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威跪伏在史可法的腳邊,顫聲奏道:“自從淮安失陷之后,鄭森的長江水師也已陷入內亂。主帥鄭芝龍率領鄭氏大部水師投敵。鄭森雖然忠心,但整個長江水師已分崩離析,只怕是難以抵御滿清鐵騎了。”
史可法二目圓睜,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久久無言。史德威有些沉不住氣了,又抬頭補充道:“父帥!朝廷不會派援兵來了!”
史可法眼瞼低垂,淡淡地問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史德威膝行兩步,道:“揚州是無論如何守不住的,兒子的意思,是暫棄揚州,待我大軍集結,方可一舉反攻!”
史可法冷笑一聲,說:“北京陷落時,我們都無法集結大軍去反攻,揚州若是失陷,我們又有何把握可以集結大軍反攻呢?”
史德威愣了一愣,低頭說:“父帥的意思我明白。咱們的朝廷昏聵無能,早已寒了天下人之心了!”
“德威!”史可法滿面怒容,嚯地站起了身來。“是。”史德威羞愧似的低下了頭去,不敢再瞧義父了。
史可法重重地出了一口氣,說:“你還記得徐暮帆和咱們講的郭靖郭大俠的故事嗎?”
史德威猶豫了半晌,才又點了點頭。
“那便是了。”史可法說:“我史可法督師揚州以來,無兵可調、無餉可用,揚州孤城在我手上不過是茍延殘喘。可自從徐暮帆講了郭靖郭大俠的故事以后,為父茅塞頓開、豁然開朗。我們守城不只是為了大明的江山,更是為了要踐行郭大俠‘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八個字。徐暮帆的一片苦心,日月可昭,我史可法絕不能對不起他。”
“父帥!”史德威淚滿眼眶,正要說點什么,只見一個小卒快步奔來,跪地奏道:“稟告史閣部!清軍已破鎮江,李成棟三萬兵鋒已朝我揚州而來!”
聞聽此噩耗,史可法不怒反笑。“哈哈哈!這等亂臣賊子,來得好!”史可法大笑過后便對這小卒吩咐道:“傳下令去,揚州封城,三軍戒備,以迎敵軍!”
“是!”小卒高聲應了一聲,轉身拔足而奔,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
“德威!”史可法又叫了一聲,說:“隨我去城樓視察!”
“是!”史德威也應了一聲,隨著史可法的腳步昂首而走。
僅半日的光景,李成棟的大軍已兵臨揚州城下。他舉著單筒望遠鏡瞭望了一眼揚州高大巍峨的城墻和甲胄鮮明的明軍將士,不覺嗤嗤笑了:“可憐了這座煙火之城。”
“覆巢之下無完卵。”李成棟的弟弟李成林上前說道。
“哼!”李成棟將望遠鏡放了下來,說:“當日高大帥被許定國誘殺于睢州,原想著史閣部會來主持公道,沒想到他竟對我等眾人置之不理。今日我率義軍來攻揚州,便是要為高大帥討個說法!”
李成林倒有些躊躇了,幽幽地說:“此事或許也不能怨怪史閣部。”
李成棟犀利地目光將他一瞪,嚇得他急忙低頭,口稱:“愚弟多嘴。”
李成棟嘴角一瞥,又舉起望遠鏡看了看城墻,說:“揚州城堅,沒有重炮難以攻破。”
李成林已是噤若寒蟬,忙沖身后一揮手,高聲道:“推紅衣大炮上來!”
“是!”遠處的士卒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只聽“轟隆隆”地聲響震耳欲聾。那是數百門紅衣大炮向前推動所發出的巨大聲響。
城上的史德威也拿望遠鏡一看,不禁是冷汗直冒。“又是紅衣大炮!”史德威有些后怕似的說:“萬炮齊轟,揚州城勢必會被攻破。”
旁邊的史可法將他一望,說:“你還記得徐暮帆的奇兵嗎?”
“奇兵?”史德威放下望遠鏡,用疑惑地眼神望著父親。
史可法湊近他的耳畔說:“狙擊手啊!”
史德威眼睛一亮,忙興奮地說:“對!狙擊手!咱們可以在城里埋伏好火銃手,只要他們一沖進城里,咱們就可以火銃擾敵!”
史可法含笑拍了拍史德威的肩膀,道:“你快去預備吧,這里就交給為父了。”
史德威猶豫了片刻,便領命去了。史可法見他快步而去,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閣部大人,您也是想保全公子的,對嗎?”史可法身旁的一個貼身護衛如此問道。
“是呀。”史可法點了點頭,又望向了這護衛,說:“你與德威一般的年紀。在這生死關頭,你可害怕嗎?”
護衛將身子站得筆直,大聲喝道:“卑職能為閣部大人效死,便是三生有幸,不怕!”
