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橋港區。
本應陽光明媚的清晨,此時此刻正陰雨連綿。
和煦的日光更是被掩藏在了濃厚的烏云身后。
——統治了一整片城區的雨天。
白色的路虎suv座駕內。
路懷秋坐在副駕駛座上,有些出神地望著前擋風玻璃板的雨刷。
左擺。
又擺。
如同鐘擺一般,死板而又枯燥。
車子停在這個路口已經很久了。
從早上出門到現在,兩人一直都沒有發現疑似黑夜女王的蹤影。
最后夏至干脆把車子停在了路口旁,短暫地進行了一番休息。
這種天氣總是很容易令人感到情緒低落,但路懷秋卻是一個例外。
他向來很喜歡雨天,從小就是。
因為那種淅淅瀝瀝的雨聲,很容易讓他感到心情平靜。
那個時候,很多人都覺得路懷秋是個很奇怪的小孩。
喜歡在天臺數星星,喜歡隔著玻璃窗看雨,還喜歡撐著傘蹲在路邊,看馬路旁積水里的小泡泡被雨點打碎。
大人們都以為這個孩子患有抑郁癥,同學們都覺得路懷秋很酷,特有那種非主流帥哥風格的憂傷范,還是渾然天成,怎么學都學不來的那種。
只有路懷秋知道,這些人的腦補能力就nm離譜得不行。
——到底是誰他媽規定,安靜發呆這種事情不能成為一個人的興趣愛好的?
你們古箏九級鋼琴十級,我發呆十一級。
嗯,沒什么毛病。
“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
“隨著稻香河流繼續奔跑…”
車廂內。
周董那極其具有辨識度的嗓音正回蕩著,歌曲里面夾雜著風聲和鈴鐺聲,恍然如夢。
“聽過這首歌嗎?”夏至忽然開口問道。
“嗯。”路懷秋點頭道,“《稻香》。”
而且。
別說是聽過了,他連這首歌里面的每一句詞都記得清清楚楚。
對路懷秋這一代來說,周董已經是很多很多人的青春和回憶了。
路懷秋還記得。
當這個男人在唱《晴天》和《蒲公英的約定》的時候,他還在偷偷地揪著前桌女生的馬尾辮。
“以前我特別喜歡聽這首歌。”夏至說道,“我哥哥總是喜歡給我唱。”
“他唱歌很厲害么?”路懷秋問道。
“嗯。”夏至點點頭,“他以前在學校是聲樂社的社長,會彈鋼琴和吉他,聲線很像林宥嘉,每次學校的表演上都會有他,喜歡他的學姐和學妹能從校門一路排到足球場。”
“厲害了。”路懷秋無奈地一笑,“像我這種五音不全的,就只能彈彈棉花了。”
“棉花也可以彈么?”夏至似乎一本正經地問道。
“…沒。”路懷秋差點被她的耿直給逗樂了,“后來呢?他跟學姐還是學妹在一起了?”
