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同時。
夜下。
瓢潑大雨,傾盆如泄。
距川西行省中間尚隔著辛南行省的果南國邊境城市,安麗市。
市區之貧民窟里,由于市政廳財政緊缺,入不敷出,一直都沒有提出個詳細議程來為凹陷不平,石板缺市的黃土路來維修。
再加上排污系統的缺失,漫天大雨的灌溉,此附近好幾條大街道路面積蓄了大約七八公分的臭烘烘深黃色屎尿水。
彌漫在空氣之中的異味非常難聞,好在居住在這里的底層窮人早都已經習慣了。這算是對絕望生活的無奈妥協吧。
嘩。嘩。
黑黝黝并狂風大雨的惡劣環境下,這時路上傳來極富有節奏感的小漿撥動水花之聲。
不對。
這是有人正在行走。
逼仄幽深的街道上,迎面而來的是一大二小的三個身影,皆頭戴大大斗笠,身披東亞特有之蓑衣。各人手里提著古樸風燈,借助微弱的光明,正深一步,淺一步的向前走去。
少頃。
三人立在一個普通雜貨鋪門前。貨鋪名字是用果南國文字書寫的,若譯為大乾文字,意思是福安。
待為首大人確認無誤后,便提步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許是里頭之店主尚未睡眠,很快便傳出細微走動聲,并隨著時間流逝愈來愈大。
嘎吱。
木門立刻打開。
里頭的充足光線若水涌出,瞬間照亮了店門口,并露出一張飽經滄桑,鬢若堆霜的長者。
其人細看,五官之立體與果南國的原住民有著很大不同,不僅是立體有型,并且深目高鼻,鼻尖仿若鷹鉤,給人一種執行力很強的感覺。
“是弗爾思宣教士,您快快請進。”長者一眼認出來人,急忙熱情將三人迎了進來。
人一邊利索關緊店門,一邊小聲講道:“自半月前收到莫格主教傳來的密信,我便時刻在此等候。主教的意思是希望我全力配合您。”
那名叫作弗爾思的男人,進屋之后,先是環顧四周,左右皆是一些小商品和農具種子,然后摘掉身上濕噠噠的斗笠和蓑衣。
暴露在燈光之下的是一張純正金發碧眼的西洋人。其年齡大約在五十來歲,密發之間隱現銀絲,穿著傳統黑色會衣,著樸素的白領銀紋,胸間掛著一只鐵十字架。
隨著弗爾思脫下防雨之具,身后那兩個一直沉默不語,好奇地東張西望的小跟班,同樣顯露真容。
這是兩名童子。
一男童,一女童。只在八九歲左右,都是洋人之種,生得倒是粉雕玉琢,童真無邪。
“格力,你這里已是教廷設在東亞最后的一所據點吧?”弗爾思溫和笑問道。
兩人說的是英格力語言。
“是的。尊貴的弗爾思宣教士,這里已經是教廷勢力最邊緣之處。再往東走的話,便是強大而富饒的大乾境內。”
“即使是無所不能的教廷,也不得不停止布下榮光的步伐。”即便格力年齡稍長弗爾思,可依舊俯首謙卑道。
他是名混血兒。
父親是位西方遠洋貨輪上的苦力船員,母親則是果南國港口的脫衣舞姬,兩人在主的賜福之下陰差陽錯的懷上了他,之后其便不出意外的過上了有娘生,無父教的悲慘童年。
好在主的榮光庇佑,等他長大成人之后,教廷恰巧需要在果南設立多處收集情報的據點,來這的負責人偶然的一次機會一眼便挑中了他這名土生土長的混血兒。
最后他被安排到這處離大乾最近的城市。在此生活了足足有三四十年,暗中不僅為教廷收集大量有用情報,更是兼職宣教士的工作,發展了不少生活苦難的信徒。性格之堅韌足以見得。
“唔,我來此的目的,你可知道”弗爾思接過格力端來的熱茶,端詳片刻杯中之飄浮茶葉,輕輕啜上一口后,終于面露滿意,“東方的茶葉,真是好東西。即便如今遠洋貿易比歷史上以往的任何時期都更加便捷。可在英格利的市場上,茶葉的價格依舊高昂,只有中產以上的人才有機會品嘗到。”
