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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實心立志 死而不僵

  斗法中的即興之作,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者,自古有之。

  此等手段,或稱為寫意一擊,渾成一擊,會心一擊;但其十有八九,究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若是以更高、更深的視角來看,其實并未逃出道術規律的界限藩籬;看似跳出樊籠,其實依舊映照環中。

  殊神韻這一擊,卻非是如此。

  縱然以歸無咎“異域之客”的高明眼力,也完全察覺不出其五行性相之所屬,仿佛果真是挾取天外,妙意天成。

  一招命中,鶴鐵博身軀立刻痠裂。

  然后節節崩解,化作煙塵,往那泥土之中一墜,再也消失不見。

  歸無咎心中松了一口氣。

  只消自己獲得一枚以上的玄道果,這一場氣運之爭,便大局定矣。起碼在這一新開辟出來的賽道上,自己并未落入下風。

  殊神韻收勢凝功,穩穩站定約莫十余息。

  然后抬首眺望遠方,出神一陣,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目光之中的茫然中正,凝練成一絲若有若無的鋒芒。

  一陣清風拂過,她驀然轉首,與歸無咎相視一笑。

  自從“取三還一”,得了“鏡珠”以為容器之后,殊神韻與歸無咎之間的關系,便變得愈發特殊了。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境界,有信任與默契的成分在,但單單“信任”、“默契”,又不足以形容。

  大致言之,語及“域外”、時空四維。若是換一個人,多半以為是歸無咎縱其想象、異想天開的譎怪奇談,不免漫不經心;而歸無咎自己,亦要小心翼翼,把握分寸,以免泄露天機,造成什么不可名狀的影響。

  而這鏡珠,似乎成了真實與映照之間的一座橋梁,二人間語及此事,殊神韻似乎信之不疑,完全消弭隔閡。

  只聽殊神韻道:“看來這一條路,非走不可。”

  歸無咎沉吟道:“似乎并未有十足把握。”

  殊神韻看了歸無咎一眼,頓了頓,道:“差你一個。”

  歸無咎為之愕然。

  這并非什么啞謎。

  所謂界外奇談、天外之秘,殊神韻自然不信可以通過什么旁門秘法求取。縱有路徑,貿然嘗試,也未必能夠站得住腳。

  說到底,一切都是以實力為尊。

  唯有本身實力超越前古英杰,能前人所不能,這一步邁出,方是水到渠成。

  從前殊神韻固然有混一之志,但是那畢竟是探索性質,目標并不落實。今日與鶴鐵博一戰,感同身受,印證了一件事——當你成就執掌半壁江山的功業,果然會對自身之功行,有著真實的影響。

  這是實實在在的動力。

  更加微妙的是,方才之爭斗,是作為容器的“鏡珠”機緣和“五盛祖”之勢的交鋒,雖然殊神韻取勝,但是兩種加持,到底還是在同一水平線上。

  很顯然——

  若是殊神韻同樣也完成了收納二十四果、執掌半壁山河的偉業,那么豈不是意味著兩種加持,混于一身?

  到時候大勢之力人我皆有,而鏡珠之功我有人無,才算得上是真正超越了極限,成就前古所未有的功業道行。

  真正到了登峰造極之境,混一一界,便能露出一絲縫隙。

  其實,若是其余幾家社主、社正,實力均與鐵賜、比不冢等相若,那么就算草葉神社這友盟作壁上觀,如今殊神韻的功行,也足以做成這一步。

  但是朝霧神社妙智真深藏不露,加上一二援手,未必不能對殊神韻加以牽制。

  所以歸無咎說“未有十足把握”。

  殊神韻卻道,歸無咎晉入社正一層,實力對比便是有勝無敗之局。

  很顯然,殊神韻心中堅信,她這弟子“末幽”一旦破境,戰力絕不僅僅是普通社正的層次。

  歸無咎心中沉思,如今他破境鎮衛領時日不久,再度破境,何時是恰當時機?

  對應紫薇大世界本界,又當是多少載歲月?

  殊神韻卻以為是歸無咎信心不足,微笑道:“末幽…”

  歸無咎抬首一望,正要說話,忽然面色一變。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伸手一指。

  殊神韻立刻轉頭望去。

  她身后十余丈處,不知何時,已多出一個身影!

  高大寥落,颯然近古。

  不是剛剛被殊神韻擊滅的鶴鐵博,更是何人?

  殊神韻也不免一驚。

  但是師徒二人卻也并未進入完全緊張的臨戰狀態。

  道行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所謂“場合”或云“氣場”的變化,本是不言自明的。

  先前在酒肆之中,殊神韻與鶴鐵博方只狹路相逢,但是兩人氣機相互鎖定的一瞬,便知曉一場惡戰一觸即發。但是此時此刻,鶴鐵博雖然極為詭異的復活了,但是其一身氣機與神意,卻處于散漫無序的狀態,仿佛剛剛睡醒不久,并未將殊神韻二人當做目中焦點。

  殊神韻自然也不急著交手,凝神以待。

  鶴鐵博忽焉向東,忽焉向西,隨意踱了二三十步,忽然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殊神韻與歸無咎對視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光華。

  又有變化!

