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言提醒之人,正是出陣三人中的最后一位,芭蕉葉。
其實這金火配合的戰法,比不冢與鐵賜兩人聯手便已足夠;第三人之作用,不在參與,而在輔助。務必查漏補缺,將最后的弱點彌補上。
因此法雖然戰斗力極強,但是在運轉之先,其實有一絲縫隙。若是殊神韻在計時開始的一瞬忽然搶攻,未必沒有破解的可能性。
想當然而論,以殊神韻今日的氣勢威嚴,不至于如此急迫。但既有破綻,總當補足。
與小沫沫等人相較,芭蕉葉的一門防御手段發動最快。所以由他上場,當之無愧。
比不冢與鐵賜對了個眼神。
芭蕉葉因何出言提醒;自己玄力因何恢復;此刻也無暇細想,也并不重要。
因為——良機難得!
兩人手掌虛虛一合,似有一黑一灰兩條游魚絞在一起,螺旋筆直,然后化作一條直線,宛若羽箭。
雖然意象決然不同,但是道行到了社正一層,便不難看出,這一招與先前那圓形大盾,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所不同的只是前者以火相為主,金相為輔;這一箭卻是以金相為主,火相為輔。
羽箭之形既成,不見有任何張弓蓄勢的過程,只在空中顫了一顫,便疾射而去!
陰火陽金。
與前一式“陽火陰金”,恰恰是相反相成的一對。
這一擊的威能,絕不是任何人正面所能接下!
但直接施展卻是不妥;因為以比不冢二人之道行勉力駕馭,只是堪堪能夠運使,發動之前有一絲縫隙——與“陽火陰金”之圓盾相同。
試想“陽火陰金”的防御之法,對方若自視甚高,其實大有可能容讓你先行施展;縱所料有差,也有芭蕉葉加以彌補。
但進攻性的手段則不然,感應到危險的一瞬,將一身玄力神氣提縱到極限,自能極輕巧的加以避過。
一式擊空,再勝過二人,是易如反掌。
比不冢也曾設想過,若是先取守勢,待殊神韻攻擊火盾強攻不下、玄力大損的當口,再動用這一式,必能建功。
但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為他們自身的法力,首先就堅持不住。
陰變陽變,只能任選其一,不能得兼。
現在,卻忽然有了機會。
殊神韻眉頭一皺。
若是對方直接動用此術進攻,不難避過。
但她先前破解“陽火陰金”的手段,看似輕而易舉,其實卻是她境界突破之后的真正底牌。這以本心上合天地的一迎、一感,有若浪潮之起落,在短時間內斷難為繼。
并且,要以她五成玄力為支撐。
此時,只能硬接。
卻見她雙手一攏,真土之意凝練合一,化作一個較之鏡珠還要小了一半的微小圓粒;然后似有細微粉塵不住地逸散,鑄成三只古怪的大盾。
說是古怪,是此盾并非既往所見上乘秘術那般渾成精密,而是卻似被無數蟻蟲吞噬成了不規則的鏤空狀態,虛虛實實,纖濃疏密,毫無規則可言。
宣鈴鷹、佟嘉面上升起一抹憂色。
她二人只道是殊神韻玄力消耗過巨,所以演示法術不全。
但妙智真卻是雙眸一亮。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這是極高妙的防御法門,虛實相間,有無相成。
但是…
殊神韻自心中有數。
自己這一式,足可抵御尋常社正五人聯手。
可這一箭,卻遠遠超過了自己三重盾法的防御上限…
假使是斗戰之初對方便動用這一式,選擇硬接只怕是有性命之憂;但此時比不冢二人是第二次施展,雖得了詭異的補充玄力之法,但終究不若初時圓滿。也正因為如此,生死之際,似乎有一線機會。能夠保存多少戰斗力,將直接決定了接下來的走勢。
出手抵御的不僅僅是殊神韻。
在羽箭現身的一瞬,八蛟鸞、流井、蔚晴一已一同出手。
怒喝、叱罵聲,響盈山谷。
因為按照斗法規矩,在殊神韻突破防御、雙指按在比不冢額頭上的那一瞬間,比斗已然結束。
殊神韻不為己甚,已是手下留情。
而比不冢、鐵賜接下來的出手,已不僅僅是偷襲,更是毀約。
這一切都是剎那間事。
這枚金火羽箭看似步步留影,速度并不甚快;但是眨眼之間已將殊神韻布下的兩道結構甚為精致的盾牌擊穿,去勢不減。
只有在穿破第三枚盾牌之時,似乎金色光華一暗;然后火焰一漲,將那無限鋒銳之意煉了回來。
殊神韻面色不變,手指一伸,欲以一點真土精七抵擋。
八蛟鸞面露焦慮,右足重重一踏!
