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紫薇大世界中真實存在的“故人”,歸無咎權當是巧合而已。
當年入道機緣一得,然后便渺然空蹤。
直到數年前修持心意,漸漸到了登峰造極、百尺竿頭之境,心中那個“成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如余波泛起,再度映徹心田,這個人物形象,才重新變得明晰起來。
不錯。
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韻,面貌與當年所見的白衣女子絕似。
雖然乍一望去,當年身影,翩躚朦朧;而眼前之人,卻顯得十分渾厚豐滿,似乎截然兩分;但是唯有距離拉近之后,才能驟然感受到那異中之同,相近妙韻。
歸無咎浮想聯翩。
首先,可以排除這是白衣女子真身。
再者,連鏡珠也推演不出的秘地,這一“果實”長久以來未被攫取,說是一道“分身”,也十分勉強。
再其次,便是幻象照影…
又或者,純粹是巧合?
反復思量,最后兩種可能,歸無咎都排除了。
應當是一種自己知見之中前所未有的奇特情形…
直到此時此刻,對于這紫薇大世界“環中”中央秘地,歸無咎才由衷以為,玄妙內具,名下無虛。
歸無咎忽然一笑。
笑聲雖然不響,卻的的確確是笑出了聲。
一眾皆驚。
在當世末拿本洲的豪杰之中,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韻,已不能簡單用“傳奇人物”來形容。
七歲半從算砂堂結業,速度名列古今第九。
這是她留名載籍之中,“最差”的一個記錄。
只用七個月,便從青銅鎮衛升級為白銀鎮衛。
十一個月,從白銀鎮衛升級成黃金鎮衛。是時,正好是她的九歲生日;比之今日的“歸無咎”——末幽,還要快了整整三年!
兩年后,十一歲時,成為鎮衛領。
這三個階段的破境速度,都是古今第二,僅此于上古五大神社立下雛形之時的一位先輩。
又用了三年時間,在十四歲時,晉升最高境界——社正。
五年后,在她二十一歲時,因為北砂神社上一任社主外出時遭遇星鐵神社百余高手圍攻而亡,殊神韻臨危受命,接任北砂神社社主。
在五大神社的歷史上,社主與社正,因為功行處于同一層次,并且多半經歷過競爭的緣故。所以社主雖然是名義上領袖,但是本勢力的社正,隱然能與之分庭抗禮、甚至聽調不聽宣的例子,并不罕見。
而殊神韻,身為五大神社社主中最年輕者,卻僅用一兩年就控制了局面,駕馭本勢力另外三位社主,如臂使指。
外間有留言傳出,這背后多半是有武力邀斗的影子。
換言之,她的修為,已隱然高出尋常社正一籌,達到了真正一界巔峰的地步。
北砂神社不懼以二敵三,其中便有對于領袖實力的巨大信心的因素。
當面發笑…
這是眾人不敢想象的景象!
殊神韻卻似乎并未感受到有甚異常,只是雙眸之中隱約見到光華流動。
只聽她高聲問道:“小鬼。你笑什么?”
歸無咎心中一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似乎自己倘若信口胡謅,頹唐過去,并不是一個上佳的選擇。
當然,來到此界的真正秘密,也不可能就此點破,否則別人只當他中了邪術。
總而言之,自己的回答,必須有三分“真”的意思。
歸無咎眉頭一皺,坦然道:“昨日做夢,夢到一個女子。其人氣象,原也并不覺得和誰有幾分相似;但是和社主大人見面,卻忽然生出神似之感。一時欣喜,便笑出聲來。還請社主大人恕罪。”
此言一出,大殿內外,時時有冷冷嘶聲傳來。
如果說方才的一笑,只是稍稍有些失禮。那么歸無咎此時此刻的言語,就有了僭越的嫌疑。
而且歸無咎所言,十分荒誕,站不住腳。
因為五大神社之社主,絕對不是垂拱而治的路數;譬如今日晉升典禮,需要社主親自主持;每年中許多盛會,甚至是算砂堂歷年的“首課禮”、“結業禮”等,都是由社主出席。
除非是并未走上玄力修持之法的凡民,所有北砂神域之隸屬,無一例外對社主的形象十分熟悉。
豈有“當時并不覺得相似,此時忽然以為神似”的道理?