  歸無咎曾和殊神韻打過一個賭,賭的是鶴鐵博的真實狀態。

  歸無咎料中了。

  鶴鐵博并非僵尸一類的形貌,而是宛若“活人”。

  光華神采,氣機呼吸,莫不真實。

  但是和真正的“活人”相比,鶴鐵博卻又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詭異,似乎到底有一層隔膜。用歸無咎的話說,是個“失憶”的活人。

  此等征兆,接下來愈益彰顯。

  譬如他入店之后,雖曾呼喚飲食。但是接下來與殊神韻這大敵交手,卻一直是面目冷淡,再也不曾說過一句話、一個字。其實大有些反常。

  現在,殊神韻、歸無咎二人敏銳的察覺到,這一句“現在是什么時辰了?”異常親切,包含著甚深情感,似乎將最后一層隔膜,也撕去了。

  眼前的鶴鐵博,才是完全的“活人。”

  歸無咎略一猶豫,正要應答。

  卻見鶴鐵博擺了擺手,已自言自語道:“幽幽千載如一夢。五大神社社主…已經傳到一百多代…這…已經不是我的時代了。”

  閉目體察了一陣,睜開雙目之后,望向殊神韻的目光,更添驚異,嘆息道:“未有半壁山河之功,卻能有如此修為…后生可畏。”

  殊神韻淡淡道:“過獎了。”

  歸無咎大奇。

  若換做個常人,聽鶴鐵博這一番話,似乎沒有一句有異;但是落在歸無咎耳中,卻是句句刺耳。

  修道界中,假死千載萬載,最終復活的機緣巧合,雖然罕見,但是并非沒有。

  歸無咎心中了然,此等情形,對于當事人而言,對于時間全無概念。當其蘇醒之后,其實念頭完全滯留于神魂消散前的一瞬,所謂“身負前古之心”,絕對沒有什么時光倥傯、“幽幽千載如一夢”之類的感慨。

  此等感悟,非得是活了數百千萬載之人,才有的感受。

  況且,經此境者,往往并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輪回邊緣走了一遭,往往只當自己意外睡了一覺而已。

  而這鶴鐵博,似乎…什么都知道?

  但若說他什么都知道,那就更加說不通了——他應當驚詫于自己為何“意外復活”才是,決不能如此處之泰然。

  鶴鐵博似乎捕捉到歸無咎細微的神態變化,微微一笑,道:“這位小朋友心中所思,其實亦是鶴某人之疑慮。只是內心深處,冥冥之中有一個念頭,告知自己‘事實如此,不必多想’,安然應對當前便好。”

  歸無咎眉頭一皺。

  若說這是軒轅懷的“底牌”所營造出來的效果,也未免太駭人聽聞了一些。

  仔細斟酌,似乎并不恰當。

  只聽鶴鐵博又道:“先前之緣起,一切作為,只是因緣際會,并不作數。至于此時此刻,鶴某的出現,只是為了與北砂社主交手一場。”

  聽到這句話,歸無咎心中一動。

  殊神韻皺眉不語。

  話音方落,鶴鐵博已是縱身而上。

  殊神韻真力一卷,將歸無咎推送及遠。

  戰斗重新打響。

  雖然看似鶴鐵博言語行事似乎更有分寸,較之前一番交戰,似乎少了三分煙火氣。但很明顯他的靈智更上一層,殊神韻心中也未敢輕忽。

  歸無咎觀戰之時,也有三分凝重。

  但是觀察了一陣之后,歸無咎卻心中釋然了。

  原來,鶴鐵博的戰力,反不及先時。

  并非單純的“變弱了”;而是鶴鐵博其人,其玄力修為忽高忽低,忽上忽下,處于一種不穩定的變化之中。但其變化的最高上限,卻似乎隱隱然以先前那“鶴鐵博”為限。至于下限,竟不過較鎮衛領稍強而已。

  斗了不過一刻鐘,鶴鐵博便被殊神韻一指點中。

  殊神韻其實未下殺手,一個靈智圓滿的“鶴鐵博”,不啻于一個先古活化石,從他口中探知的消息,顯然要較典籍之中鮮活的多了。但不料鶴鐵博中了這輕輕一擊,身軀竟然立刻崩散。

  其速度之快,較之上一場戰斗時中了神妙一擊尤勝三分。

  殊神韻、歸無咎心中詫然。

  沒想到這奇峰忽起的第二場比斗,竟然如此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就在此時,鶴鐵博散若煙塵的遺軀,忽然凝練成十幾個繁密字跡,沖天而起,扎向中天深處。

  然后,一道雷聲轟然想起,柱狀青電裂空一擊。

  聲勢之猛烈,不亞于上回歸無咎與殊神韻語及玄機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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