“都沒有。”夏至道,“他在酒吧駐唱的時候,對一個人女人一見傾心。”
“然后呢?”路懷秋又問道。
坦白講,他確實不是什么比較八卦的人。
當夏至提到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只不過是順口接了幾句,好讓話題得以繼續。
畢竟,這個女孩難得有幾回話比較多的時候。
“然后他死了。”夏至說道。
車廂內的氣氛忽然間變得微妙了起來。
路懷秋的眼里也逐漸地顯露出了一絲訝異。
這個轉折確實有點猝不及防,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怎么回事?”路懷秋問道。
“他遇見的那個女人。就是黑夜女王。”夏至平靜地說道,“她在一個晚上咬斷了他的喉嚨,抽干了他的血,然后把他晾在了陽臺上,徹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路懷秋沉默了。
原來是這樣啊…
直到現在,路懷秋才明白,為什么夏至一定要找到那個女人。
并不是因為,黑夜女王對她而言很重要。
而是哥哥。
“你的爸爸媽媽呢?”路懷秋問道。
“不知道。”夏至搖了搖頭,“我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院長說我們是在一個冬天的天橋上被撿回來的。”
窗外下的雨越來越大。
雨刷抖動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是很美好的。”
路懷秋喃喃道,“那些壞的人,壞的妖魔…都會有報應的。”
“他們會遭受到你根本無法想象的巨大痛苦,然后在無盡的懺悔中死去。”
“但愿吧。”夏至說道。
兩人的談話又逐漸陷入了沉默之中。
路懷秋其實很想說點什么來安慰夏至,但無奈這并不是他所擅長的事情,想了半天之后依然不知道怎么開口。
剛好這種時候。
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在他的腦海中響起了。
大雨還在連綿個不停。
而正在孤單聽雨的路家主,此時也意識到了,新的危險正在悄然而至。
命運的指示再次降臨。
一場新的逃亡游戲,又一次拉開了序幕…
伴隨著腦海中的聲音。
在路懷秋的視線之內。
路虎suv的前擋風玻璃上,又一次浮現出了一個箭頭的印記。
路家主準備跟隨著命運的指示,遠離危機。
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以他現在的能力,暫避鋒芒,猥瑣發育,絕對是最為正確的選擇…
“下車。”路懷秋忽然道。
“?”雖然沒有任何的表情,但夏至的眼里卻閃爍起了一絲疑惑的眼神。
“你不是想找黑夜女王嗎?”路懷秋道,“想的話,就把方向盤交給我。”
夏至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遲疑了一會后,還是點了點頭。
雨聲漸濃。
橋港區的街頭。
一輛白色的suv如同一柄利刃般切割開厚重的雨幕,朝著某個方向疾馳而去。
而在路懷秋的視線之中。
那個神秘的箭頭,一直指向著車尾的位置。
情況似乎變得有些奇妙了起來。
不按套路出牌的路家主,又開始了他的反向跑毒操作。
就像是一個倔強的小孩,從來不相信大人教給他們的忠告。
當然了。
如果他現在選擇回頭的話,或許還是來得及的…
路懷秋直接忽視掉了旁白的聲音,繼續給車子補上了兩腳油門。
按照這樣的速度,再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夠找到那個他需要遠離的“危險目標”了。
“你到底要去哪?”
夏至開始感到了一絲疑惑。
“不是說了么。”路懷秋道,“找黑夜女王。”
夏至的眼里,又是非常難得地出現了一抹疑慮的神色。
她不太搞得明白,路懷秋突然搞出的這一番操作,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黑夜女王?
他憑什么以為自己能夠找到?
要知道,他們今天早上可是趁著下雨,開著車在整個橋港區晃悠了很久很久,可始終都沒有發現過關于黑夜女王的信息。
要知道這個女人可是相當善于隱匿行蹤的,他何能找得到?
但駕駛座已經讓位,方向盤也早已拱手相讓,她已經別無選擇。
她就只能這么看著路懷秋在橋港區的街頭飛馳著,幾乎沒有減速的痕跡。
當然了。
這個時候的街頭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和車輛了。
路家主的車技雖然還算很穩,但溫馨提示,雨天地滑,并且可見度非常低,高速行車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
小朋友們可不能像路家主學習喔!
