。細觀之下,發現此劍材質上品,不應該如此黯淡無光,便道:“老狂儒,你手中的劍是什么?你多年前不是去蒼云教搶了歸藏劍嗎,那劍呢?”他不僅是使劍高手,也是品劍名家,這歸藏劍乃名劍,自然想端詳品評一番。

  提起歸藏劍,魏谞就來氣,這柄神劍被鮮血玷污后,光芒不在,但不失為一把利器,怒道:“管你屁事,看劍!”說罷抬手就刺了過去。

  歐陽雄冷不防,仰身一躲,衣袖被削出一道細口來,“好劍!”他見此劍雖無劍光,但鋒利無比,右手將腰帶握住,鏘地一聲,光線耀眼,一道金色弧線劃破空氣,竟是一把紫金軟劍。

  歐陽雄縱身飛出亭子,魏谞緊追不舍,二人你追我趕,如空中飛燕相斗,穿林而過,身姿卓然。偶爾各還一劍,也是極為精妙。

  魏谞劍法肆意瀟灑,毫無章法,一招一劍,均是神來之筆。反觀歐陽雄,劍法飄逸,淡如云,輕如風,無影無蹤。

  “老頑固,你不是自詡劍法無雙,為何多番躲閃,不敢與我正面一較量?”魏谞悟得劍法,正想和歐陽雄切磋,浮云劍法乃天下第一,自然不肯放過。

  歐陽雄含笑道:“你與老狐貍斗了一夜,心力損耗,我又豈能趁人之危。”說罷凝步回身,還劍于腰間。魏谞見他沒有再動手之意,大感無趣,道:“老狐貍能有多少道行,別說斗一夜,就是三天三夜也不礙事。”

  “老狐貍,你聽到了嗎?他說你不是他對手。”歐陽雄有意挑釁,可莊煜冰何需人也,豈會中這等低劣的挑撥之計,道:“方在棋局中我已勝了,至于武功高低,哼哼,你的一劍自當空,我看也空有虛名罷了。”

  魏谞搶身回到涼亭中,坐在他對面,雙手拍案道:“老狐貍,可敢接我一劍。”莊煜冰搖頭道:“不急,你我斗了一夜,先將肚子墊墊再說。”說罷朝身邊仆人示意,那男子點點頭,展開身法,沿著石階而去。

  “打完再吃不行?”魏谞甚感無趣,沒好氣道:“就你老狐貍名堂規矩甚多。”歐陽雄也笑瞇瞇走過來道:“大家很久沒見,是當坐一坐,敘敘舊。”

  魏谞不屑道:“敘舊?我跟這老狐貍可沒有什么交情。”

  “沒交情你來此處干嘛?”歐陽雄道:“這些年過得真快,轉瞬即逝。再看這燕云,如今落入大遼之手,當真可嘆可恨。”

  三人沉默不語,那漢子給三人添茶,約摸小半個時辰,那男子手提兩個食盒而歸。打開一瞧,都是些精致點心,讓人食指大動。

  “好吃,好吃!”魏谞將糕點往嘴里塞,邊吃邊砸吧嘴。凌楚瑜不禁好笑,這老頭剛才還說跟人沒交情,如今拿人東西卻熟絡不得,臉皮厚得不得了。

  二人瞧他吃相不堪,不禁皺眉,莊煜冰朝凌楚瑜道:“凌少俠,坐!”

  能跟三大宗師同桌而食,這是多么不敢相信,凌楚瑜自認輩分低,多加推遲。豈知魏谞卻道:“啰嗦個甚,要吃就坐,不吃給我滾一邊。”凌楚瑜苦笑一聲,當即坐下。

  這點心做得十分精致,可不像尋常酒家能做,莊煜冰道:“這廚子是我幾天前南京城里請來的,就在山下客棧歇息。”魏谞道:“就你講究,這么多年還是不變。倒是你這手下,來去如風,輕功了得。”

  “能得前輩金口一贊,晚輩榮幸之至。”

  四人吃得七八分飽,此時太陽以高掛,魏谞懶洋洋道:“舒坦。”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甚是愜意。

  歐陽雄瞧他生厭,轉頭對著凌楚瑜道:“凌小子,好久不見。”凌楚瑜抱拳道:“前輩風采依舊,可喜可賀。”歐陽雄笑道:“小子嘴甜,事辦得也靠譜,今天要是這老狐貍敢動你,我絕不饒他。”

