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完事啦?”
趙暖暖眼睛里含著笑意,面紗下看不見她的真容,她語氣古怪說道,“我還以為,怎么說也是一次歷史大事件,蒼梧締造一個任務世界不容易,應該會折騰很久呢。”
臣子恨,何時滅?
今日滅!
燕純陽最后的一點真靈,登錄到這個任務世界中,便沒再打算出去,他的一切夙愿,或許還有未完的,但一生最大的遺憾已完。
大慶殿內的鮮血流淌,化為一行行文字——
“時間:紹興十二年,西元1142年,
周虞,男,25歲。
持有劍器:照膽;
持有法寶:綠玉金牛杖天子杖;
祝融火精旗殘;
流白千劍祭煉中,劍丸2/1000;
神魔秘術:
洪流鑄體神通,霄漢下洗禮中;
魔儀入軌魂術,霄漢下獨一性確定中。
掌握劍術:《大荒流劍經》;
祭器功法:《子赤祭器章》。
當前任務:
主任務:‘啟門人’,執行中。
任務期限:順延中。
任務備忘:任務目標已新增,除找到一份蒼梧之鑰外,還需擊殺燕純陽。當前可預期完成度,完美。
任務完成獎勵:‘啟門人’的頭銜。
任務失敗懲罰:未知;
提示:燕純陽已擊殺!
提示:燕純陽真靈即將枯萎!
主任務:‘滿江紅’,已完成。
任務期限:無限制。
任務備忘:臣子恨,何時滅?
任務完成獎勵:蒼梧之鑰的最終線索。
任務失敗懲罰:山河破碎,千夫所指!
蒼梧之鑰的最終線索:燕純陽和余世滔。”
“TMD…煩死了。”周虞感覺自己受夠了蒼梧這一套花樣,實在復雜,他轉向葉道士,問道,“葉天師,你記起來多少?”
葉道士苦笑說道:“不是貧道記起多少,是聶前輩給了貧道多少記憶…貧道記得,將于八十年后最后一次設醮祈雨,然后大限將至,余前輩傳話于貧道,可將靈魂沉睡,待某一日蘇醒于五百年前,為聶前輩再做最后一場…那一場,已做過了。”
“是。”
周虞點頭說道,“那是蒼梧締造的任務世界,大唐儀鳳年間,會稽禹廟之前,那時的龍瑞宮還叫懷仙館,你這徒兒龍瑞還是個小道童,那時我們曾聯手屠龍。”
“記得,記得。”葉道士撫髯而笑,“貧道本該奉命前來,帶燕純陽去龍瑞宮,教他修行,八十年后,貧道壽終,他自離去…但這是組織截取的世界,倒不必了。”
此刻,燕純陽提刀出了大慶殿。
他目視周虞,平靜說道:“你終于見到我,我就要死了,你有沒有覺得輕松很多?”
周虞搖頭說道:“我只覺得可惜。”
“你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燕純陽點頭,抹一把臉上的血污,“雖然我至此也不能明白,局座和劍圣大人,甚至山中,為什么偏偏會選中你。”
周虞摸了摸下巴,遲疑說道:“可能因為我骨骼清奇,清俊脫俗?”
“哈哈哈…”燕純陽大笑,“有點意思。”
“你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周虞贊嘆道。
燕純陽搖頭,失落說道:“我畢竟不是人,至少不完全是人。”
周虞并不贊同,搖頭說道:“人不見得一直是人,也不見得一直干人事,你是半人半龍之軀,但你做得比很多人都好。”
“我曾經想殺你…我說的是真的,真心實意,發自內心的想殺你,你沒有意見?”燕純陽問道。
周虞呵呵笑道:“彼此彼此,我也曾經真心實意,發自內心的想殺你,那就算扯平?”
“也好。反正我就要死了。”
他的真靈如風中的燭火,搖曳不定,時刻可能枯萎,消散在歷史的煙塵里。
“我不喜歡你們,不喜歡蒼梧,最大的一點就是,你們太喜歡做局,每一件事都使人無法相信究竟是不是真的,這讓人很苦惱。”周虞嘆息說道,“你和余世滔,做了一場好局,騙了多少人?”
“騙了趙涼涼,騙了平希王,騙了華山之主…”燕純陽笑得很是暢快,“否則的話,天上怎么出動百萬兵,降臨大秦任務世界,做下那一場?
只是可惜,畢竟未盡全功。
這也是我不能理解他們一致選中你的原因,你很不聽話,自由的意志太堅定,總想著自己多走幾步棋,于是對大局造成很大的影響。”
趙暖暖負手而立,反駁說道:“不要帶上我,影視城的那一戰,我只是打個醬油,被迫出手,我總歸也有我的使命,這和你們演了一出大戲,騙了誰,沒有任何關系。
我沒有告訴‘天上’,也沒有參與‘天上’的任何計劃。
另外…
我覺得周虞是對的啊,不想做棋子有什么不對?