一行四人之中,羽梭反應稍慢,姑且不提;但羽梭、八蛟鸞、流井三人,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應。三團氣機驟然升起,不分先后。
此刻八蛟鸞身前那青色氣機陡然加速,宛若空中挪移,出現在金色羽箭之前。
但那金箭激射而過,絲毫不見連破三盾的頹勢。猶如鉆透一張薄紙,一閃而過。
八蛟鸞面露頹喪。
以三人社正層次的修為,若是尋常出手,譬如攝拿一物,承托一物,又或者消耗玄力在七成以下的攻擊出手,那的確是可以做到遠近隨時、收發由心,數百丈、十余里視若無物,幾乎超越了所謂“速度快慢”的界限。
但若是面臨強手,非凝聚全力不能建功,那么三人之功行尚未臻至圓全妙境,必須要有一瞬間蓄力準備的時間。
全力與快捷,不可兼得。
在場之人,也唯有妙智真可以在電光火石之間,為殊神韻加一層實意義上的防御。
但她此時此刻面色平淡,顯然是無動于衷。
羽箭與殊神韻,間不盈尺。
就在此時。
歸無咎雙眸中銳芒一閃。
這一瞬,天地似乎凝滯下來。
這一段時日以來,對于破境時機的猶疑、未知、和捉摸不透,似乎在這一瞬間,煙消云散。
是時候了。
歸無咎一身土行精蘊,悄無聲息地更進一層。完全沒有任何征兆、異象,一身玄力修持,已然達到末拿本洲中的最高境界,換過新顏。
這種微妙的狀態…
似乎并非是他本人踏出一步;而是足下山河大地,挪動了尺寸。
一瞬間,對于這方天地的精微奧妙,歸無咎神識之內,涌來了無盡感悟…
在這生死一瞬。
歸無咎想要出手救援,似乎也已不及。
他閉上了雙目——
剎那之后。
就在眾人皆以為正面碰撞不可避免的那一瞬間,羽箭與殊神韻,擦身而過!
妙智真雙目一撇,然后快速抬首,望向這無盡天際。
先前殊神韻破解“陽火陰金”的那一式,她并未看清;但現在得了第二次機會,她終是看清了。
兩種手段,分明同源。
就在那一剎那間,殊神韻與那金色羽箭,看似身處于一方廣袤之地,但是卻又更像是“身處環中”,前后奔逐。
若是閃避,唯有堅持到十息之后,那金箭方能衰減至人身遁速之下,斷然不行。
所以只得設法阻擋。
就在即將正面碰撞的最后一瞬,殊神韻忽然打破了“環”的限制,挪轉至相當于此環“圓心”的位置。而金色羽箭依舊被限制在“環”的范疇之內,自然永遠無法追及目標。
當然,這只是妙智真眼中之所見。
在其他人看來,卻是異常詭異的一幕。
殊神韻所在之方位,并未有絲毫變化;而金箭運行之軌跡,也并未有絲毫變化;但是二者偏偏并不相交,極為費解的“錯”了過去。
待時限一過、精華已竭之后,殊神韻反手一擊,徹底將將那火光暗淡的羽箭化去。
然后微一側身,往歸無咎處一望。
幾乎同時,佟嘉驚呼道:“你…”
妙智真、蔚晴一、八蛟鸞、武狂徒等人聞聲一望,驚詫萬分。
原來,就在這打斗進入到最緊張的一瞬間,這北砂神社的天才,殊神韻親傳弟子末幽,已然是社正境界。
妙智真心念急轉。
她想當然的以為,是殊神韻在千鈞一發之際,恢復了動用最上乘妙術的時限。但是此刻回想,前后二重法訣,雖然大旨上殊途同歸,但是細微之處卻有微妙差別。
再加上殊神韻一瞬之間顯露的詫異神色…
妙智真定睛細看,卻覺得這少年,頗有幾分令人看之不透的味道。
此時歸無咎面上現出一絲紅潤,沖著眾人一笑致意,獨自轉身,往本神社行營中去。
旁人只道他破境之后,將要恢復功行,穩固境界,也不以為意。
他的突破年限雖然驚世駭俗,濃墨重筆書寫于史冊之上,但是眼下尚有更重要的事。
八蛟鸞、流井,目中噴火,便要跨步上前,踏入場中。
殊神韻擺了擺手,獨自上前。
比不冢心中黯然!
既未得手,殊神韻肯定是要清算舊賬。但是他并不后悔。如此良機難得,就算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已然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殊神韻抬首一望,面上卻并無憤怒之意,反倒又幾分詫異。
只聽她悠然道:“到了社正這一層,能夠將供奉、聲名、威權…等一切完全舍棄,為旁人搏一個機會,也算難得。這件事…就這么算了。”
比不冢、鐵賜一愣,陡然轉身。
卻見二人身后,芭蕉葉氣息早絕,身軀干枯,宛若一具僵尸。
只是雙目圓睜,似乎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