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地宮之下。
門戶一開,石墨快步進入。
蓮臺高座之上,歸無咎掌心一拈,頃刻間凝合成一枚小劍。
反手一托,正要將其交由入得殿門的石墨;但見他抬首一望,心神驀然感遍整個紫薇大世界,然后那小劍無形無跡的化去。
石墨一怔,道:“師尊…”
歸無咎輕輕搖頭,道:“無事了,倒是較你空來一趟。”
石墨眉頭微凝,似乎有些不解。
對于他而言,師尊歸無咎在紫薇大世界,可以說是料事無有不中,一切自在由心。他既然傳命讓自己過來一趟,忽然間改弦易轍,委實是極為罕見的事。
歸無咎微笑道:“原是要你往孔雀一族和縹緲宗走上一趟。”
旋即將其中原委道明。
原來,那日遙遙一望,歸無咎已知孔陸道基虛實。估摸著時間,其波瀾孔雀一族之道術,恰好到了涉獵將盡的時刻。
歸無咎本擬讓石墨傳訊,提點孔陸往縹緲宗去。
因為孔陸自煉之體,契合四御門道果,但是本身性相,偏于唯實一道;采擷道術,若是無止無歇,陰陽失濟,其實也有一絲不諧。而化解之法,莫如縹緲宗道術之空靈無我,了無痕跡。雖然縹緲宗空果并非孔陸所采取,但契合之妙,卻是不可輕忽。
但神意遙觀,原來孔萱等通過抓鬮的法子,已將孔陸送往縹緲宗去了。
明白前因后果,石墨頷首道:“原來如此。”
正要轉身退去,但走出兩步,石墨卻再度止步。
因為他立刻想到——
師尊的本領,并非僅僅是料事如神,更是在長久歷練之中,對于每個人的氣運、潛力之高下,有著精準的把控。
如果孔陸憑借自身能力、道緣能夠尋到縹緲宗去,那么師尊自然沒有必要加以指點。
歸無咎看到石墨疑惑神情,笑道:“看來你明白了其中關鍵。”
“如今紫薇大世界‘加速’之后的演化,便在于其規模愈廣,愈深,而難以以一力完全掌控。孔陸與縹緲宗道術之間的契合,隸屬道果相契一類,按照從前,遠在如今的孔陸感應緣法之外;但時至今日,卻能夠觸及。”
石墨緩緩點頭。
說到根本處,這是赤界之上的二物,與紫薇大世界契合的變化。
石墨似乎隱隱然捕捉到了,先后數個回合的交手,看似每一次師尊這一方都是順利過關,但是那天外大能有底線的,這底線就是將最終的戰場,引入一個異常開放而陌生的環境,從而令雙方都有機會。
歸無咎忽地抬頭一望。
然后緩緩道:“荊柯之道業,將要功成了。”
赤界上,心禪庭北澤侖、星盟巨奇上真、青笠上真、褚元方、元洪上真等二三十人,正在天明墨海川殿內論法。
這件事對于他們而言絲毫不稀奇,甚至可以說是老生常談;但是最近數載,他們卻從一條道路上莫名發掘出新意。
這件事是褚元方首度發現——
某一日他忽然心有所感,隨口議論,正是暢想赤界道術未來之景象、荊柯所立為何等法訣。本來只是隨口說上一說,但隨之他驚奇的發現這看似隨意的議論,竟令自己氣機勃勃,精神飽滿。
其后月余,其余諸位上真,也同樣發現了微妙。
心中對于將來道術的暢想,哪怕沒有任何依據,一切只是憑空想象、憑空論說,起到的效用竟立竿見影,比打破道術中艱深的懸疑還要更見神效。
歷來論道,無不是玄理精深、勞神費心;如此詭異的靜進之法,委實聞所未聞。
這一日,方無聚正說到酣處,外面天色,卻陡然暗澹了。
緩緩暗澹,猶如日食。
照理說這不是什么稀罕景象;但是每個人的心中都傳來一種極為凝重的感覺,仿佛天地用寂,這方世界的破滅,就在目力能及的將來。
其余諸位上真正自錯愕,褚元方已經有了動作。身影一縱,已直出殿門,直接往天中無名界的方向遁去。
巨奇上真等人緊隨其后。
身形剛剛落定,舉目觀望,諸位上真從四面八方往無名界上匯聚,只二三十個呼吸,人數幾已盡千,達到了赤界上真中的絕大多數。
赤界諸真在無名界上大匯聚,發生過數次。諸如此界初立、雙碑演化、陰甘牧飛升、荊柯立道等等。
但每一次都是有人出頭,曉喻四方。如今日這般,完全因為突發事件就令一界上真蜂擁而至的,是開天辟地以來頭一回。
究其原因,自是因為這界域寂滅的感受,過于刻骨銘心。
就在所有人集齊的一瞬間,這“寂滅感”攀升至頂點。
可這方世界并非真的毀滅了;暗到盡頭光明立刻恢復,并且復原的速度較之“陰暗”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只是七個呼吸,一切又恢復如常。
諸真目光相聚之時,界域中央的空間,忽然彎曲,呈現明晃晃的金色。
然后一個人影,若虛若實,踏步而出!
褚元方雙目一凝,道:“荊柯道友…”
看清來人面目,北澤侖、巨奇上真以及一眾近道真君,無一例外都是屏住呼吸;剛剛因天地變色亂象稍稍引動的喧囂,立刻被壓了下去!
清楚可見,北澤侖的面目,先是驚愕,然后是驚喜;又立刻轉為遲疑;最后莫名有些沉重晦澀。
竟是瞬息之間,數度反轉。
其余諸位真君,神態大致與之相似!
巨奇上真上前一步,遲疑道:“荊柯道友?”
但面前“荊柯”,雙目微閉,并不作答;并且舉手抬足,似乎動作有些遲鈍,不像是活人,倒更像是一只木偶。
巨奇上真也是心中一沉。
一個照面之下,那巍然博大的近道氣象撲面而來,較之赤界故法成道的近道境,這種規模上的雄厚明顯強出至少二三倍,令人目眩神馳;自是人人都以為,荊柯已然功成了。
但下一刻,諸位真君立刻發現,這種博大雄厚,只是幻覺,好像是有一層明顯的“虛影”,宛若無形之衣,若即若離。而真正的“荊柯”,依舊并未破境,還是原來的元嬰境界。
不但是元嬰境界,而且還“隔”了一層,好似不甚靈光。
難道以上界使者之能,這開辟道業的功果,也終究不能成么?
就在此時,荊柯雙目圓睜,微微皺眉,似有品鑒之意;然后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
入了真實世界之后,赤界中所見的一切,都已忘卻;但是“競合”本身像,卻是帶來一種微妙的指引,獨斷先驗。并不需要你明白道理為何;只是需要在心中生出“源自于本身照影”的直覺念頭時,按照這個念頭去做,就自然是修持正道!
通過這樣的辦法,完全規避了天地規模和道術之限。
荊柯來到赤界之前,做過充足功課,雖未嘗試赤界道術,但卻大抵知曉以赤界法門競合照影之后的感應。
兩者對比,前者是將現成的道術根基改頭換面,但依舊是以完整的形態“加于我身”;而此時此刻的本身照影,卻只是告訴自己該如何做;觀想之影,到底并非實在之物,而是一種“真實的可能性”。
北澤侖深吸一口氣,問道:“如果某并未看錯,眼下荊柯道友,依舊還是元嬰境界?”
荊柯微笑道:“正是。”
北澤侖心中一凝,續道:“那開辟道術新篇之事…”
荊柯正色道:“當然是成了。”
無名界上諸真,無不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