你不能因為自己甘于命運的擺布,就認為任何反抗的人都是離經叛道。這不公平。所以我也不想做棋子,所以我選擇了重命名。
燕純陽,你明明也有機會的。”
燕純陽不以為然:“我乏了。”
“你是煎熬得太痛苦吧。”周虞同情說道,“你打算死在哪里?”
“龍瑞宮吧。”
“也好。”
于是葉道士召來祥云,四人登上云端,一路向東,往會稽山中龍瑞宮而去。
至于臨安城中,死了官家,死了宰相…
死了就死了吧。
會稽山,龍瑞宮。
燕純陽洗凈血污,換上一身白色道袍,坐于蒲團之上,神態安寧,平靜說道:“我還有一點時間。”
“第一個問題,你母親燕司主呢?”
周虞問道。
“難為你還記得她。”燕純陽微笑說道,“她生我后,自絕于錢塘江。”
“可憐。”周虞喟然,“聶老狗真不是個東西啊。”
燕純陽、葉道士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卻不多言。
“聽說你去過山寨桃花源,想取走我裂開的心。”趙暖暖笑著問道,沒有一絲絲惱意,“你想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想試試看,不成功便罷了。那個叫朱小草的孩子,是冥國的棋子,那位神主親手布置的棋子,我借他作載體,試一試,以為會有什么收獲,可惜沒有。
你們的神主英明,提前安排好了人手,那個小公公啊…很不好對付。”
燕純陽搖著頭,非常遺憾,“當然,周虞也不好騙。”
“我不是也沒騙到你么?”周虞笑著說道,他們就像是多年的老友閑話,“我越來越覺得你們蒼梧…很復雜,你們和冥國,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呢?朱小草是神主的棋子,姚慧慧是帝舜的后裔…”
“想聽實話嗎?”
“人之將死,其言也真,我覺得你這時候沒必要說假話。”
于是燕純陽說道:“實話就是,我資格還不足,不知道。你如果去問余局座,或許能得到一點答案。”
“那么他在哪里?”周虞問的是燕純陽和葉道士兩個人。
二人一齊搖頭。
但燕純陽卻接著說道:“你如果愿意等,那就能等到。我說的是在這里,而不是出去到外面,等他出關。”
“等多久?”
“等到一百多年后,神州陸沉,群龍棄絕中原,胡虜兩度南下滅國,柳前輩憤而屠天下江湖山岳群龍七十二,龍族喪膽,奔亡四海,四海龍宮大興事端,入侵中原,柳前輩集眾人與群龍會戰于蒼梧。
那一戰,參加的人很多,蒼梧出了很多力,這也是后來柳毅前輩一直和蒼梧關系很好的緣故。
那一戰,有余局座,有我,還有…他。”
燕純陽說到最后,手指著年輕道人龍瑞。
燕純陽眼神里滿是追憶,和淡淡的愁緒,一點一點地講述著歷史中的一點一滴,分外惆悵——
這個當年禹廟前的小小道童,在外面的真實歷史中,跟隨師父葉道士守著龍瑞宮,
紹興十二年,燕純陽怒擊相府,誅秦檜不成,葉道士來帶走燕純陽,收為弟子,他便是燕純陽的師兄。
南宋嘉應年間,被尊稱為葉天師的葉道士壽終正寢,道童龍瑞接掌龍瑞宮,燕純陽離開龍瑞宮,周游四海。
又近一甲子歲月,蒙古南下,滅宋國祚,群龍棄絕中原,華夏陸沉,柳毅老丈憤而屠龍,最終與四海龍族約戰于蒼梧,
燕純陽尺書一封,龍瑞起劍赴蒼梧,也參與了那一戰。
燕純陽憂傷說道:“師兄愛我,活我性命,卻被北海龍王震碎心脈,歸龍瑞宮后,講法三日,安詳升天。”
年輕道人龍瑞啊了一聲,忽然笑道:“我一生跟著師父,修行得很一般,也未做過什么大事,不想終了還有這樣的手筆,倒未辱師父的教誨。”
葉道士也不見難過,頷首笑道:“只恨貧道早死一甲子。”
燕純陽鄭重下拜:“恩師。”
再拜:“師兄。”
