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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俠名盡付東流水(下)

  此地乃蒼云山后脊,抬頭萬丈便是那蒼云教總壇所在。若想回到一線峽谷,需得沿著此山往南行,再從蒼云天塹后背繞過去,這個路程可比想象中遠。而時瘦子他只需繞過這座山,堂堂從正門上山即可,前后只需一日。

  路程雖遠,但凌楚瑜卻不急忙趕路。他坐在原地,將駱歆心臨走時交給他的信封拆開,這封信似乎事關重大,所以在山上沒有多說意思是讓他離開后再打開。他將信紙拆開,是一幅地圖和一頁書信。上面標注地點和山行地脈一目了然,比起何瀟之的手繪如形如坨面的地圖,強得不是一點半點。

  地圖雖然是清清楚楚,但是上面標記的記號卻不明其意。有小圓圈、小星星這些標記,都不明白它們的含義。凌楚瑜將地圖拿開,讀著信紙上的內容。

  “不易,此圖乃蒼云山總圖。二十年前,東方魄憑借密道潛入山中,而后高時命人封住密道,再從山的一側打通另一條密道。圖上紅圈乃你現在位置,星星是新密道入口,可依照此圖尋之。但切忌,新密道里或許藏有機關陷進,慎行。”

  “哈哈!”凌楚瑜大笑道:“得來全不費工夫!真是想什么就開什么。”若以后要設法營救湯達,非得靠它不可。但轉念一想,駱歆心居然能知曉高時秘密開拓密道,可見她用心極深,或許仇東時的心計城府就是隨了她學的的,不禁感到后背一陣發涼。

  凌楚瑜將地圖收在懷里,并不急著趕路,而是往西而去。他在時瘦子背上往山底下落時,曾瞧見西邊有片竹林,待到竹林,那片枯黃有碗口粗的竹子已不復青翠。凌楚瑜選了一根粗直的竹子,以掌力震斷,再以刀手朝竹節處切成數截。他內力恢復后,以手代刀,其威力不遜兵器。他選了三節切口比較平滑的竹段,截掉一頭,用水將竹筒里面清洗干凈后,將清水灌入其中,將截掉的一頭和竹筒合上,扯下幾塊布將其纏繞,再用軟枝纏上幾圈,就做好三個臨時水壺了。準備好這些后,凌楚瑜才出發往南而行。

  風餐露宿對于他來說,雖是家常便飯,但在深山老林里,卻是有些艱苦。如今正值隆冬,山泉稀少,野獸散盡,就越發艱苦。好在凌楚瑜內功恢復后身體健朗,只要有水,餓上一兩天到無事,盤膝而坐一夜,口生津液,肚子不感饑餓。偶爾打得些野味,飽餐一頓,就這樣大半個月后,終于來到一線峽。

  夜深,一線峽谷里入口處,這里曾經是歐陽靖架設的大本營,此時這里已經是蒼云教駐扎的地方。他們用圓木搭成一個個柵攔,橫在路中間,將木頭一端削尖往外,可以防止人和馬匹沖殺。

  這里零零散散地搭了五個帳篷,五人圍著篝火而坐,他們身穿大棉裘,頭戴氈帽。一陣寒風吹來,火苗時暗時旺,五人又往里面擠了擠,身體挨得緊,用身體將篝火圍起來,生怕被吹滅。

  篝火上架著一陶罐,里面燉著肉,香氣撲鼻,讓人口水直流。

  “哎喲,這天寒地凍的,竟然輪到我們哥幾個守這口子,真特么倒霉。”說話的是一小個子,五人圍成一圈,就他這里矮了一頭。

  “沒辦法,這天氣就這樣。再過幾日便是大寒了,咱們撐過去,就可以喝碗熱乎乎的臘八粥了。”說話的是一老頭,他年紀最大,說話自然是分量最大。

  “臘八粥才吃不飽。這大寒后就是快過年了,到時候殺雞宰羊,吃個痛快。”這人身體壯實,應該是無肉不歡。

  “這樣想想,咱們哥幾個還算好的,起碼可以回總壇過個好年。下一批兄弟才慘,就在這荒郊野嶺過年,冷清啊。”這人身子瘦若一些,他雙手不停地來回搓,然后伸到火苗上烤。

  “霍老頭,這里荒涼無比,教主讓咱們弟兄守在著有什么用?咱們城中的探子都是干嘛的。”說話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人,他怨氣騰騰,顯然是不甘在此值守。

