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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是道小人心易變(上)

  秦之槐何許人也,“狂生”魏谞的得意第子,武功卓越,淡泊寧靜,在八散仙中武功最高,蒼云教中也僅此于教主之下,與左右護法不相伯仲。公孫如是咽了咽口水,緩解緊張情緒,在武功上他自嘆不如,卻偏偏最后決勝局的對手竟然是他。

  拂塵微撲,笑容滿面,秦之槐飄然而來,何等的仙風道骨,公孫如是卻遲遲未動,直到孔韞宣布比試之人,才壯著膽子大步而來,用大笑來掩飾內心的怯場。

  其實公孫如是的武功并不弱,他年少成名,家傳刀法也是爐火純青,不然他也不會以家族最小輩的身份繼承偌大的一個世家。在投靠東方家這棵大樹后,聲勢日壯,是徹底讓族中長輩兄長佩服。在場的人中,若換是其他人他決然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偏偏遇上秦之槐,這個看似閑逸安靜的道士,卻是萬般不想遇到的。

  “公孫家主,這局由你來出題。”秦之槐淺淺一笑,從容淡定。

  公孫如是犯了難,這道士不僅武功高強,而且天文地理、丹青繪畫無一不精,自己在他面前簡直是自行慚穢,只得干咳兩聲,道:“久聞玄機道人大名,今日得以討教,實在榮幸之至。”

  沒等其他人說話,一向看不慣公孫如是的吳罡率先開口,“公孫狗賊,要打便打,別說這種虛偽客套話,難道你以為這臭道士會手下留情?”

  公孫如是臉色大變,若不是顧及顏面,早就恨不得撕了他那張臭嘴,冷笑道:“還未開始就口出狂言,滿口胡言,魔教小人就是這般禮數?”吳罡來了勁,道:“嘿,好你個家伙,學會打嘴仗了,要不你跟臭道士比這個吧,反正天底下沒人是你的對手,這樣你們這方就穩操勝算了。”公孫如是大袖一甩,滿臉鄙夷道:“若說這口舌之快,天底下又有誰能比肩你吳罡呢?”吳罡邪笑道:“過獎過獎,我吳罡就一張爛嘴,直來直去,何足道哉,可公孫家主就不一樣,滿嘴仁義道德,實際卻是骯臟齷齪,心口不一,我也只能望其項背。”

  “這吳罡怎么老是針對公孫家主,他們有何舊冤?”王如萱不解,吳罡雖口無遮攔,說話圖個痛快,但從未如此針對其他人,唯獨公孫如是,言出必懟,可見二人似乎曾有嫌隙。凌楚瑜對江湖軼事有所耳聞,笑道:“據傳公孫家主年輕時候,是家里最小的,但他卻能擊敗在他之前的兄長成為家主,定是做了些不光彩的事。”

  一直事不關己的王如萱問道:“何事?”凌楚瑜正要講來,忽然聽聞公孫如是道:“既然玄機道人此番是來耀武揚威的,在下不才,愿為大伙出力,以家傳微末武功討教一番,若不幸戰敗,也算為中原武林略盡綿薄之力,也讓你們這些魔教妖人知道,我們正道人士,沒有一個是畏懼的。”

  “好!公孫家主深明大義,定能殺了這妖道。”群雄紛紛加油鼓勁,哄然炸開。

  “哼!”王如萱微微不悅,這些人竟然把自己師父稱為“妖道”,若不是身份有持,早就過去理論了。凌楚瑜笑笑道:“別在意!”

  “大放臭屁!”吳罡大聲道:“臭不可當。就說你公孫狗賊事多,偽君子一個,比武就是比武,在這里大放厥詞,夸夸其談,還扯什么正義道德,不覺得害臊嗎?”

  “你!”公孫如是實在是怒不可遏,“吳罡,好歹你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這般出言不遜,中傷于人,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吳罡滿不在乎,道:“恥笑?天下人還有閑情恥笑我?只有你這種追求名利的人,才在乎天下人對你的看法。”

  “夠了!”歐陽靖喝止,不管是不是對方的激將法,公孫如是已經是中了計,道:“二位,這是比試武功,不是逞口舌之快,要以武功定輸贏,不是在街角菜市,也不是婦人當街對罵。”吳罡笑道:“歐陽家主教訓得是,我出身低微,孑然一身,沒了禮數,抱歉抱歉。哈哈!”言下之意,自己是出身低下,自然帶些市井小民之氣,可公孫如是乃名門世家,也如此這般,是不是更加有失禮數。公孫如是吃了啞巴虧,只能狠狠瞪了那滿嘴臟東西的酒鬼,恨不得將他挖心剖肝。

  秦之槐拂塵輕甩,潔白的拂子搭在左手上,平和道:“公孫家主既然有意討教,貧道奉陪,請!”

  這一個“請”字,帶著莊嚴肅穆,言微卻勢重,讓公孫如是心頭一凜,只能壯著膽子道:“拿刀來!”

