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意外的順利
東京棋院，候場室。聯棋組的比賽在上午進行，單人賽項目則排在了下午。
懸掛的屏幕在輪播聯棋組的積分表，北原賢人百無聊賴地挨個看下來。距離開門比賽還有幾分鐘。
高梨絮風戴著一次性口罩，環視候場室，“北原同學，這些層層篩選下來的選手，棋力應該都不弱吧了。。”
北原賢人不太認同，想了會說道，“怎么說呢......要比棋力的話，這些人可能還不如大部分的初中生和小學生。”他掃視四周，壓聲解釋道：“其實他們里面有很多人，都是失敗者。”
“失敗者？”
“就是從小到大，連續好幾年，沖擊職業段位都失敗了。”
職業沖段比賽，不管十歲的少齡棋手也好，還是二十歲的“老面孔”也罷，統統都得在一個屋子里競爭。
高梨絮風小聲問道：“北原同學的意思說，就算現在的他們，與初中生和小學生一起競爭職業沖段，也還是會輸？”
北原賢人掃視候場室，點了下頭，“顯而易見。要是他們沖段成功，也不會坐在這里。若鯉杯職業新人王，才是新晉職業的下一步奮斗目標......如果說得殘酷點，這里就是失敗者與氣氛組成員們的聚會地。”
高梨絮風好奇問道：“北原同學好像是圍棋世家吧？”
北原賢人斟酌的說道：“也稱不上‘世家’吧，比起江戶時代的四大圍棋世家可差遠了，只是從我爺爺那輩開始罷了。”
高梨絮風想了想問道：“北原同學大概多少歲那年，有了職業沖段的棋力，十歲嗎？”
北原賢人如實說道：“差不多吧，八九不離十。”
高梨絮風有點吃驚地看著他，她知道北原同學不是喜歡說大話的那種人。十歲定段，要是放在七八年前去職業定段，現在最年輕的定段記錄者豈不就是北原同學！
她含笑道：“那么說，北原同學十歲那年，就能打遍這里的所有人？......北原同學當時為什么沒去定段？”
北原賢人一時沉默，那時候的他，天天陪某個小宅女彈琴午休吃晚飯，腦子里根本沒想過去定段，也沒覺得有多重要，老爹也從來不催他，甚至還樂意看他陪女孩子玩過家家，時間就那么過去了。
高梨絮風暗罵自己是個笨蛋，肯定讓北原同學想起了難過的家事，于是趕緊轉移話題：“葵，你下棋那么厲害，肯定能通過職業定段賽吧。”
坐在兩人中間的相武葵姍姍回過神，她看向高梨，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小時候哥哥教我圍棋，他是業余四段，每次都讓著我，但我知道下不過他。”
高梨絮風接續問道：“后來，就在腦子里和自己下棋？再后來，人工智能AI出世，你慢慢開始與AI下棋？”
相武葵點了點頭。
北原賢人收回思緒，相武葵的小時候，應該是十歲左右？十歲下不過業余四段，屬于正常天賦吧。
“你能堅持與AI下棋，很厲害。”他由衷評價道。
他就極其不想與AI下棋。因為那根本不是享受圍棋中的氣勢交鋒和腦力博弈的痛快過程，而徹徹底底是一種心理上的反復折磨，極其打擊一位職業棋士的必勝心氣，
相武葵之所以能夠“大器晚成”，棋力飛速提升，想必是得益于Ai的傳授......北原賢人一時間頗為感嘆。
或許，也只有像她那種與世無爭的處世方式，耐得住寂寞的安靜性子，以及無所謂勝負的平淡心態，才使得她能在冷酷的AI的手底下，即使被重重捶打了千百盤，即使心氣受創，深深懷疑自己，卻仍然能心態平靜地輕輕點擊鼠標，不斷繼續下一盤吧。如此反復，棋力怎會漲得不快。
“到點開門了！安藤，準備進場！”
“呼......佛祖圣母瑪利亞在上，一定要保佑磐田東高保住第六名！”
“喂喂，那個人是不是宇宙流武宮？”
北原賢人聞聲看去，頗為驚訝，一場小小的高中生業余比賽，武宮爺爺竟然作為特邀嘉賓親自到場。
“怎么連世界冠軍都來了？”有人十分意外。
“宇宙流武宮要親自頒獎！？”有人表情十分激動。
高梨絮風掩口笑道：“武宮爺爺是來給你頒獎的吧，北原同學。”
武宮秀樹登上前臺，視線迅速掃過幾十張椅子，目光于北原賢人的身上停頓了瞬，然后笑容和藹地祝福所有人能夠完美發揮。
北原賢人也覺得高梨說的沒錯，這種小業余比賽，找位一線棋士到場，隨便勉勵幾句就夠了，武宮爺爺親自跑過來，顯得棋院過于重視了。
“葵，你不是喜歡下宇宙流嗎，知不知道臺上的那個爺爺是誰？”高梨絮風小聲問道。
相武葵一口答道：“宇宙流武宮！宇宙流天馬行空，氣吞山河，是兩百年后都熠熠發光的棋譜。哥哥以前最喜歡打宇宙流棋譜。”
北原賢人略有詫異，她那么多職業棋士都不知道，竟然還真知道武宮爺爺。