話及此,他轉頭對身邊兩孩子溫言叮囑著快喝,東方之茶水只有在剛煮沸時,味道才是最佳。一旦冷下來,則口感大大不如。
“弗爾思大人若是喜歡的話,待您事情辦完,我必送上果南名茶給您帶上。”
格力笑著回了句,然后又嚴肅的言歸正題:“主教的密信上,不僅有您的仿真畫像,里面還講到您是千里迢迢,一路追殺名叫肯迪萊的吸血鬼。”
“不錯。”
聽到肯迪萊的名字,這位始終平易近人,神色淡然的弗爾思,都不得不放在手中茶杯,凝聲道:“你久居東方,未曾見過吸血鬼,不知其恐怖。肯迪萊不僅僅是普通吸血鬼,更是其中的男爵貴族。曾今有過一夜之間屠戮三個村莊的駭人戰績,連負責消除趕來的神職人員都死在他的獠牙之下。”
“我受教廷之命來凈化于他,從西大陸追到東大陸,期間已有三年之久。遺憾的是肯迪萊吸血鬼男爵異常的兇殘狡詐,總可以絕處逢生。不過好在最后一次的戰斗中,我用圣水加十字架擊中了他,想必他現在身受重傷,不然不會被我這么快的找到行蹤。”
格力面上陷入沉思,然后慢慢抬頭看向眼前這位遠道而來的弗爾思,用斟酌的語氣問道:“既然大人來此,這肯迪萊不會是逃進大乾之內了吧?”
弗爾思不可置否的點頭。
見此,格力那張遍布溝壑的面孔更是皺緊了,擰眉猶豫道:“大人,您還記得我之前講過的一句話么?”
“即使是無所無能的教廷,在強大的大乾面前,都不得不屈尊停止布下榮光的步伐。”
“那里可是外來修行者的禁地。除非你提前向大乾政府報備,否則我個人不建議您私下進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和損失。”
聽到這番話,弗爾思同樣皺眉,反問道:“那兒的宗教人士很排斥外來修行者?”
格力連忙搖頭。
見其否定,弗爾思微瞇雙目,再度猜道:“噢!莫非是那里幽靈遍布,處境非常危險。”
說到這,他自己都否決自己,自言自語道“如果大乾國內局勢已經有那么糟糕,外界不可能沒有流出半點風聲。海外殖民地的利益,目前可沒有半點受損。”
“那到底是因為什么?”他忍不住反問。
格力輕輕撫須,神情仿佛陷入追憶之中:“那兒有著和西方一樣的武道家。大乾稱之為武人。又叫做江湖人士。”
武人?
江湖人士?
弗爾思雖不明具體之意,但大概意思還是懂的,人擰眉更深:“武道家么”
“這的確是個麻煩。強大的武道家,連教廷都不得不慎重對待。”
“不不不...弗爾思大人,這還不是重點。”格力趕忙補充,著重講道:“由于二者所處的歷史文化和社會環境不同,大乾的武人所呈現出來的精神是不同的。準確來說,這是一群連本國宗教都不放在眼里的無信仰者。”
無信仰者?!
弗爾思瞳孔猛地一縮,仿佛遇到極為可怕之物,臉色變得青白。
須知對于神職人員而言,不怕你信奉邪教和異端,因為只要你大腦中信奉另一個存在的開始,便說明你內心之脆弱,是教廷潛在的信徒。
只是邪神一時迷惑了羔羊的心智,只需待主的榮光凈化,祛除邪惡,便可迷途而返。
可最讓教廷厭惡和恐懼的是真正沒有信仰的人。
這種人在教義中是魔鬼的代名詞!是無比邪惡的存在!必須綁在火刑架上當眾焚燒肉身才行!
沉思良久的弗爾思,終于下定決心,莊重無比的做了個祈禱的動作,凝聲道:“我一路追隨肯迪萊到此,這一切必是主的指引。或許我追的不是肯迪萊,而是這千千萬迷途的羔羊。”
“等成功凈化肯萊迪后,我要付出我的一生來拯救那片土地上迷茫的世人。”
話此。
他右手緊握胸前的鐵十字架,閉目凝神做起了禱告。
隨著吟誦圣經的輕微聲傳遍室內,受到這肅穆氣氛感染的格力和兩個孩子同樣閉目而行。
空氣中充滿了一片祥和莊嚴的氣息,與外面的暴風雨形成了強烈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