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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涼亭

  馮可宗的家丁捧著雨傘,在徐楓家的大門口候著。雨仍舊在下,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

  “馮大人慢走。”里邊一個頗為蒼老的聲音高聲叫了一句,緊接著便是馮可宗那冷冰冰的回答:“客氣。”

  家丁知道自己的主人要出來了,于是急忙將傘撐起來準備迎接。但他終究是晚了一步,馮可宗的步子快極了,推門出來時家丁才剛剛將傘撐開,多少有些狼狽。

  “老…老爺。”家丁有些結巴地叫了一聲。

  馮可宗望了他一眼,吩咐道:“回去。”“是。”家丁急忙迎上,撐著傘將馮可宗送進了車駕。

  “真是自討沒趣!”馮可宗上車的時候嘟囔了一句,這家丁聽在耳中沒有應聲,只是獨自坐在車前,牽起馬匹的韁繩,喝了聲“駕!”兩匹健馬緩緩行動,拉著車在雨幕中駛去了。

  馮可宗鐵青著臉,坐在車中隨著車駕的搖晃而搖晃。徐楓的言談話語讓他感到了些挑釁的意味。但最令他郁悶的,是他自己對此的無計可施。

  皇帝居然把“假王妃”案也交給了他處理。這不是在當面扇自己的耳光嗎?皇帝對徐楓的信任竟到了如斯地步,馮可宗無論如何想不通。

  他緊緊咬著牙,說了句:“徐楓,你不仁就休怪我無義!”于是他打定主意,高聲叫道:“停一下!”

  “吁”家丁緊緊一勒韁繩,兩匹馬站定之后打了一個響鼻。家丁從車轅上一躍而下,來到窗邊問道:“老爺可有吩咐?”

  “改道,去馬士英家。”馮可宗淡淡地說了一句。“是。”家丁答應著,又重新坐回原座,握起韁繩喝了聲:“駕!”

  此時的馬士英自然也是一肚子的郁悶。不為別的,只是阮大鋮要拉攏徐楓的態度讓他如芒在背、如鯁在喉。而比這更嚴重的,是自己和阮大鋮之間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關系顯然已出現了松動。松動的原因,自然還得著落在徐楓的身上。

  徐楓是阮大鋮提拔上來的人。而如今面對徐楓這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阮大鋮態度曖昧。這不由得讓馬士英懷疑,“莫非他們才是一伙的?哼!沒想到你阮圓海這么快就攀上了左良玉這個高枝!”他甚至都覺得,徐楓的來南京就是阮大鋮和左良玉密議的結果。想到這里,一股被欺騙的恥辱感籠罩在了他的心頭。

  馬士英雖是心里焦慮,面上仍是波瀾不驚。除了在阮大鋮面前,他絕不會將自己的不安、焦躁表現出來。此時,他正獨坐在自家花園的涼亭之中,目光呆滯地望著眼前的雨簾。茶幾上是一只小火爐,火爐上溫著酒。

  “老爺,外邊天涼。咱還是回屋吧。”馬士英身旁的老仆人輕聲說道。

  馬士英呆呆地搖了搖頭,說:“就坐在這兒,我好冷靜冷靜。”

  “老爺!”年輕的門子冒著牛毛似的小雨快步而來,說:“老爺,錦衣衛的馮大人求見。這是拜匣。”他說著便將手里的名帖遞給了馬士英。

  “馮可宗?”馬士英嘟噥了一句,接過拜匣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吩咐道:“帶進來吧。”

  馮可宗來的時候正見到馬士英在涼亭中觀雨的背影。他大踏步而來,朗聲道:“錦衣衛都指揮使馮可宗,拜見馬閣老。”

  “閣老?哼!我可擔不起這個名頭。”馬士英自嘲式的一笑,幽幽轉過身來,笑著說:“馮大人,想必你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快來坐吧。”

  馮可宗剛剛坐下,馬士英身旁的老仆人便給他倒上了一杯熱酒,笑道:“馮大人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有勞。”馮可宗微微欠身致謝。老仆人點了點頭,便獨自走了。他知道馬士英的規矩,面見朝廷官員的時候,不用人伺候。

