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紅燒魚身和一鍋鮮魚尾湯送走了楊翔龍后,凌楚瑜提著酒壺往秦州而去。
這秦州有絲路明珠之稱,氣候宜人,山川既有北國的雄奇,又兼之江南之秀氣,來往商人絡繹不絕,更有外邦人士常住,是個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凌楚瑜腰間懷揣著幾兩碎銀,挺直腰板往一家規模不大的酒家邁進,這里來往商客居多,消息互通極快,只需叫上一壺好酒,一碟花生,便可坐一下午。凌楚瑜隔三差五就會來一趟,并不是他囊中羞澀,自從暗中與鏢局聯系后,他不缺銀兩,只不過眼下他只是一個漁夫,常出入此地免遭人懷疑,而且在這里不乏江湖游俠。
他依舊點了一壺酒,端著一碟花生倚靠在柵欄邊上。像他這樣身份的人,是不會坐到酒館里長凳上的。今天他來得晚,掌柜給酒客預備屋外的長凳已沒了他的位置,他只好抱著酒食坐在地上,這樣的他就更加不起眼了。
酒館里魚龍混雜,天南地北的人操著不同口音在里面侃侃而談,還夾帶碰杯之聲,甚是熱鬧。
一個本地漢子說道:“如今啊,這個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旁邊的幾桌客人都是行商之人,一聽他這般說,紛紛側目問道:“老兄,這話又從何說起?”那本地漢子正和同伴喝酒傾述,悶悶不樂,聲音就大了些,就被旁人聽了去,索性說出來,這里都是江湖跑商之人,集思廣益,說不定會有些良策,嘆聲道:“如今江湖不太平,盜賊四起,擾得大伙做不成生意,我本來有筆馬匹生意,可以這秦嶺一代山賊繁出,害我耽擱了。”說罷仰頭喝酒,怨聲道載。
旁邊的一位衣著華麗的外鄉人道:“我們從開封而來,一路上也遇到幾次,都是些小毛賊,不過幸好有這些江湖朋友幫忙,才有驚無險。”那外鄉官人身邊坐著幾個腰懸長劍之人,似乎是有名俠客。
那本地漢子打量幾眼,嘆息道:“老兄,你是有人相幫,自然腰板子硬,可我們就不一樣了,幾個兄弟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一旦出了京兆府地界,遇上幾個毛賊,可就不太平了。”那外鄉管人道:“京兆府乃歐陽世家地盤,那些賊人自然不敢放肆。老兄你得請歐陽家的人護送,方能一路太平。我旁邊的幾位朋友,就是看在東方家的薄面上才出手相助。”
那本地漢子嘆息一聲,道:“我們這都是小本生意,哪里請得起高手。”有一中年壯漢也奇道:“這世道也真奇了怪,這四大世家人也做起了這等生意?”他直言不諱,引得那幾位劍客微微不滿。那外地官人急忙幫腔道:“話也不這么說。如今這世道不太平,官府又不管,只能依賴這四大家族,那些黑道才肯給幾分面子。但也不能白白讓人家辛苦、風餐露宿不是?”眾人紛紛點頭,那幾個劍客神色也稍稍緩了緩。
“一下子冒出這么多毛賊,當真奇怪,以前就只有蒼巖寨所在的太行山一脈無人敢走,如今這些個小路大路,都是些強盜賊人,都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一個操著南方口音的男子道:“莫不是蒼巖寨的那些人所為。”除了蒼巖寨,實在想不出其他。
那外鄉官人點頭道:“說不定真是如此。這蒼巖寨多年雄據太行山,多少商客都不敢從他眼下經過,紛紛繞道而行,他們沒了商客孝敬銀兩,自然是另謀生計。”那南方商客道:“說不定真是如此。這蒼巖寨無人敢惹,這么多年來只有凌家鏢局敢走,這每年孝敬的銀子,怕是不少了。”
眾人一片喧嘩,這凌家鏢局的威名,他們都有耳聞。那本地漢子卻道:“這凌家鏢局行走江湖,這些打點自然不少。可若無實力,即使給得再多,只怕這蒼巖寨也不會賣面子的吧。這蒼巖寨都是劫富濟貧,所以才被官府視為眼中釘。”
提到凌家鏢局,在場客人均是有些引論,大多都是稱贊之詞,一個微胖的商人說道:“如今這個局勢下,很多鏢局都將鏢銀上提,唯有這凌家鏢局分文不漲。”
那幾名俠客中有人傳來一陣嗤笑,那胖商人自然也聽見瞧見,心想他如此看輕凌家鏢局,抬手問道:“這位英雄有何高見?”那劍客年紀約莫在二十七八間,腰別長劍,劍鞘華麗,甚是名貴。那劍客見眾人目光投向自己,不慌不忙端起酒,喝了一口道:“這凌家鏢局,如今是大禍臨頭了。”