  “你懂什么。”那老頭喝了一口老酒,驅走些寒氣,道:“城中探子只能知曉那些敵人的大規模行動,若有幾個人偷摸過來,那可怎么知曉。教主讓咱們守在這里,就是防止那些探子往進面滲透。你想想看,前段時間咱們抓了多少探子。”

  “媽的,那些正道人士真是無孔不入,擾得我們不得安寧,害老子在這里守著。”那壯漢罵了一句,十分不滿,道:“上次他們殺來,咱們兄弟死傷無數,這個仇遲早要報。”

  “如今咱們今非昔比了。教主招兵買馬,這幾個月咱們壯大不少,又有天塹為屏障,若他們再敢來犯,定殺他們個有來無回。”那矮個子邊說邊用筷子夾陶罐中的肉,往肉上吹了吹氣,放入口中,他吃得還是急了些,被肉燙了嘴巴,邊咬邊大口呼氣,道:“肉熟爛了,兄弟們動筷。”

  老頭又喝了一口老酒,再動筷子夾肉,瞧著冒著熱氣的肉,咽口水道:“狗肉配老酒,神仙都好這口。”說罷將香氣四溢的狗肉送入口中,細嚼慢咽起來。

  壯漢可不像老頭這般慢慢吃,他飛快地一塊又一塊送入口中,完全不怕這滾燙的狗肉燙到口腔,邊嚼邊說道:“霍老頭,還是你懂得享受,你的酒也給我喝一口。”說罷伸手過去,欲拿老頭的酒壺。

  霍老頭臉色倏忽一變,手中筷子朝壯漢手背打去。若是平時,這一打倒無恙,可如今天寒地凍,這手背冷得發麻發青,再被筷子這么一打,壯漢那粗壯的手背也如鉆心般疼,哇呀一聲叫了出來。其余人哄然大笑,尖嘴猴腮那人道:“霍老頭的酒就是他命根子,你小子別嘴饞,嘴饞可有你受的。”壯漢揉了揉手背,暗道一句“不就一口酒,有什么了不起”,然后自顧吃肉起來。

  待一鍋狗肉吃盡,眾人已有七八分飽,這狗肉燥熱溫補,吃罷身子暖和發熱起來。

  “還有嗎?”壯漢顯然還沒吃夠,他用筷子往鍋里面又撈了撈,一無所獲,失望地用嘴嘬了嘬筷子,意猶未盡。

  “等著,還有一鍋。”瘦漢子轉身,把身后的另一陶鍋端了過來,把里面的狗肉往火架上的陶鍋里倒,道:“兄弟們別急,等這鍋熟了,吃飽了好睡覺。今晚該羅老兄守夜了吧,晚上會更冷,待會多吃點抗寒。”說罷看向那尖嘴猴腮的漢子。

  那羅姓男子嘆氣道:“這冰天雪地的,晚上忒冷清,這回就羨慕那些摟著婆娘睡覺的人了。”

  壯漢笑道:“羅老兄,你一個孤家寡人,談什么婆娘。還是別說了,再說兄弟幾個心里可就癢死了,到時候下山了,你可得請哥幾個吃吃花酒才行。”

  “吃個屁花酒。老子身上錢都不夠,窮光蛋一個,哪里閑錢請你們。”

  “你們不考慮娶個婆娘?”那老頭忽然開口,其余四人均是一愣。羅姓男子道:“霍老頭你喝多了吧,咱們這些人沒錢沒地位,聲名狼藉,都躲著咱們,人家閨女寧可嫁個窮光蛋也不會選咱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就是就是。”那壯漢也附和道:“咱們這種人隨時都可能死,就算娶了婆娘,萬一死了,妻兒沒人照顧,那可怎么辦?還不如下山逛逛妓院來得實在,得樂一時且偷樂,無牽無掛。”

  霍老頭沉思道:“如今咱們教中又不是不給娶媳婦,你們大可去買個媳婦回來,給你洗衣做飯生娃,不好嗎?可別到了我這個年紀才后悔,那就晚咯!”