如果不是因為年幼,幾乎會被以為是輕浮挑逗的言辭。
而且歸無咎此時此刻的姿態,在大殿中一同參加典禮的“隼”等人看來,也有些詭異。
表面上看,歸無咎站的筆直,目視前方,似乎十分正常。
但是…
話說末拿本洲,無論何方勢力,民風相似,都是異常曠野豪放。
無論男女,衣裳清減,旁人也不以為意。
但對于一社社主,又是道行中不世出的人物,任是誰,心中都有由衷敬畏,不敢有一絲褻瀆。
殊神韻身穿藍色的連體裹身服,貼身極緊,所以極具視覺沖擊力的身段,毫不掩飾的展現出來。
面見之時,神社部屬,往往都是垂頭而立,不敢多看。
此時此刻,歸無咎與殊神韻,相距不到一尺。
而且歸無咎在本世的寄托之身——“末幽”,其實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年,身高將將及到殊神韻胸口。
就這么筆直站定,雙目不閃不避的看著前方,未免就顯得有些怪異。
縱然他目光清明,坦坦蕩蕩。
許多人旋即心中恍然——
莫非這末幽,一心沉浸于玄力修持之中,所以“啟蒙”太晚?
殊神韻卻全然未覺,抬起右手,食指托著下頜,似乎歸無咎方才的一番對答,對她極有觸動。
足足過了半刻鐘,殊神韻才回過神來,道:“那我就給你出個題目。將你昨日所做之夢,親自解上一解。”
“你且說說——你夢中所見之人,到底是我殊神韻,還是我的幻影分身之畸變,又或者,是與本人全不相干的巧合?”
歸無咎心中一動!
這不正是他剛剛自己思考的問題么?
審慎思量之后,歸無咎以為,還是據實回答為宜。
只見大殿之中,少年神色自若,朗聲道:“只怕三者都不是。具體的精微奧妙,末幽也說不上來。但是社主既然有命,末幽仔細思慮、得了八個字的啞謎,也不知是否貼切——業力在外,映徹在中。最終成一非真非假、有意無心的存在。”
大殿之中,人皆納罕。
尤其是到了末幽這一層次的天才少年,暗中對他有所關注之人,其實不少。都知道他是個孤高自許、沉靜木訥的性子。沒想到他今日竟然敢于討論最微妙的“玄理”一門。
莫非破境之后打通枷鎖,心性氣象也截然不同了?
殊神韻雙眸,陡然睜圓三分!
她聲音詫異之中帶著驚喜:“前日本尊冥想苦思,思慮結束這一方世界中混沌亂局的機緣。思索三日夜,得了‘業力相攪,射入環中’八字讖言。今日兩相對照,莫名相合。”
“看來,你就是殊神韻命定傳人,我之瑰寶。”
歡喜之際,先是在歸無咎頭頂一撫摸,然后輕輕一拽,將歸無咎抱入懷中。
歸無咎修持精深,心中如如不動,所以方才與殊神韻距離甚近,也并不覺得如何,更沒有多余的念頭。但是這驀然一扯,被殊神韻抱在懷中,一瞬間也難免浮現出一絲不自在。
但是這個世界,師父擁抱弟子,是“視如己出、一脈單傳”的意思,本是一特殊禮節。
歸無咎將腦海中念頭一洗,便坦然受之。
說來也奇,越衡宗走上直承本經者,便是獨自摸索,不再拜具體的某一位上真為師。自道途往后,更無此緣。所以,歸無咎修道至今,對于幾個重要緣分的“師”之一環,一直空缺。
今日忽然得此緣法,又疑似與助己成道路上關系最重的那人相關,倒是一個頗為奇妙的體驗。
正在此時,那大殿邊緣,操持“竹竿”的兩人,恰好調試妥當。
輕輕一扭,陣力一隱一顯。
隨著一道煙氣從竹筒中溢出,竹筒中一枚“寶相珠”,已然留下了一卷《稱時圖》,迷離景象,在空中一閃而逝。
一個威嚴素著的青年女子,抱緊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若不額外著明緣由,怎么看都像是母子二人,舐犢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