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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戈鐵馬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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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六三:萃也,嗟也,無攸利。往無咎,小吝。

  小雨順著屋檐滴答滴答往下落,外面雨蒙一片,山中白煙裊裊,如一副浸濕的山水畫。

  篤篤的木魚聲傳來,伴隨著悠揚的銅鐘聲,廟中和尚莊嚴肅穆,誦經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雖是陰綿雨天,寺廟內香火仍舊旺盛。院子中幾株碩大的菩提樹,挺拔蒼翠。那些信教徒都是尋常百姓,在殿外的爐鼎中正正插了三注清香,步入了大殿后,撣去身上的雨露,來到佛祖前,雙手合十,舉過胸、額、頭,然后平撲在地上,極為尊敬。

  后堂忽然傳來一陣騷亂,打破了寺內的祥和莊重的氣氛。伴隨著翻箱倒柜的聲音,從里沖出一個人來,身上衣服還算干凈,但頭發卻參差不齊,凌亂不堪,赤足舞爪,雙眸亮卻無神,分明就是一個瘋子,這讓大雄寶殿內進香的百姓嚇了一跳。

  “各位施主,無需驚慌。”無靜法師急忙解釋,招呼僧人將這個瘋漢擒住。可那瘋漢極為靈巧,左一躲,右一閃,身后的僧侶竟衣角都碰不到。醉漢朝著他們拍手傻笑,忽然跳到擺放祭品的大桌上,左右開弓,將水果糕點往嘴里胡吃海塞。

  “罪過,罪過!”無靜法師口念阿彌陀佛地趕來,急色道:“懷化,懷德,你們還愣著干嘛,快將他攔住。真是罪過啊!”然后右手捏著佛珠,念起經來。就在此時,那瘋漢子忽然停住,顧不得塞滿嘴的食物,竟嗚嗚地哭了起來,似有似無道:“喜哥…喜哥…”

  懷化乘瘋漢發呆之際,上前抱住他的腰,而懷德從后背鎖住瘋漢雙臂,將他牢牢控制。那醉漢恍然驚醒,叫道:“殺…殺,不退,不死不休。”他忽然面容猙獰,大喝一聲,猛地扭身,將兩人摔飛出去,驚得旁邊香客紛紛退到門外和柱子之后。

  “快,快來人啊,制止他!”無靜法師急忙叫道。只見外面沖進四個壯實的和尚,手臂孔武有力,是寺內的護院。無靜法師隨后補了一句:“別傷了他。”

  瘋漢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護院武僧,怒道:“來啊,來啊,至死不退!”說罷縱身躍起,展開四肢撲了過去。

  那些護院武僧可不比懷空這些念經的和尚,他們終日練武,性格火爆,見瘋漢撲來,一濃眉僧人忽探右臂,五指張若大網,朝瘋漢胸口抓去。他自詡武力了得,區區一個瘋子,自然不在話下。豈知那瘋漢忽然拍出一掌,直撲而來。濃眉僧人微微詫異,右手迎了上去,砰地一聲,右臂咔咔做響,身子如斷了線風箏,朝殿內外飛去,甩飛幾丈遠。

  “哎呀!”無靜法師捶胸頓足,道:“我忘了他會武功,你們不必留手。”說雖如此,但能一掌將一個壯如牛的武僧擊飛幾丈之遠,其他武僧又哪里是對手。正當猶豫之際,那瘋漢卻雙眼殺意大起,朝三名武僧撲了過去。左一拳,右一掌,看似亂打,但每一擊力道極大,三個武僧一招都接不住,紛紛被打飛出殿外。

  “哈哈!”瘋漢手舞足蹈道:“爾等這些番賊,來一個我殺一個。”說罷雙手扶地,手腳并用,如一只猿猴般沖出殿外。

  進香的百姓被這么一攪,登時大驚,四散逃去。那瘋漢似乎享受其中,東追西趕,如貓戲老鼠,作弄百姓。他玩得瘋狂,院子濕滑,忽然腳底打滑,不慎摔了一跤,渾身濕噠噠的,然后坐在地上傻笑。

  那無靜法師搖頭輕嘆,揮手示意不必理會。果然那瘋漢笑了一陣,抬頭看著菩提樹,呆呆入神。

  “又來了!”旁邊的老漢搖頭道:“這個瘋子每天都要如此鬧上一回,真是可憐。”

  一旁身穿舊長衫的男子皺眉道:“好好的清凈之地,被搞得烏煙瘴氣,這種瘋子就該鎖起來。”

  “出家人慈悲為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此可憐人,再鎖起來,豈不是造孽。”長衫男子斜眼相看,冷哼離去。