  凌楚瑜不明其意,正要詢問,莊煜冰插口道:“你們什么時候這么要好了?還有,老頑固你欺負我徒弟,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如今你還想替他出頭。難道你不知他得罪京兆四大家族?”歐陽雄淡淡道:“那又如何?這四大家我早就看不順眼,若不是他們多番掣肘,我也不至于一怒之下,丟下歐陽家一走了之。還有,老狐貍你說算賬,你徒弟這次帶著三大世家人圍剿太行山,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倒惡人先告狀。”莊煜冰奇道:“飛兒圍攻太行山,干你何事?”他不知歐陽雄曾傳授劍法給火鳳凰一事。

  歐陽雄不搭理他,轉頭對凌楚瑜道:“凌小子,太行山今日能避過危險,全是你的功勞。”此時凌楚瑜才恍然,原來剛才所說是這么一事。

  “前輩過獎。聞人清乃我至交,她有危難,我定誓死相救。”

  歐陽雄聽罷直點頭,盯著莊煜冰道:“老狐貍,咱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一再替小輩出頭,也不是回事。不如讓他們自己鬧騰去吧。”莊煜冰不禁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說,“你出手阻我徒弟時可曾想過自己身份?”又不想與他多做口舌之爭,道:“凌少俠,剛才你入我棋局,我發覺你內力極為特殊,不像你家傳武功,不知是得哪位高人指點?”

  魏谞也道:“對了,我也想問,你如今脫胎換骨,傷勢復原,到底是遇到何種奇遇?”

  凌楚瑜嘿嘿一笑,若只是魏谞和歐陽雄,他定會直言不諱,可這莊煜冰亦冷亦熱,非敵非友,反倒不好開口。莊煜冰見他猶豫,便猜出幾分他的心思,擺手道:“既然不想說,也不勉強。今日我是等人,并非有意危難你。”

  “等人?”凌楚瑜不禁好奇,是誰能讓莊煜冰這等宗師等候。旁邊的魏谞也道:“老禿驢怎么還未到?難道他念經已經脫離塵世喧囂了嗎?”

  歐陽雄搖頭道:“不會。那和尚雖是佛門中人,又豈會忘記?”

  凌楚瑜一聽,背后寒毛豎起,心頭顫抖,三位宗師口中的和尚,莫不是四大宗師之一的智聰大師。

  “四十年前,石敬瑭割讓燕云十六州作為條件,讓契丹求援,從此我華夏門戶落入契丹手中。當年我們四人也在此立誓,欲要報效國家,終有一日要拿回這錦繡山河。可這四十年時光飛逝,我們依舊碌碌無為,這燕云還在契丹手中,夜不能寐,食之無味。”微風一揚,莊煜冰長發輕揚,其中夾帶不少白發。以他年紀,此時應該白發蒼蒼,可他修為極高,一頭黑發也是正常。可如今卻有縷縷白絲,顯然是愁上心頭。

  魏谞嘆道:“當年我們立誓報國,無奈當時地方割據,各自為王,為了爭奪地盤,血流成河,又有誰關心這燕云之地在外族手里。我一時氣不過,就脫離軍旅,孑然一身。”

  歐陽雄道:“我們四人雖有抱負,但終究難以施展。莊煜冰,這一點我佩服你,我們四人中只有你堅持下來了。你也如愿遇到明主趙匡,助他一統中原,開疆拓土,才有如今大宋之霸圖。”說罷雙手抱拳,極為鄭重。

  莊煜冰苦澀道:“先皇有收服燕云之志,可惜英年早逝。他死了以后,作為他曾經幕僚的我被如今皇上視為異己,若不是我機敏,只怕早就死在他手下。如今在潘將軍帳下謀職,了卻殘生罷了。”以他武學大宗師之名,如今卻寄人籬下,讓人惋惜。

  歐陽雄道:“那也不差。如今的皇上一統中原,兵威指向,所向無敵,拿回燕云之地易如反掌,宋遼遲早一戰。”

  莊煜冰凝視著眼前的古城,道:“難啊!先皇當年曾說,今之勁敵,惟在契丹,開運以來,益輕中國。就足夠說明我們與契丹在軍力上的差距,若強行開戰,這戰果沒人能預料。”

  魏谞正色道:“如今皇帝在大肆招募新兵,有意兵戈相向,以我之見,大戰不遠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難得聚在這里。”

  凌楚瑜心里驚道,“原來四人早就相識,因燕云喪失而投身軍旅。如今大宋似乎有意對大遼用兵,收回燕云,作為曾經立志之地,四人自然想起當年之志,暗生默契,再來這當初豪言壯語之地。”