  這問題他們幾個年輕人還真沒想過。他們都是些亡命之徒,身有命案,為世人所不容,入蒼云教也是圖一時的庇護和溫飽,整日都是將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的他們,哪里會想過娶妻生子,享受天倫之樂。

  霍老頭忽然呵呵一笑,道:“喝多了,亂說一通。”話雖如此,但四人陷入短暫的沉思,待這鍋狗肉烹熟,才回過神來,可這狗肉,已無之前味道。

  “唔?”霍老頭忽然站起,雙目警戒四周,雙手早就摸向腰間的大刀,出鞘一寸。

  “怎么了?”被驚嚇到的四人紛紛丟掉碗筷,倏忽地站起來,摸向兵刃,雙眼掃視,看向四周。

  “霍老頭,有什么異常?”羅姓男子問道。他們知道,老頭雖年邁,但警覺性是十分強的,他既然有所警覺,不論自己有沒有察覺,都先小心為上。霍老頭雙目死死盯著柵欄外,其余人也紛紛轉到這個方向。

  周圍靜得可怕,只聽見篝火聲和陶罐里滋滋聲。良久,四人未見動靜,頭也不敢轉,膽戰心驚問道:“霍老頭,什么情況?你倒是吱聲。”老頭眼睛一瞇,然后那緊皺的眉毛恢復原樣,將刀還鞘,疑惑道:“難道真的喝多了?”四人仍不敢放松警惕,壯漢罵道:“霍老頭,別嚇人好嗎?”老頭嗖地坐下,道:“喝多了,驚擾大家了,坐下吧。”四人這才長舒一口氣,紛紛坐下,雙手繼續烤火。

  “媽呀!”一個身影躲在他們不遠處的石頭后,那人影此起彼伏,看來剛才也嚇得不輕,在大口喘氣。

  “差點就被那老頭發現。以為他最大意,卻沒想到他這么警覺。”凌楚瑜心里暗暗慶幸。他靠在石頭上恢復心跳后,又悄悄地朝著渭城走了。

  深夜城門已關,凌楚瑜在城外尋得一個山洞,待了一夜后,陽光斜照,已經天明。

  渭城里依舊熱鬧,凌楚瑜不知幾個月沒見過這么熱鬧了,如再造為人,走在街道上,想著當日與吳罡斗酒千杯,不禁咽了咽口水。

  凌楚瑜雖進了城,但身無分文,這可如何是好。他身上這身衣服破舊,像逃難出來的,若是想吃霸王餐,店小二肯定是連門都不給進。

  “要不討幾個銅板去賭坊賺點錢?”凌楚瑜昔日剛為乞兒時,就憑著這手藝活了。后來周圍人都認識他了,知道他是個乞討的賭鬼,就不再施舍錢財,頂多給個饅頭燒餅充饑,讓凌楚瑜是哭笑不得。

  凌楚瑜打定主意后,準備想找一處偏僻地方,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弄得臟兮兮,然后臉上涂點香灰,挽起袖口和褲腿,這樣看起來可憐一些。但他腦海正打這些主意時,忽然背后發涼,察覺有股冷風吹來,瞬間左右就分別被人夾住手臂,欲將他架走。凌楚瑜暗忖大意,驚嚇之余,沒瞧清來人,馬步一沉,一招“千斤墜”,身子穩如泰山,旋即雙臂發力,掙脫那兩人束縛,左右各賞一拳,將二人擊退。

  敢在大街拿人,定是膽大包天之人。這里仍是蒼云教地盤,難道自己身份暴露了?凌楚瑜暗罵自己大意,急忙撒腿就跑。可右剛邁出一步,左腳就被人死死抱住,抬抬不起來,不僅如此,眼前還沖來一人,他彎著腰,一頭就撞入懷中,死死抱住自己的腰。