  秦之槐眉頭輕挑,輕舞拂塵道:“公孫家的刀法,以柳為名,刀是柳葉刀,多年前有幸得見尊父使出,玄妙莫測,意境悠長,讓人印象深刻,不知尊駕學得幾分?”

  公孫如是心里沒底,雖自信自己刀法并不比當年父親的差,但這些年來長于治家,對于武學倒是有些生疏了,以至于至今未能達到絕頂高手之列,而且武學越是高深越是困難,一旦松懈就止步不前,就更加懈怠了,有些底氣不足道:“玄機道人試試便知。”

  秦之槐笑道:“好!”話音未落,只見他身形晃動,兩丈之距瞬間而至,拂塵輕掃,一道銀白色的弧線,如彗星劃過。群雄還在驚呆時,公孫如是早就揮刀迎上,刀勁柔和,如迎風楊柳,纖弱不堪,可即便如此,刀拂相交,拂塵在刀刃上繞了幾圈,而公孫如是的刀生出一股黏勁,將白色馬尾毛制成的拂子緊緊吸住,兩者緊緊纏繞在一起。

  秦之槐微微一笑,運勁于中,那柔軟的拂塵忽然堅硬如鐵,掙脫刀的吸力,每一根都直立如針,看上去十分駭人。道士手腕輕轉,那一束如針似的馬尾毛竟聚攏成筆,朝公孫如是點來。

  “這玄機道人竟能將拂塵化筆,內力委實驚人。”歐陽靖看得入神,如此高深的內功修為,怕是跟自己也相差無幾。

  公孫如是冷哼一聲,揮舞著柳葉刀,只聽得“鏘鏘”之聲,防得是密不透風。

  “公孫家刀法綿密無間,每一刀都暗吐黏勁,眼下雖看不出,但久必有異。”一群只懂皮毛的江湖人士在旁指指點點,仿佛自己能看透一切。公孫如是無心一聽,也暗罵他們眼光粗陋。自己每一刀都帶著黏勁,但絲毫粘不住對手的拂塵。秦之槐內力也是陰柔,同樣生出黏勁,自己沒吸上反倒是被對手纏住,只得猛貫內力,掙脫對手的束縛。

  “頭一次見師父的武功,可比我高明得多了。”王如萱在一旁默默注視,不禁佩服。秦之槐以一把拂塵化筆,招式深諳書法和繪畫,而且無規無矩,信手捏來,恣意灑脫。若自己的招式是停留在一方宣紙上,而秦之槐則是以天地為紙,揮灑自如。

  凌楚瑜也曾見過王如萱使出的武功,卻少了秦之槐的游覽天地的氣魄,神游四方之意,重新審視這個淡泊寧靜的道士了,而能有如此胸襟的人,又怎么會是大奸大惡之徒呢?此時在他腦海中,又浮現歷代蒼云教教主自省的石碑,說不出的矛盾。

  兩人眼光繚亂地走了數十招,秦之槐忽然撤勁,那比肩鋼鐵的白馬尾毛忽然像被抽空勁一般,變得軟綿。公孫如是奇道:“玄機道人,是內力不濟了嗎?”若想軟綿之物變得如鋼鐵一般,確實消耗不小內力,秦之槐笑道:“看我的拂塵招式。”

  只見他手中拂塵柔軟無骨,卻堅硬如鐵,外柔內剛,亦柔亦剛,招式也是千變萬化。凌楚瑜見過王如萱使用“輕羅小扇撲流螢”,這拂塵也是深得精髓,以輕制輕,可輕可重。連他的師弟余秋白也不禁佩服汗顏,在這心法上的研究,秦之槐要高出自己許多。

  公孫如是則大汗淋漓,他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絕倫的招式,而且變化莫測。自己出刀若是輕快,對手便比自己更快,若是厚重,對手更以數倍奉還,頗有還施彼身之意。殊不知這“輕羅小扇撲流螢”的妙處在于借力,若用扇子拍打飛蟲,飛蟲反而借助扇子的風助自己逃脫,而這武功精髓也在此,偷偷吸取對手一絲內力為己用,令對手不查。

  見公孫如是被打得頭頭轉,吳罡打呼過癮,還在一旁出言諷刺道:“公孫狗賊,剛才不是還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為何現在如此狼狽。”被言語刺激的公孫如是大喝一聲,刀氣狂吹,如狂風柳絮,吹打而來。

  這一招不能小覷,柳條本無力,但借助風之力,就如軟鞭抽打一般,利若刀刃。這柳葉刀也是如此,防得是那后繼綿密而來的力道。

  “公孫鴻只得其父刀法之繁,未得其綿密勁力精髓。”凌楚瑜心想,他與公孫鴻交過手,后者刀法招式多變,但內力不足,顯然不及其父后繼發力之境界。

  秦之槐右手三指捏住桿身,如同執筆,白馬尾巴毛又聚成筆,一招“倉頡造字”,招式古樸渾厚,筆意深遠,一筆破天,將對手攻勢化去。公孫如是招式被破,旋即轉身繞后,一招“柳暗花遮”,刀勢虛實難辨,狂壓而來。