此言一出,在場商人均是錯愕,如今局勢下,若想踏踏實實跑商,這凌家鏢局乃不二之選,如此一個金字招牌,又怎會說倒就倒?那胖商人自然不信,道:“這位英雄何出此言。我這趟來秦州,正是由凌家鏢局護送,而且請他們保的人都絡繹不絕,何來大禍臨頭?”那劍客道:“你們只是商人,自然不知這江湖事。”那胖商人追問道:“這江湖事,還請賜教。”那劍客笑了笑,道:“凌家鏢局的少鏢頭,大伙都知道吧。他勾結魔教妖人,大肆屠戮武林中人,現在各門各派都疏遠他,你們居然還敢讓他保鏢?沒了江湖上朋友給面子,他家鏢局又怎么做得下去,所以我奉勸在座各位,以后千萬別選凌家鏢局,如今可不比從前了。”
酒館內頓時被他們話題吸引,各自低頭竊竊私語起來,那劍客游目而去,淺淺一笑。那胖商人道:“那請問這位英雄,以后要找何人所保?”那劍客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東方家了。東方家主為武林盟主,天下誰人不給面子。有了東方家庇佑,那些小毛賊豈敢窺伺,大家自可高枕無憂。”
那胖商人道:“太行山也會給面子?”那劍客微微發怔,笑容漸漸僵硬,看著眾人灼熱目光,道:“他們······自然也得給面子。”那外鄉商人卻道:“英雄你不早說,這樣我們回去便可以穿過太行山,這可節約十日路程呢。”那劍客有些尷尬道:“高老爺,不是說好原路返回的嗎?干嘛要穿過太行山。”那姓高老爺反問道:“這不是更加省時嗎?幾位英雄也可盡早回家不是嗎?”那劍客不自然流露出苦笑,高老爺疑道:“莫不是不敢?”那劍客一聽,道:“不,不是······”那胖商人瞧出端倪,道:“這位英雄,看來這太行山的人似乎不給東方家面子。”那劍客頓時火了,道:“那群山賊,豈會是東方家的對手。只不過最近東方家和上官家正謀劃對付他們,那一帶會不太平,唯恐殃及池魚,所以才要避開。”
“哦?”酒館內又傳來一片嘩然,這兩大世家對付蒼巖寨,如此大的動作,怎么不讓人驚訝。那本地漢子道:“這位英雄說的是真的?”那劍客發覺說錯了話,這些也都是他聽來的,也不好圓場,也就隨著往下說道:“現在都在傳東方家為了穩定局勢,作為武林盟主的東方家主決意從拿蒼巖寨下手,給這些強盜以震懾。”那群飽受欺負的商客紛紛歡呼起來。而那個不起眼的角落,只留下一碟一空壺。
凌楚瑜此刻心亂如麻,急忙前去楊翔龍落腳的客棧,可人早就離開。他不禁沉思,如此大事,為何師弟不向自己說明,而且他走得如此匆忙,看來是料定自己會去找他?不知不覺,他走回所住的小屋,提起魚竿,出門釣魚。
這三月的休養,讓他學會如何將心思沉下來,他將魚鉤拋入水中,若水波不斷,定是心煩意亂,才使得握桿不穩。他深吸一口氣,盡量放松下來。大約過了一刻左右,水面才漸漸穩了,他才開始思索。
蒼巖寨雖是一方獨霸,但大都行仗義疏財之事,官府迫于那些商賈壓力,才出兵圍剿,而這些行徑乃行俠仗義,四大世家斷然不會攻之,或許是那劍客為了掩飾謊言才故意由此一說。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火鳳凰曾為了自己得罪過東方家的人,他們欲報復也是極有可能。可如今蒼云教乃他們頭等大事,為何會想到去剿滅蒼巖寨這個大敵,要知道這蒼巖寨易守難攻,寨中兄弟也是不畏死戰,這可跟攻打蒼云山無疑,這東方魄可不會為了一個名頭興師動眾,若此事是真的,他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緣由。
凌楚瑜想起這個紅顏知己,多番為了自己出神入死,上次一人領著十二刀客下山相救之情,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若她有難,自己斷然不會袖手旁觀。想到這里,忽然魚鉤輕扯,是魚兒咬鉤。凌楚瑜卻心里發慌,這鉤明明沒有餌,為什么魚兒會咬鉤?想到這里,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一股寒意涌上腦,驚得將魚竿丟在一旁,道:“難道是為了引我出現?”火鳳凰真的有難,自己定是赴湯蹈火,難道東方魄也是看出這點,才故意佯作如此?凌楚瑜不禁苦笑,自己價值未免大了些吧。上午和楊翔龍說的話不禁成真,這次成了姜太公,不得不去咬東方魄投下的鉤,即使沒有魚餌,他也會照咬不誤。
刻不容緩,凌楚瑜來不及收拾什么,便離開了住了三個月的草屋,往太行山而去。他奔了數里后,凝步回頭看著這渭水,心里不禁沉思,那這一去,到底結果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