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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下馬威

  歌女輕輕抱著琵琶,低頭不語。美固然是美的,但這張美麗的臉上卻映著淡淡地愁容。

  “聽公子口音像是江北來的,不知咱們江南的情形。”歌女低聲吟道:“世人都說蘇湖熟天下足。其實天下紛亂以來,蘇湖一帶也是日漸凋敝。土地荒蕪、百姓流離。朝廷要征餉去打仗,恨不得把百姓荷包里最后一文錢都搜刮干凈。更要緊的,就如那位公子所說,銅錢不足稱,一文錢掰成兩文花。糧價、布價更是一天一漲,我們唱一夜的曲兒,換來的錢也不夠一天的開銷。”

  歌女自顧自地說著,周圍的書生們也都頻頻點頭,唉聲連連。徐楓更是眉頭深鎖,心頭無比沉重。

  “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徐楓沉吟了半晌才說出了這一句話。那歌女立刻緊張了起來,忙解釋道:“公子千萬不要將奴家這話傳了出去,不然的話官府怕是要來問罪的。”

  “問罪?”徐楓“哼”了一聲,說:“只不過是說句實話,誰敢來問罪!”

  “公子你…”歌女更是慌張了,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來人!”徐楓重重地一拍桌子,店伙計不敢怠慢快步迎來,陪著笑臉說:“這位公子有什么吩咐?”

  徐楓只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麻煩你去叫你們蘇州府的知府來一趟。”

  徐楓語出驚人,在坐的眾人都是大感錯愕,紛紛側目望著他。“公子,你不要魯莽啊!”歌女忙將琵琶一丟,雙手緊緊攀住徐楓的手臂,半是埋怨半是撒嬌地說:“您可千萬不要驚動官府,奴家給您唱一曲就是了,分文不取。”

  徐楓輕輕將她的手撥了開,說:“這兒沒你的事。”然后又扭臉對店伙計說:“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

  店伙計疑惑地抬起眼與面色慌張地歌女一對,便又笑了,說:“公子若不喜歡小梨姑娘的唱,小的再去為你尋個更催生的嗓,準保不比秦淮八艷的差,公子意下如何?”

  “誰要聽曲?我要見你們的一府長官!去找他來!”徐楓提高了嗓門,周圍的書生膽大的便都靜悄悄地圍了過來,膽小怕事的都灰溜溜的去結賬了。本還有些嘈雜的二樓頓時就靜了下來,靜得都有點可怕。

  店伙計愣了一愣,忙說:“公子息怒,許是小梨姑娘沖撞了您吧?小梨!還不快給公子陪個不是。”

  這個叫做小梨的歌女就要起身行禮,徐楓卻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環顧四周,見眾人都愣愣地望著自己,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語氣也和緩了下來:“實話告訴你們,我是朝廷派來的經濟督導員,圣上御賜了尚方寶劍,蘇州一府的大小官吏,我都有先斬后奏之權。”

  店伙計聞言頓時嚇得面如土色,急忙下跪行禮道:“老爺在上,小…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老千萬不要見罪。”

  徐楓含笑將他扶了起來,溫和地說:“快去吧,本官不會虧待你的。”

  “好…是!”店伙計連忙答應著,連滾打爬地就跑了去。小梨更是驚慌失措,說:“徐大人,奴家那些話都是亂講的,您千萬不要對知府大人講了。”

  徐楓微微一笑,說:“我自有分寸。”

  周圍的書生們也都微微散了開去,卻極少有人離開。就算本有人打算走的,此時也很想瞧這一場熱鬧。他們議論紛紛,但沒人上來找徐楓攀談。徐楓倒也不在意,仍是端著酒壺自斟自飲,一旁的歌女小梨惴惴不安地坐著,不時為他倒一杯酒。

  不一會兒,樓下就傳來了喧嘩之聲。小梨順著窗子一望,嚇了一跳,忙道:“來了很多官兵!”

  食客中也有幾人湊到窗邊去看,一邊看一邊議論著:“來的人不少,想來是個大官。”

  “難不成知府大人真來了?”

  “許是不能。”

  就在他們嘖嘖稱奇的時候,一陣密如急雨的腳步聲自樓梯間傳來。一個戴著烏紗帽,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昂首而來。徐楓斜眼一瞧,見來人只是個通判,也就沒放在眼里。

  店伙計也有點壞心思,平日里他們被官府欺壓,敢怒不敢言。所以他跑去通報的時候只說在店里有人酒后鬧事,沒點出“鬧事”人的身份,就是故意要看這位通判大人的笑話。

  通判帶著四五名貼身官兵向徐楓走來,倨傲地說:“大膽狂生!你敢酒后鬧事嗎?”

  徐楓卻是哈哈一笑,道:“通判大人此話不通。我既是‘狂生’,又何須‘大膽’,既然‘大膽’,又怎是‘狂生’?”

  通判面紅耳赤,道:“好啊你,竟敢蔑視官府?先帶回去再說!”兩邊的官兵正要上前捉拿,徐楓卻搶先叫了一聲:“你們敢?”