  瘋漢呆坐了一個時辰后,自顧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朝后堂走去。

  此時一粗眉怒目的老和尚緩緩走來,看著瘋漢背影,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一代英俠,為國為民,居然輪到如此下場,可惜了。”

  “智聰師叔!”無靜法師朝老和尚恭敬道:“凌施主深陷過往,心魔纏身,若不及時醒悟,只怕執念加深,就永遠沉淪下去。”

  智聰和尚嘆道:“金沙灘,兩狼山,楊繼業磕碑而亡,七子去六子回,楊家幾乎覆滅,慘烈至極。”

  無靜法師不忍道:“師叔既知楊家劫數,為何不施以援手,眼看慘劇發生?”他倒是沒有怪罪之意。智聰和尚道:“天機不可泄露。即便是說了,以楊繼業的忠義,豈肯聽命?”無靜法師道:“一個月了,凌施主每天都要發瘋一次,今日還出人,這瘋癥加深,只怕…”智聰和尚道:“此心病非你我能渡之。是禍是福,就看他造化了。”

  瘋漢正是凌楚瑜。當日他深陷遼兵包圍,與五郎楊春、趙德等人殺得天昏地暗,最后被逼到沱河邊上,只剩他們三人。凌楚瑜精疲力盡,前有沱河攔住去路,后有耶律奚底和韓昌大軍,他們誓不投降,投河自盡。這沱河水急,三人被沖散,他本想尋二人蹤跡,無奈四肢無力,難以自保,被暗流沖得東倒西歪,腦袋撞上河邊石塊,便昏了過去。當他醒來,已是在清涼寺中,人也變得瘋瘋癲癲。

  智聰和尚診斷后說,凌楚瑜這是悲傷過度,怒攻心,氣傷肝,悔催腸,藥石無醫,唯有靠自身力量才能挺過來。可這一月過去,凌楚瑜的瘋癲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

  凌楚瑜發泄一通后,乖乖地跟著小和尚回了房間,在床上呆坐到天黑,才將躺了下去,將身體蜷成一團,沉沉睡去。

  睡夢中,噩夢來襲,擾得他翻來覆去,手舞足蹈,喃喃自語。

  “殺,殺!”凌楚瑜忽然大叫兩聲,揮拳蹬腿,仿佛在于人打斗。然后又忽然低聲嗚嗚道:“七郎…七郎…”是想到傷心事,將身體縮成一團。剛靜得一會,他忽然起身跪在床上,低聲哭道:“義父…義父…”然后屁股坐在小腿上,仰頭嗚嗚地哭起來。

  旁邊禪房的和尚們似乎習慣了他的夢話,不去搭理,心生悲憫,口中低聲念著佛經,待凌楚瑜沒了動靜,才漸漸睡去。

  待到三更半夜,凌楚瑜忽然跳了起來,捂著耳朵大喊大叫,腦海中似乎充斥著千軍萬馬的轟隆馬蹄聲,密如黑云的嗖嗖利箭聲,兵器互斫的金石聲,還有兩軍拼殺的吶喊聲。這幾種聲音輪番地鉆入他的腦海,凌楚瑜不堪重負,捂著耳朵拿腦袋四處亂撞,砰砰的悶響,卻沒有絲毫停歇。

  旁邊禪房的和尚終于是坐不住了,急忙趕來過來。可剛打開凌楚瑜房門,卻見一個形如野獸的人沖了出來。開門的兩名和尚被他嚇了一跳,急忙上前阻攔,卻被凌楚瑜一掌打的吐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隨后趕來的和尚見狀,驚恐不已,急忙派人前去智聰和尚禪房,也只有他才能制止住發瘋的凌楚瑜。

  凌楚瑜在禪房過道上橫沖直撞,見人就打。那些和尚平日里只會誦經,不會武功,哪里是他對手,只有抱頭鼠串的份。偶爾殺出幾個武僧,也是一招就被他打倒在地。

  “殺,殺!”他口中不停低吼,“遼兵受死,受死,我要為報仇!”他沒頭腦地亂沖,來到前院,見一塊巨石立于中央,二話不說,揮掌就往下劈。

  忽然一名武僧從側方而來,他身軀,露出右臂和右胸,手中木棍橫在凌楚瑜胸前,往后一撥,道:“本寺清涼石乃佛門圣物,凌施主碰不得,更毀不得。”凌楚瑜胸口被棍棒抵住,右掌劈了個空,大怒之下,左臂由下往上撥開木棍,便朝那武僧撲去。