“好!”史可法贊賞一般的點了下頭。他正要再出言勉勵,就聽“轟隆”一聲巨響,遠處發來的炮彈已擊中城樓,震耳欲聾,亂石翻飛。
“閣部大人!”護衛猛地將身一撲,將史可法壓在了身下。緊隨而來的,便是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和士卒的慘叫聲。
“閃開!”史可法將這護衛一推,張目四望,見城墻上已是混沌一片,沙子、石塊甚至是鮮血和殘肢斷臂都在漫天飛舞著,遮蔽了史可法的視線。
他覺得腦袋一陣發蒙,時間仿佛慢了下來,倒地呻吟的士卒的臉,還有那遮天蔽日地飛來的炮彈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耳朵只能聽到“嗡”的轟鳴聲,卻聽不到爆炸聲和喊殺聲。
史可法掙扎著站起身來,喝道:“不要亂,還擊!”話音還未落,又是“嘭”地一聲巨響,炮彈已在他的身旁爆炸,史可法身子一震,跌倒在了碎石堆里,昏死了過去。
李成棟將數百門紅衣大炮分成三列,做三段式射擊。如此循環往復,炮彈源源不絕、遮天蔽日地轟擊著揚州孤城。李成棟嘴角掛著冷笑,帶著幾分欣賞的目光望著這座在炮火捶打下的城池。
守城的士卒就像是下餃子一般從高高地城墻上跌落下來。他們有的是被炮火震落的,更有慌不擇路主動跳城的。然而在城下,李成棟埋伏了一支火銃部隊。城上的人無論死活,但凡是落下的,他們都會“砰”地補上一箭。所以,城上“隆隆”,城下“砰砰”,鮮血自城上淌下,染紅了半邊的城墻,也染紅了城下的破敗城門和弓弩手的箭矢。
這輪炮擊持續了半個多時辰。炮聲停止時,李成棟似還有些意猶未盡。他掏了掏耳朵,說了句:“他媽的!老子差點都給震聾了。”然后又轉身問:“怎么停了?”
副將催馬前來,報告說:“將軍,炮彈已經打完了。”
“好!”李成棟說:“揚州城的防御已然瓦解,傳我號令,全軍出擊!”
一聲令下,三萬勁卒扎著密集的陣型向揚州城猛沖而來。李成棟仍然舉著望遠鏡望著揚州的城墻。他一眼望去,滿眼皆是瓦礫和死于炮火下的明軍士卒。
他冷冷一笑,說了句:“也不知道史可法死了沒有。”
他話音未落,望遠鏡劃過的一個地方忽然動了一動。他眉頭一緊,又移轉回來再望,果然見到一個身著甲胄的中年男子從那堆碎瓦礫中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
李成棟將目光一瞪,露出了喜悅的神情來:“好啊!原來史可法還沒死!快傳我號令,將此人捉了來見我!”
“是!”李成棟身邊的一個親兵應了一聲,帶著一隊人馬飛奔而去。
揚州城門已破,李成棟大軍猶如是奔騰的洪水一般涌進了城來。大街上一陣騷動,百姓們慌不擇路,紛紛跑到就近地房屋里,緊緊將門閉著。領兵而來的是李成棟的副將。他放眼一瞧,不見一個明軍,不禁覺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明軍定會殊死搏斗和自己打巷戰。就算他們軍心瓦解,也該出來投降才是。為什么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呢?
“先占領衙門!”副將一聲令下,帶著人馬便向揚州府衙的方向去了。
這時,李成棟也已催馬來到了揚州城下。兩個士卒將史可法五花大綁帶到了李成棟的馬前。史可法頭發散亂,滿面黢黑,但甲胄仍然鮮亮,雙目如炬。
“呵呵,史閣部,咱們好久不見了。”李成棟帶著幾分得意,微微俯身笑著說。
史可法怒極氣極,但卻哈哈大笑起來,說:“李成棟!你甘做滿清爪牙,日后史書留名,必是遺臭萬年!哈哈哈…”
李成棟面目猙紅,喝道:“史可法!你已做了我的階下之囚,還敢口出狂言!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哼!”史可法將笑聲一收,昂然道:“我史可法若是怕死,就不會守揚州了!”
李成棟卻又是一臉獰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偏不讓你死。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是如何殺進南京去,捉了明朝皇帝、手刃黃得功,為我高大帥報仇的!”
“呸!”史可法忽然一口吐沫就朝李成棟吐去,幸而他反應及時,避了開來。
“高杰乃是我四鎮總兵之一,死也是死在了抗擊清軍的途中。”史可法厲聲道:“他怎會需得你這叛賊來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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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棟再也難掩心頭的盛怒,扯著嗓子大喊道:“來人!把這史可法拖下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