最終。
在約莫十五分鐘之后。
路懷秋踩下了剎車。
白色的suv在一波流暢的甩尾后,停在了某處街道之中。
“到了。”
兩人一前一后,快速地下了車。
路懷秋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大概能判斷出他正處于橋港區接近最北邊的地方。
這片地方離海邊很遠,繁華的商業城區比較少,算得上是比較偏遠的地方。
路懷秋背著刀,跟著箭頭指示,走進了一條深長狹窄的小巷之中。
夏至緊隨在其后,快步地跟上了前者的步伐。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兩個人的位置似乎不知不覺間互換了起來。
原本應該是領導者的夏至,不自覺地跟隨其了路懷秋的腳步。
而一直是工具人定位的路懷秋,卻莫名地一直走在了最前面。
這當然不是讓他先走在前面當炮灰的意思。
因為在路懷秋的身上,夏至似乎嗅到了一絲有點不符合人設,但又出奇熟悉的氣息。
——他內心深處的那朵小火苗。
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胚。
但實際上,路懷秋的想法很簡單。
——找到那個家伙,然后想辦法干死她。
是的,就是這樣。
并沒什么花里胡哨的說法。
他只想快點結束掉這一切。
畢竟——遲早都是要面對的。
人生一直都是如此。
生活中,總有很多令人感到繁瑣,甚至是令人感到無比恐懼的事物。
你害怕它,逃避它。
竭盡全力地想要忘記它。
你便以為它不再存在了。
可實際上并非如此。
這樣的事物并不會憑空消失,反而會因為你的逃避而不斷地積累,最終將堆積成山,將你徹底壓垮。
而唯一能夠將它們從你的生活驅走的方法只有一個——勇敢地直面它,并殺死它。
這些道理聽出來雖然很復雜,但成熟穩重的路家主從小便領悟了這些理兒。
——當他發現他堆積了一個暑假的假期作業,需要在開學的前一天全部補完的時候。
是不是很熟悉?
這般的陰暗,潮濕,悠長,狹窄…
像是一張絕美的縱深鏡頭。
上一次來到這種地方的時候,似乎也在下著同樣的大雨。
你差點死去,還好你足夠幸運。
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做夢一樣。
——就像是…又來到了夢開始的地方呢。
“夢開始的地方?”
路懷秋感到有點好笑。
到底是什么時候,一個自己差點摔得頭破血流的地方,也可以被定義得這么文藝了?
那當然了。
男人的夢想,是星辰大海。
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夢開始的地方。
比如說現在。
當你走過面前的那個拐角的時候。
你的人生和命運,又開始了一次新的抉擇。
話音剛落的瞬間。
路懷秋已經拐過了那個路口。
——一個死胡同的盡頭。
這地方非常偏僻,而且還因為堆滿了各種雜物的原因,而顯得非常狹窄。
一個穿著貼身包臀紅色長裙的女人,在雨幕中格外明顯。
她就這么趴在一直被雨水沖刷著的灰色地面上,低著頭,似乎在啃噬著什么東西。
路懷秋默默地走近一看。
這才發現。
那是一具男人的尸體。
之所以可以那么肯定地斷定那是一具尸體。
是因為,路懷秋在他的臉上,已經完全看不見任何的血色了。
他蒼白得就像一塊沒有被涂料的蠟。
而且,他的那張臉看上去格外地眼熟。
路懷秋雖然在背單詞和政治重點之類的事情上沒什么天份,但在識人方面卻有著出眾的能力。
雖然很多的隊友和同行們都只有兩面甚至是一面之緣,但他依然能記住他們的樣子。
——比如說,那個被生活的重擔壓垮了的中年疲憊男人,韋剛。
再比如說,之前去精英班學習的時候,一個負責接待他的,有點胖胖的可愛師姐。
路懷秋總是能記住那些人。
那些對他,對生活,都滿懷著善意的人。
所以——
這個倒在雨水和血泊里的人,他是不會認錯的。
盡管路懷秋一下子沒有憶起那個人究竟是誰。
但在印象中,他是記得這個家伙了。
短短兩三秒鐘之內,他大概地憶起了什么。
——是執行局的獵人。
他的同行。
在先前的各種狩獵任務之中,他見過很多執行局的隊友。
而這個死去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可路懷秋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已經非常幸運了。”
“很多獵人最后的歸宿,都是死在冰冷的戰場上。”
他突然想起了腦海中的那個家伙曾經說過的話。
怎么說呢?
這種感覺,真的非常難以言喻。
就好像是一個你從來沒相信過的預言,正一點一滴地,出現在了你的生活之中。
“不…”
“不要…”
路懷秋聽到一個聲音從更深處的盡頭傳來。
——是另一個女孩子。
此時此刻。
她正縮在小巷盡頭的角落里,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顫抖著說道。
“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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