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長江已有解凍的跡象,坐在高坡上的李定國卻是一臉愁色。他的手中握著徐楓發來的齊王令,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徐楓自立稱帝的事已經不脛而走,李定國和劉文秀多少有些風聞。不知劉文秀作何想法,至少李定國是不敢、不愿、不忍相信的。
可這封令旨已握在了他的手中,讓他百感交集。
“晉王來此賞景,也不叫妾來陪著嗎?”一個溫柔地聲音從李定國的背后響起。他略是一怔,忙回頭望去,只見彩兒正含笑站在自己身后,眼袋沉重,倦意明顯。
李定國淡然一笑,問道:“自從跟我來到了武昌,你就沒睡個一個安穩覺吧?”
彩兒邁步上來,輕輕牽過李定國的手,說:“有晉王在側,妾又怎么睡不好?只是妾終日惶惶,想的都是齊王和朝廷的事。”
“這些事不該你來想。”李定國低語了一句,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彩兒撩起裙子,跨步登上了李定國坐著的高臺,然后坐在他的旁邊,笑問:“齊王的令旨上都說了些什么?”
李定國重新將目光聚焦到滾滾的長江水上,若有所思地說:“齊王謀朝篡位,做了劉裕。他改國號為中華帝國,年號為共和。今年,就是共和元年了。”
彩兒聞言并不吃驚,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又問:“既然如此,齊王發來的為何還是令而不是詔?”
李定國苦笑了一聲,回答:“雖然龍袍加身,但天下未靖,所以齊王還不愿完全照用帝王規儀。”
“哦。”彩兒用雙臂攏住自己的膝蓋,輕輕將頭靠在了李定國那厚實的肩膀上,笑著說:“齊王真不愧是英主。”
李定國有些奇怪,問:“他謀朝篡位,如何算是英主?”
“那晉王以為,是天下人心歸附重要,還是一家一姓的道統重要?”
彩兒的這一句話問得李定國有點發蒙。他思索了一刻,說:“若是兩者沖突,自然是前者重要。”
“對呀。”彩兒的頭依然靠著李定國,脖頸微微轉動,那對晶瑩剔透地眸子望向了天邊的一隊大雁:“齊王收拾了殘破的山河,不僅人心歸附,我漢家的天下也得以保全。此番大功比劉裕也是有過之而不及。隋朝煬帝不仁,李淵取而代之;后周柴氏孤弱,趙匡取而代之。他們的行事未必光明磊落,但都合乎天下大道,也讓黎民百姓過上了好日子。”
李定國聽的出神,但他的眉頭卻沒有因此而舒展。“可是…”他嘟囔了一句:“我大哥曾經也試圖自立為帝。”
環兒猛地將頭一抬,反問了一句:“可有人愿跟隨他嗎?”
彩兒說得沒錯,孫可望的反叛確實有黔驢技窮、孤注一擲的色彩。他之所以淪落到那樣的田地,就是因為自己失道寡助。
而徐楓與他不可同日而語。且不說朝臣和將士們的擁護,就連南京的百姓們聽說皇帝要處死他,都恨不得去劫法場。如此人物,李定國也自愧不如。
“晉王,你要扶保的是咱們漢家的天下,而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皇朝。”彩兒又將腦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細細念著:“齊王定國號為中華,那正是有海納百川之意。中華者,乃中華之人,中華之地。齊王胸襟博大,早已掙脫了一家一姓的狹隘俗見。”
李定國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不禁問道:“彩兒,你真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彩兒一臉嚴肅地望著他,說:“妾與齊王相交雖不久,但他的為人秉性是很清楚的。妾自問不會看錯。”
李定國點了點頭,又笑著說:“其實這封令旨里,除了告訴我朝廷換了主人以外,還下了一道緊急地軍令。”
“哦?”聞聽此言,彩兒也坐了起來,正色問道:“什么軍令?”
李定國站起身來,抬頭望著寬闊的、被冰層覆蓋的長江,說道:“襄陽總兵王光泰已起兵反清,齊王命我急速出兵,借此機會北伐中原。”
彩兒頓覺熱血澎湃,也跟著站了起來,緊緊攥住李定國的手,說:“那王爺您還等什么?趁此時機快些出兵吧!”
李定國苦苦一笑,道:“照兵法來說,我與三弟文秀若能左右夾攻,形成鉗形攻勢,那才是解襄陽之圍最好的方法。可是齊王,卻只讓我一支兵馬孤軍深入,難道是想借清人之手將我除卻?”
“絕不會。”彩兒雙目閃爍,頗為堅定地說:“齊王說了,如今天下未靖,就算是要鳥盡弓藏,現在也不是時候。”
“可是,我若孤軍深入,只怕難以…”
“晉王!”彩兒緊緊攥住了李定國那厚實的手,秀眉微皺,緩緩說道:“當初晉王孤軍深入湖南,兩厥名王,何等氣概。如今北方生靈涂炭,民間怨聲載道。滿清的根基不穩,晉王一去,必能摧枯拉朽。至于蜀王,想必朝廷另有安排。”
李定國望著彩兒那堅定的眼神,不覺露出了笑容,問道:“你信他?”
彩兒點了點頭,道:“我信他。我信他絕不會害晉王。”
“好!我聽彩兒的。”李定國說完,與彩兒相視一笑,接著便與她十指相扣,一起轉身向山坡下行去了。
守在坡下的一個親兵見二人下來,忙將他們的馬牽了過來,單膝跪地,說:“恭迎晉王和彩兒姑娘。”
“彩兒,不知這些日子你的騎術可有進步?”李定國翻身上馬,笑著說。
“哈!晉王可愿與妾比比?”彩兒說完,也不理李定國的答復,揚起一鞭抽打在馬臀上,這馬一聲長嘶,奮起四蹄就向遠去奔了去。
“彩兒!”李定國叫了一聲,便也同樣揚鞭而去。那親兵站在原地看著,只是眨眼間,二人二馬已消失在了一場塵霧當中。
武昌城的總兵府雖經大火吞噬,所幸骨架尚存。李定國進城之后只是做了簡單的修葺便可使用了。
此時,總兵府內人頭攢動,嘈雜聲響成一片。李定國站在沙盤前,雙手撐在兩邊,兩道濃眉緊緊皺著,雙眼如戟一般注視著沙盤上的微縮地圖。
“晉王!”馮雙禮站起身來,說:“解襄陽之圍的頭陣就讓末將去打吧!”
李定國抬起頭與他對視,露出了笑容,說:“怎么?你想搶頭功?”
馮雙禮有些難為情,但他畢竟也是個率直的漢子,慌張只是一瞬,很快便說:“不錯。末將想得頭功,但更想的是痛痛快快地去殺韃子。”
“對!俺們也想搶個頭功呢!”、“在武昌憋得太久了,早就想殺過江去了!”“韃子支持不了幾天了,咱們還不快些去摘果子?哈哈哈…”
馮雙禮的一句話就想一個火星子,瞬間就點燃了整個火藥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場面極其嘈雜。
李定國將雙手一舉,示意大家安靜。果然,紛亂地會場頓時陷入一片寂靜。李定國治軍之嚴,也可見一斑。
“此次咱們過江作戰,無人配合,是真正的孤軍。而清軍不管來者多少,都是有彼此呼應的。”他又將目光落在了馮雙禮的身上,問:“你還敢當這個先鋒嗎?”
馮雙禮目光如炬,想也沒想,脫口答道:“當仁不讓!”
李定國點了點頭,說:“雙禮勇氣可嘉,不過本藩卻另有打算。”
于是,會場一片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