  “阿彌陀佛!”整齊的聲音如同鐘鼓,悠揚而來。只見有十余名裝束和那武僧一樣的和尚趕來,手中棍棒揮舞,猶如一張巨網,朝凌楚瑜而來。

  “是羅漢堂,是羅漢堂來了!”一旁的和尚喜出望外,如盼救星。

  這漫天棍影,凌楚瑜難以顧及,雙手胡亂抓去,將兩桿長棍抓在掌心。但顧此失彼,膝蓋后關節被擊中,雙腿登時一軟,撲咚跪了下去,隨后木棍在他脖、腋、腰、腿等處橫穿斜插,將他困在里面,動彈不得。

  此時智聰和尚緩緩走來,看著惡行惡狀的凌楚瑜,搖了搖頭,右手手指倏忽點向他“中府”、“風池”二穴,凌楚瑜悶哼一聲,頭垂了下去。

  一群和尚將昏迷的凌楚瑜抬進禪房,無靜法師道:“師叔,凌施主病情越發嚴重,這可如何是好?”智聰和尚嘆道:“希望趙德施主能盡快趕回來吧。”

  接下來的幾日,凌楚瑜的瘋病越發嚴重,發作次數也隨之增多,驚擾進香百姓,還失手將幾名百姓打傷。無奈之下,智聰和尚只好將寺廟暫時閉門,以免傷及無辜。

  隨著和羅漢堂弟子交手次數增多,凌楚瑜也由原先一招被擒,慢慢地堅持到三招、五招、七招,乃至十幾招,這可讓羅漢堂的武僧驚詫不已。

  這一日,午時剛過,太陽高掛,蟬在樹上吱吱叫個不停,悶熱煩躁,但那些常年念經的和尚心靜如水,自然不受其擾,可凌楚瑜本就迷失心智,被這么一擾,頭腦漲裂,痛不欲生,哇哇直叫,闖出房門,直奔院子而去。

  院內的十八羅漢早就嚴陣以待,揮棒而來。凌楚瑜雙掌齊飛,動若鬼魅,防的密不透風。無靜法師趕到后,睜目結舌道:“師叔,凌施主身手似乎比之前更加靈活了。”

  智聰和尚看在眼里,點頭道:“尋常發瘋之人,內功即使深厚,但出招全靠本能反應,毫無章法,破綻百出。可眼下凌小子竟慢慢地將本能變成思考后的行動,當真不可思議。”

  無靜法師喜道:“那是不是意味著凌施主快要痊愈了?”

  智聰和尚卻緊鎖眉頭,搖頭道:“不,若一直這樣下去,他會成為一個無人能擋的瘋子。”

  法師驚恐而看了過去,只見凌楚瑜一拳一掌,都是極為精妙的招式。這十八羅漢乃是從羅漢堂挑選出來的護寺高手,棍棒使得是虎虎生威,但凌楚瑜一拳重過一拳,竟帶起一陣罡風,反將這十八羅漢手中的木棍震退。

  那十八羅漢是又驚又怒,為首的武僧見勢不對,喝道:“十八羅漢陣。”其余武僧聽罷齊聲一喝,排開陣勢:九人一排,分列凌楚瑜左右。

  這“十八羅漢陣”乃佛門的陣法,威力無比,若非遇到強敵或是寺廟遭遇危險,絕不輕易擺出。

  “阿彌陀佛!”眾僧齊誦,威嚴肅穆,低沉悠揚,這莊嚴的佛號讓凌楚瑜身形一震,雙臂下垂,怔怔發愣。

  “降龍伏虎!”為首武僧低喝一聲,十八根棍棒劈頭蓋臉而來,只覺得滿院凌風激蕩,棍嘯聲、袍獵聲交織在一起,凌楚瑜宛若身陷狂風暴雨中,全身感受著這股強勁之力,身不由己地被壓彎。

  他雖神識喪失,但瘋勁讓凌楚瑜不顧一切地發泄力氣,只見他一掌接一掌地猛拍,掌棍相激,發出噗噗悶響,繞是他的“玄清游炁”能自發生息,也架不住如此揮霍無度。只交手十來招,便覺手掌酸痛,內力漸空,招架不住。

  “退!”為首的武僧語畢,齊齊撤棍,院子內瞬間如霧掃云收,恢復如常的平和。

  凌楚瑜大口喘氣,仍不死心,叫咧咧地沖了過去。此時忽然飄來一人,道士模樣打扮,四十來歲左右,面容清瘦,仙風道骨,搶在十八羅漢之前,連點凌楚瑜身上幾處大穴,將其制服。

  “終于是來了!”智聰和尚長舒一口。

  那道士朝智聰和尚揖禮道:“晚輩秦之槐,參見大師!”

  “什么大師,就是個老和尚而已。”智聰和尚笑地走了過來,道:“還好你及時趕到,不然凌小子可是要挨一頓暴打不可。”

  “接到大師傳書,晚輩馬不停蹄地趕來,幸得及時。”

  “廢話少說,快快救人,事后再與你痛飲三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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