  凌楚瑜頓時驚呆,他從沒見過如此死纏爛打的手法,正要動手,豈知剛被他擊退的兩人又迅速圍了上來,一人一只手,將自己死死抱住,而且更有甚者,右腳也被一人死死抱住,這下可就真的動彈不得了。

  “什么人?”凌楚瑜大喝一聲,道:“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氣了。”他運勁全身,想甩開這五人,可這五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將他死死抱住。凌楚瑜使了半天勁,仍是一動不動,心里怒道:“看來得用吸功大法了嗎?”他吸功大法已成,此時右手只需發力,就可將那人功力吸走。

  “大師兄!”忽然他脖子被一雙手輕輕勒住,那人在他耳邊道:“是我們!”凌楚瑜心頭一震,這聲音不是二師弟楊翔龍嗎?再往身邊細看,左邊是顧顏,右邊是吳仕,回頭一瞧,抱住自己腿的唐禮和宋至遠,何瀟之抬頭一笑,笑嘻嘻道:“大師兄,你腰更瘦了。”他們幾人方才奮力擒住凌楚瑜,無奈他力氣太大,使了吃奶的勁才勉強止住。待凌楚瑜撤了內力,他們才有空隙開口說話。

  凌楚瑜大怒,道:“你們幾個小王八蛋,這干什么呢?”楊翔龍忽然做了一個噤聲手勢,看看四周,行人紛紛駐足,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楊翔龍小聲道:“大師兄,先跟我們走。”幾人紛紛護在他身邊,左右警覺,匆匆離去。

  待走到一出偏僻地方,凌楚瑜一把甩開架住自己左右手的顧顏和吳仕,怒道:“你們幾個混蛋,長本事了不是?竟然大街上對我動手,信不信我讓他們屁股開個燦爛?”

  “大師兄,可讓我們找到你了!”宋至遠一把鼻涕一把淚要沖過來抱住凌楚瑜,“你失蹤這么久,大家都擔心壞了。”凌楚瑜伸手摁住他的頭,不給他近身,冷笑道:“然后大街上捆我,你們可真想我。”幾人畏畏縮縮,不敢說話。凌楚瑜冷眼相看,道:“老二,你們怎么回事?”

  楊翔龍比起他們沉穩些,問他會更清楚明白。楊翔龍疑狐道:“大師兄,你真不知道?”凌楚瑜不耐煩道:“我知道個屁知道,莫名其妙被你們幾個偷襲。”楊翔龍急道:“大師兄啊,兩個月前武林盟主頒布五湖四海追殺令,就是要追殺你,你怎么還敢在大街上大搖大擺?若不是我們發現得早,你就被其他人看見了。”

  “什么?”凌楚瑜尖叫一聲,道:“什么五湖四海追殺令?”他被關押在山語閣久已,不知江湖事,“他東方魄憑什么抓我?”

  “大師兄,怎么?朱格不是你殺的嗎?現在武林盟主就是以你殺了他結義兄弟朱格為由,頒布江湖追殺令,懸賞五千黃金,如今大大小小城鎮都是那些賞金獵人,都想抓了領賞金。”

  “媽的,誰殺朱格了?完全就是污蔑。”凌楚瑜暗罵,但他心思極快,立馬想到,當時朱格是死于仇東時之手,能將他的死轉到自己頭上的,就只有他了。

  凌楚瑜忽然有所警覺,沉聲道:“有人!”忽然間,四周屋檐冒出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手拿各式兵器,銀光晃晃,前后巷子也擠滿了人,他們目露兇光,不懷好意。其中有個正氣凜然的人從懷里拿出一面棋,上面金線繡著東方二字,雙眉如飛劍,怒喝道:“奉盟主之命,擒拿殺人兇犯凌楚瑜。他會吸功大法,大伙小心了。”

  凌楚瑜仿佛被冷水澆了一頭,瑟瑟發抖,他終于明白仇東時在下的這盤針對自己的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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