  官兵被這一聲斷喝嚇了一跳,竟愣在了當場。徐楓緩緩起身,冷笑了一聲,說:“通判大人好大的官威呀!僅是言語沖撞就要拿人?你且瞧瞧我是誰!”

  徐楓說著就伸手入懷,摸出了皇帝下給他的圣旨,重重地拋到了通判的懷里。通判吃了一驚,狐疑著將圣旨徐徐展開。“啊?”通判瞪大了眼睛,手腳也顫抖了起來,問道:“你就是徐楓徐大人嗎?”

  徐楓背著手,微笑說道:“圣旨上可蓋著皇上的玉璽呢,還能有假嗎?”

  通判頓時心慌,只覺一股冷氣從天靈蓋直灌入五臟六腑。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邊哆嗦一邊說:“下官不知上差駕到,冒犯之處,還請上差恕罪。”

  官兵們雖不知那圣旨上寫的是什么,但見通判大人都如此奴顏婢膝,自然是紛紛退后,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不語了。

  通判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一下,徐楓也不去扶他,而是邁步繞開,邊走邊說:“通判大人,今日我初臨貴寶地,本想游歷一番,見見蘇州的人物風景。沒想到我所聞所見,真是大開眼界。”

  通判越聽越心驚,只是一個勁地說:“下官該死,下官該死…”

  “我且問你,你們的銅錢缺斤少兩,本可鑄一枚錢的銅你們卻鑄了兩枚,這是為何?”徐楓冷冷地問。

  通判聞言心中不服,梗著脖子答道:“回上差的話,鑄錢一項歸戶部下轄的銀錢司管,下官鞭長莫及,無權過問呀。”

  這倒是實話,地方官員即使是封疆大吏也無鑄錢的職權。徐楓以這個罪名責問他確實不妥。

  但話既已出口,徐楓就不能收回。他只呆了一呆,又道:“廢話!我就是戶部的左侍郎,怎不知銀錢司是管鑄錢的。待我回京之后還要重重地參他!可在這之前,你們蘇州的地方官姑息養奸,任憑這樣的劣幣在市場去驅逐良幣,導致物價飛漲,百姓困苦!這件事你可怎么說?”

  通判那股子傲氣瞬間就給打壓了下來,像只斗敗了的公雞似的,耷拉著腦袋,說:“上差所言句句屬實,下官知罪了。”

  “哼!”徐楓放眼瞭望四周,除了看熱鬧的食客們還有狼藉地杯盤和紛亂地桌椅。“我之所以叫你來這里,就是要你看看這里百姓的生活。”徐楓邊踱步邊說:“你看看你治下的這一方百姓,能來酒樓吃飯的有幾人?舍得花錢聽一支小曲的又有幾人?哼!蘇湖二府是我大明最富庶的地方了,這里的百姓尚且生活拮據,更遑論別的州府了。”

  “是,下官知罪了。”通判無話可說,只得這樣回答。

  “僅僅是知罪還不夠!”徐楓道:“我可告訴你,從明天起我就要開始推行新法。在這期間,你和你的上級最好都能堅決貫徹,否則的話,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通判聞言更是大驚失色,竟然在這數九寒天的季節里汗濕衣衫。他一邊磕頭一邊說:“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他磕頭磕得急,烏紗帽都掉在了地上。

  徐楓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俯下身去將這位驚慌失措地通判扶了起來,溫言道:“通判大人,也算難為了你。你雖有過失但還不失為一個品性中正的人。日后只要你與我精誠合作,前事我不僅不追究,回京之后還可大大地提拔你呢。”

  徐楓這一套軟硬兼施地組合拳打得這通判既是慚愧又是惶恐,眼淚頃刻間就奪眶而出,哽咽道:“徐大人,下官魚肉百姓,真是最該萬死啊!”

  他說著就又要跪下去。徐楓將他攙著,帶著些許埋怨地口氣說:“你好歹也是一府通判,怎么說哭就哭!”

  三名士卒迎上來將他攙起,道:“徐大人,我們扶通判大人和您回去吧。”

  徐楓點了點頭,笑道:“也好。你們先下去,我稍后就到。”

  “是!”官兵們扶著這痛哭流涕、似爛泥一般的通判下樓去了。他邊走還邊哭著說:“徐大人,下官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百姓…”

  待他走后,徐楓才緩緩轉身,沖嚇得面色煞白地小梨說:“曲子你不用唱了。”小梨還沒回過神來,聞言也只是木訥地點點頭。

  徐楓又作了個四方揖,揚聲道:“各位學子,各位蘇州的父老。今日我徐楓來蘇州就是來督導銀錢的。徐楓向各位保證,不出一月,我絕對要讓物價落下來,讓大家的錢袋子鼓起來!”

  徐楓本以為自己的發言會贏得一個滿堂彩,沒想到在座的眾人卻是默默無聲。大家只是小聲議論著,生怕被徐楓聽見似的。徐楓也是一怔,只得微微嘆息:“沒想到百姓對朝廷的不信任,已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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