作為棋士，他不禁心有戚戚。即使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宇宙流武宮這個名號，仍然流傳于江湖的各個角落。或許，這正是每一位求道派棋士們，所畢生追求的目標吧。下出神之一手的神仙名局，永載棋壇史冊。
武宮秀樹負手站在臺上，說明比賽的注意事項。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轉過頭，視線紛紛投向北原賢人。
北原賢人維持表情不動，內心無奈。他是北原正義九段的兒子，已經不是秘密，現場所有人都知道，而北原正義九段又與武宮秀樹私交甚篤，稍微聯想一下就不難得知，宇宙流武宮是為何而來。
“這一盤好好發揮，完美拿下。”他囑咐相武葵。
大庭廣眾下，武宮秀樹也不方便下場去找北原，他重申完一遍比賽規矩后，對北原賢人微微頷首，便離開了候場室。
參賽者陸續進場。
高梨絮風為他們打氣道：“加油！”
北原賢人點了點頭，帶著相武葵排隊進場，搜尋峰高對陣洛南學校的桌子。兩人先后入座，等待比賽鐘響。
很快，決賽輪的兩位對手也來了，一男一女苦著臉，就像要坐大牢似的，萬般無奈地坐到了北原的對面。
北原賢人忍著笑，正襟危坐。只能算洛南學校的運氣不好了，也不知道輸掉這一輪，會不會影響洛南高等學校的最終排名。
鐘響開賽。
對手執黑先行，落子星位。北原同樣拈一子，拍在星位，然后迅速伸手按一下計時鐘。
幾余手過后，黑白雙方形成了星小目對星小目的布局。洛南的一男一女忽然面面相覷，似乎不知道該怎么下了。
碰上峰高，怎么下都贏不了吧......
稍會，男生苦著臉走了個中國流布局。
平淡地進行了十余手棋后，洛南的男生按捺不住了，率先出招，黑21小飛掛，白22夾擊時，黑23悍然去碰小目，然后25連板！·
北原賢人神情如常，這只是一個稍微復雜點的定型手法，難不倒相武葵。
不出所料，相武葵立馬拍下一招妙手，白第32手棋，鼻頂！·
雖然白棋三顆子看似被黑棋分斷，陷入包圍，但此妙手一出，黑棋兩顆子已不敢妄動，否則會釀出大禍！
可輪到洛南的女生行棋時，黑33手，意外橫出。被白棋鼻頂住的黑二子，竟然跑了出去！·
北原賢人心情漸漸異樣起來，正常來說，這兩顆黑子肯定不能再救了，還要負隅頑抗的話，會連累下方的黑棋。
對手忘了定式？還是算錯了？又還是硬著頭皮展開戰斗？
他抬頭觀察對手，洛南的男生表情十分精彩，顯然沒想到，隊友竟然整蠱自己人，而女生一臉迷茫，還渾然不知，不理解為什么都在看她。
半晌，她恍然一愣，完全傻了眼，弱弱地轉頭去看男生，一臉“我錯了”的表情。
記錯了定式次序......
得，北原賢人內心了然，看樣子這局棋很快就要結束了。
相武葵看向北原，用眼神問他，北原聳聳肩，表示繼續下吧，估計對手很快就認輸了。
一招出大錯，后續定型慘不忍睹，黑棋已山河破碎，國祚飄搖，除非白棋連停兩手，否則基本已無力回天。·
不僅下方的黑四子慘烈陣亡，沒有任何余味，令白棋實空大增，而且黑棋逃出來的大龍，也完全談不上安定，白棋一旦展開攻勢，黑大龍十分苦戰。如果用AI來測試黑棋此時的勝率，恐怕無限接近零。
洛南的男生無語看著棋盤，又扭頭看向女生，兩眼互瞪，雙雙沉默了會，似乎達成了默契，男生爽快地拈起一顆子，落在己方棋盤的右下角，投子認負。
“休息日請我吃飯。”男生一口對女生要求道。
女生無奈又羞愧的點了點頭。
北原賢人心情有些古怪，本該兩個多小時的棋，不到二十分鐘就結束了？也太順利了吧。
他伸手招呼巡場裁判，裁判眼神奇怪地走過來，低頭看了看棋盤，忍不住都笑了。
裁判記錄完棋局內容，雙方相繼起身，四人在一眾詫異的視線中，朝賽場門口走去。
北原賢人才走出門口，后排坐席的高梨絮風迅速抬起頭，驚訝問道：“結束了？”
北原賢人說道：“贏了，中午領冠軍獎杯和榮譽證書。”
“這么快？！”
“對手中出了一個叛徒。”他笑道。
高梨絮風反應了會，完全沒料到，她本以為最快也要一個小時。
“......我們現在留下來，等頒獎儀式？”
頒獎儀式要等到聯棋組的最新積分榜更新，午飯后才舉行，北原賢人稍作思索說道：
“留下也行，待會去棋院食堂吃午飯，”他頓了下，覺得高梨肯定有什么小計劃，“如果嫌食堂人多，太吵，我們出去吃也行。你是領隊，你決定吧。”
高梨絮風移動視線，問：“葵，你想去哪？”
“都可以。”
高梨絮風考慮了下說道：“那就先出去走走吧，可以嗎，北原同學？”
“行。我去找比賽工作人員，別走太遠的話應該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