  秦之槐不慌不忙,反手一招“詢意八訣”,是模仿書法大家歐陽詢的筆跡,筆力險勁,有擾龍蛇戰斗之象,云霧輕籠之勢,頃刻間便將公孫如是的刀勁輕松化去。而后提筆運勁,一招“泰山刻石”,外拙內巧,修長宛轉,點向公孫如是的左肩。公孫如是本想揮刀彈開,豈知被震得手臂發麻。這招乃模仿李斯泰山刻字于石,這刻字不同書寫于紙,力道猛而不外泄,才能做到刻在石頭上的字光滑無裂痕。公孫如是不查吃了暗虧,大怒之下,一招“顏精柳骨”,勁健有力,氣勢遒勁。

  秦之槐眉頭一挑,笑道:“公孫家主這是要以字會友?好,且看我這招蘭亭集序。”說罷只見那拂塵化作的筆,洋洋灑灑而來,筆鋒瀟灑飄逸,纖細輕盈,筆斷而意連,一氣呵成,將對手的刀勢盡數收了進去。

  吳罡捧腹大笑道:“公孫狗賊,你竟也學文人寫字,只不過畫虎不成反類犬,附庸風雅罷了。”公孫如是臉色一陣青白,這招“顏精柳骨”確是脫胎于書法,蒼勁有力,氣勢磅礴,施展起來帶著兩重暗勁,讓人防不勝防。可但凡高深的招式,都是意在招前,公孫如是書法一般,故而未能領悟此招精髓,只能自討沒趣,貽笑大方。

  秦之槐也搖了搖頭,公孫家刀法千變萬化,意境深遠,豈料這刀法傳人未能領悟其高深刀意,暴殄天物,著實可惜。旋即運筆如飛,將“蘭亭集序”的后招接連使出,正如行書般流暢輕盈,招式層層遞進,千變萬化,打得對手是狼狽不堪。

  公孫如是抵擋不住,對手這招式氣貫長虹,不容自己喘息,展開身法,左避右躲,豈知要論輕功步伐,普天之下能與“大衍步”媲美的武功是少之又少,公孫如是步子剛邁開,尚未落地,落腳點卻被秦之槐提前占領,每走一步,仿佛對手事先知曉,拂塵化為軟鞭,帶著內勁掃來。公孫如是冷不防被掃中手臂,只見留下數縷血絲,火辣難忍。

  公孫如是面部猙獰,這一絲絲火辣的疼痛錐心刺,若當眾尖叫,顏面何存。牙關緊咬,蹩眉瞪眼,瞬間揮出數刀,虛實結合,內藏暗勁,秦之槐淡淡而視,拂塵輕揮,如撣灰塵,飄然后退。

  “嘿嘿,公孫狗賊,知道厲害了吧,這招叫拍蒼蠅。專門對付煩人的蚊蠅。”一逮到機會,吳罡就出言譏諷,群雄聽了著實惱怒,紛紛出口問候。公孫如是強壓怒火,此刻萬不能失了冷靜,揮袖道:“玄機道人武功高深,我著實佩服,不過勝負未定,我又豈能認輸。”

  王如萱雖不喜歡公孫如是,但吳罡這嘰嘰歪歪地胡說一通,也讓她俏眉微緊,忽道:“凌大哥,你剛才說公孫家主年輕時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是不是和吳罡有關?不然也不會處處針對。”

  凌楚瑜淺淺一笑,表示默認。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湊到王如萱耳邊,輕聲道:“確實,二人曾有舊冤,還是和女人有關。”

  男女有別,凌楚瑜的氣息微微入耳,王如萱身子如遭電擊游走,身體發麻,耳根癢癢,不禁微微聳肩避開一分寸,臉刷一下就紅了。這倒不是凌楚瑜有意為之,周圍人多口雜,又事關他人隱私,故而低聲細語。見她如此窘態,覺得自己有些無禮了,尷尬道:“王姑娘,我不是有意,還望見諒。”王如萱也知他無意,聲若蚊蠅地“嗯”了一聲,柔聲道:“凌大哥,他們當年是何舊事結怨?”

  凌楚瑜干咳一聲,干笑道:“不是我愛聽閑話,這是當年我在醉…跟人飲酒時候聽來的,當時權當談資,沒怎么留意。”本來想說醉人間,好在及時止住了。

  “快說說,我也想聽聽!”旁邊幾人帶著熾熱的目光湊了過來,年紀跟自己相仿,凌楚瑜沒好氣道:“一邊去,聽武林前輩的軼事就這么好玩嗎?”旁邊一男子不悅道:“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江湖人聽江湖事,天經地義,況且你也說是聽來的,當了談資,如今我也聽來的,也當了談資,你可不能只需州官放火。”旁邊幾人也紛紛點頭附和。凌楚瑜無奈,道:“你們聽可以,記住了,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幾人點頭如搗蒜,又湊近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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