  “曾經胸有凌云志,終究還是江湖人。”魏谞喃喃道:“如今大宋欲用兵,我等垂暮之年,又能有何作為?”語氣中透露著無盡哀愁。

  莊煜冰冷眼瞧他,道:“當年就屬你最為桀驁,不服軍令,肆意妄為。”魏谞不服道:“那將軍昏庸,我豈會聽從這等人的命令。”

  這軍中軍令如山,魏谞為人輕浮,胸有計策,但脾氣暴躁,自然是多有得罪人。莊煜冰道:“打仗不是江湖比武,不能任意妄為。”魏谞冷聲道:“那他為人怯弱,又當如何。他嫉賢妒能,暗地里對我使絆子,我氣不過才殺他。若不是我,你會接手他的軍隊,投到后周麾下,這才有你如今的戰功。”

  當年魏谞等人投身北漢,后來劉崇稱帝后依附契丹,共擊后周,一下從忠變奸,魏谞頭一個受不了,便殺了所在隊伍將領后,逃之夭夭。后來莊煜冰憑借自己威望,手握兵權,率領一千人馬投降后周,在趙匡手下為參軍。后來他又出奇計,在澤州高平的巴公原打破北漢,從此深受當時還是禁軍頭領的趙匡信任。也是這之后,兩人離去,當初四人就只剩下莊煜冰。

  善謀好斷的莊煜冰深得趙匡的信任,隨后替他出謀劃策,處理軍務,練兵造器,趙匡也一步步從一個禁軍頭領擢升為檢校太尉。

  后來北漢和契丹聯兵南下,趙匡率軍北上。在途經陳橋驛時,被手下黃袍加身,擁立為帝。這“陳橋兵變”也是出自莊煜冰之手。

  成了后周皇帝的趙匡勢如破竹,占荊湖,滅后蜀,收廣漢,定江南,開國定都,這一路上的豐功偉績,都不離開莊煜冰的運籌謀劃。本以為二人君臣攜手收服燕云,豈知那一場奇異的“燭影斧聲”,斷送了趙匡的性命,也葬送了莊煜冰的前程壯志。

  “如今大勢再起,定可收服燕云,驅除外族。”莊煜冰難掩激動。

  歐陽雄道:“我曾也在軍中,心知這戰事一起,百姓留離,血流成河。”莊煜冰厲聲反問道:“難道這國土就拱手相讓?我大宋男兒自當奮起反抗。”歐陽雄搖頭道:“如今民生初定,實在不能承受國戰。”

  “不。如今朝廷兵威正盛,正當以此之勢,一鼓作氣奪回燕云。若此時士兵卸甲歸田,安享天倫,那征戰之心漸失,沒有三五年勢頭難起,到時候再想用兵,更是難上加難。你們當初也正因為如此,才拋棄我們最初理想。”

  “人各有志,何必執著。”

  “臨陣脫逃,是為懦夫。”

  魏谞一聽便大怒,大聲道:“老狐貍,說誰懦夫。有膽子跟我一較高下嗎?”

  莊煜冰冷笑道:“我正有此意。”說罷右掌猛拍,那重達百斤的石桌竟被他輕而易舉推向魏谞。

  魏谞退了半步,迎上一掌,阻止石桌移動,低喝一聲,那石桌承受不住當世兩位絕頂高手的內力相激,砰一聲巨響,碎裂開來。

  七人從涼亭中閃出,魏谞、歐陽雄和莊煜冰三人呈品字相對而立。

  莊煜冰惱怒當年二人負氣離開,道:“當年我們曾在此山峰有過一戰,不知四十年后,誰的武功會更勝一籌。”

  魏谞也道:“孰強孰弱,交手便知。方才在棋局中,我尚有一劍未施展,正好讓你見識見識。”他右手吐出歸藏劍,轉頭對歐陽雄道:“老頑固,你幫誰?”

  歐陽雄默不作聲,如今局面,左右為難。

  魏谞道:“好,既然你現在不說,等會交手了也乖乖閉上嘴。”說罷微微抬手,欲使出他那最強一劍,莊煜冰臉色凜然,雙掌蓄勢待發。

  霎時間,山間傳來如洪鐘般的聲音,莊嚴肅穆,像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安詳平和。

  “阿彌陀佛!”四字真言在山頂回響,久久不散,可見來著內功之深。

  眾人凝神看去,只見那石階上露出一個光頭,上扎香疤,待人頭漸漸露出,才瞧清是個濃眉大眼的和尚,他生得極為兇煞,但卻毫無殺意,顯然是佛性大成之相,才有這面兇心善。他手中禪杖叮叮做響,聲音透著浩然正氣,能有此如佛武修為的,這天下只怕唯有五臺山上的智聰大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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