又拜:“周虞,你再見局座時,為我轉告他,燕純陽這一生,自認是人,請他有朝一日大業成就之后,將我錄回蒼梧譜牒。
燕純陽死則死矣,無愧于天下。”
葉道士合目,一掃拂塵,不再睜眼。
龍瑞回拜,泣道:“師弟且去。”
周虞回拜:“生來死去,一筆勾銷。”
于是燕純陽坐直了身軀,背脊挺如一桿大槍,伸手解開頭發,披散開來,露出發間兩枚微突的龍角,
他從腰間取下一枚小刀,含笑揮刀,斬下一雙龍角,然后閉上雙眼,一身之中精氣泄去,一點靈光泯滅。
龍瑞宮中道經輕吟,銅鈴于風中蕩漾,脆響不絕,古老的鐘聲也隨之響起…
臨安皇城,
鐘鳴。
天子駕崩。
群臣上廟號為高宗皇帝。
高宗皇帝養子,年僅十五歲的趙瑗即皇帝位,改名趙昚,次年改元隆興。新帝乃宋太祖趙匡七世孫,大宋帝位再次回到太祖一系手中。
隆興元年,新帝為岳飛平反,復其官職,遷其被流放之家眷歸臨安,黜前宰相秦檜一應官爵,謚其“繆丑”。
隆興二年,皇帝啟用眾主戰派大將,起兵北伐,初有成果,收付靈璧、宿州等地,威懾中原。
隆興三年,金兵大舉南下,擊潰宋軍,于是宋、金再度和議,
宋朝皇帝對金朝皇帝改稱臣為稱侄,改“歲貢”為“歲幣”,原高宗皇帝在位時紹興和議商定的每歲銀、絹各減五萬,為二十萬兩、二十萬匹,
并且,宋割唐、鄧、海、泗、桑、秦六州給金國。
其后改元,
宋國休養生息,再無北伐之舉,宋金之間,安定四十余年。
其后,宋國歷經數帝,多庸碌之輩。
西元1210年,蒙古大敗金國,自此以后,金國一路南遷,直至遷都于宋國舊都汴京城。
西元1233年,蒙古大軍攻破汴京,燒殺擄掠,皇族之慘烈尤勝于百年前金國大軍踏破汴京城時宋徽宗、宋欽宗之慘狀。
西元1234年,宋與蒙古聯手,覆滅金國。
西元1235年,歷史驚人的相似,就如當年宋與金國定海上之盟,聯手覆滅遼國之后,金人毫無信義,順勢興兵南下,覆滅宋都汴京,俘獲徽欽二帝,迫使宋室南遷,不得不茍安一隅一樣,
蒙古人在與宋聯手滅金之后,趁勢南下,進攻宋國!
直至西元1276年,蒙古大軍攻破臨安,
西元1279年,哪怕這是虛假的任務世界,但歷史的軌跡改變了開頭卻不會變更結尾,南宋滅亡。
這一年,
群龍上表,奉蒙元王朝為中原正朔。
這一年,
有一位老人,周行天下,過山川大澤,屠殺群龍。
這一年,天下江河湖澤,群山大岳,各處所鎮之龍族,紛紛喪膽,群起逃亡,奔向四海。
這一年,
四海龍宮并商,由大江口入內陸,追殺那位屠龍老人。
這一年,
這位屠龍老人來到蒼梧,在九嶷山中,叩響了一座門。
一番密談之后,蒼梧行令于天下,約戰群龍于蒼梧,蒙元帝國集結重兵,圍九嶷山。
會稽山,
龍瑞宮。
“這走馬觀花的人間,實在太快。”
周虞站在龍瑞宮外,
“所以最終的線索是余世滔,是柳毅老丈叩響了蒼梧的門,他和余世滔促成了這一戰…叩門、開門,當然就會有鑰匙。
原來是這樣。”
“去嗎?”趙暖暖問道。
周虞說道:“我們在這里,一日看盡人間百年,等到不就是這一天?”
“那你等一等,我決定了。”
趙暖暖說道。
她抬起頭,遙望無邊無際的天空盡頭,看向宇宙的深空,看向一顆無限明亮的星。
“我先點個星,再洗禮一下靈魂。”
周虞頷首答應,轉身問龍瑞道:“如今沒有燕純陽尺書來邀,你去嗎?”
龍瑞宮主龍瑞說道:“當然去。”
在周虞的身邊,
趙暖暖點了星,點的是七千五百光年之外的海山二。
海山二不是一顆星,它是一個雙星系統,在猛烈波動中,隨時可能發生極超新星爆發,
它的星光彌漫在宇宙深空,趙暖暖的靈魂飛起來,迎著海山二的光,完成了點第一顆星后,又接受了另一顆星的星光洗禮。
點星、霄漢,一氣呵成。
然后她又深吸一口氣,靈魂歸位,煉就一頭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