  馮可宗捧著酒呷了一口,贊道:“真是好酒。這雨下得人心情煩悶,只有馬閣老能悠然坐在亭中品酒賞景,淡然之心馮某望塵莫及。”

  馬士英微微一笑,說:“不如讓我來猜猜馮大人此行的目的。我猜呀,馮大人一定是為‘假王妃’的案子而來的吧。”

  “不錯。”馮可宗嘆了一口氣,又呵呵笑了起來,說:“馬閣老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心思。今日我去拜訪徐楓,想問問他如何處置這‘假王妃’。可他不僅不透風,還對在下百般揶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難道他一點官場的規矩都不懂嗎?”

  馮可宗說到郁悶處,也自無奈搖頭,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馬士英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心里想著:“這個馮可宗似乎是個可以利用的。”

  于是他端起酒壺來,親自為馮可宗滿上了酒。馮可宗受寵若驚,忙道:“馬閣老,這可不敢當!”

  “無妨!”馬士英淡淡地說了一句,又將酒壺坐回了小火爐上,說:“依我看,徐楓不止是不講規矩。他是要變天呢。”

  “變天?變什么天?”馮可宗驚問道。

  “當然是變咱們的天呀。”馬士英笑著說:“如今這皇上…是個繡花枕頭。誰握住了皇帝,誰就握住了大明的半壁江山。哼哼,這個徐楓呀,是跟咱們爭江山來了!”

  馮可宗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說:“在下也有同感。卻不知馬閣老和阮閣老如何應付呢?”

  “阮圓海?哼!”馬士英的面色沉了下來。他緩緩起身,踱了兩步,背著手說:“徐楓是阮圓海提拔上來的。他們自然是沆瀣一氣的。咱們要想動徐楓,那就得連阮圓海這顆釘子一起拔了!”

  馮可宗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來。他一直以為馬士英和阮大鋮是牢不可破的盟友,沒想到這二人竟也是貌合神離。

  “馬閣老與阮閣老不是…”馮可宗話還沒說完,就引得馬士英一陣哈哈大笑。

  “馮大人,你還是太年輕了。”馬士英轉過身來說:“官場上爾虞我詐,我與阮圓海自然也不能免俗。”

  “哦。”馮可宗吃了一驚,但他到底是錦衣衛的都指揮使,這樣的事也見過不少。所以心情很快就平復了。

  “不過…”馬士英想了想說:“阮圓海在朝中樹大根深,要扳倒他殊為不易。今日馮大人肯來我府上而不是去找阮圓海。我便拿你當一個好朋友,望你能夠與我站在一起。只要咱們能干掉姓阮的,我便保舉你上來!”

  馮可宗頓覺熱血沸騰,站起身來說:“在下定為馬閣老鞠躬盡瘁!”

  “好!”馬士英拍了拍馮可宗的肩膀,贊揚似的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又重新坐下,品了口酒說:“咱們要想對付阮大鋮,就必得先對付徐楓,要想對付徐楓,就得先對付蘇州的復社學生。”

  馮可宗也點了點頭,附和道:“不錯!徐楓在蘇州變法,居然和當地的復社學生上下其手殺掉了劉知府。”

  “嗯,是這話。”馬士英笑著說:“馮大人可以復社學子密謀顛覆朝廷的罪名,將冒辟疆、陳子龍和侯方域三個首腦拿了。但這事需得秘密進行,不能透出半點風聲,更不能讓阮圓海知道。哼!那家伙的鼻子比狗鼻子還靈,你可要萬分小心。”

  馮可宗抱拳一拱手,說:“閣老放心,在下絕不聲張!”

  馬士英點頭贊賞,說道:“很好很好。”

  送走了馮可宗,馬士英的心情舒暢了許多。他與馮可宗的密謀除了他二人之外再無人知道。若事成,自然可以順藤摸瓜,興大獄,將阮大鋮一黨一網打盡。若事敗,自己也可以抵死不認,將黑鍋完全甩給馮可宗。

  總之,這筆買賣他馬士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吃虧的。想到此處,他又不無得意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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