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衣劍客。手持劍訣。面似生鐵,雙眉凌厲而目中鋒芒內斂,英發之氣,躍然可見。
雖然看著甚是年輕,但已有元嬰境界的修為。
正面所對,還有他兩個同伴,與他氣象相若。
三人所處之地也很是奇特,乃是一座雙層玉臺,下層為圓形,上層略小些,為三角形。一筆一劃,一曲一直,勾勒出玉質實體,渾然天成,不能增減一分。
圓方雙層臺之上,氣機繚繞,若有若無可見三柄劍形。
劍尖朝下,躍然沉浮。
一劍黑白變幻;一劍有無變幻,一劍五色輪轉。所指之方位,正在下方三角形玉臺的三條邊上。
青衣劍客原本盤膝而坐,持心用功。
但是忽然神識之中卻多出一種異感——似乎自己的身軀,在慢慢后退,退至第二層圓形臺上。
抬首一望,兩名同伴也是如此。
三人不由訝然。
這件鎮宗之寶,可以容納多人修持。并且人數愈多,所持之方位,也有定數。
若是一人修行,便當位處那三角玉臺的正中。
若是二人修行,同樣位處正中,只是二人后背相抵,居中對外。
若是三人,便是現在這般——應各自立于臺上三角。這三角和頭頂虛懸三劍所構成的三角恰好交錯,各抵其肋。
此寶與本宗修道之人,若構建聯系,卻是可以不通過外間門戶,直接一步踏入,如同傳送法陣一般。青衣劍客也經歷過不止一次了。若是如此,原先占定方位之人,的確會自行調整挪動。
但是無論如何挪動,也是在三角范圍之內拆邊挪動。絕無往外間退的道理。
除非入輪臺修行者超過六十四人足數…
青衣劍客搖了搖頭。
此寶也不是隨便什么人便能入中修行的。本宗開辟以來,應當從未有過八人以上一同進修,更何況是六十四人?
謎底立刻揭曉。
只見三劍中央,忽地一陣陣云波詭譎,氣機流轉。然后形成一個半大不大的旋渦,其勢愈來愈疾。
終于,從中踏出一個人來。豐神俊朗,背負雙劍。一步踏入,如有感應,就朝著頭頂三柄異劍望了一眼。
隨著他立在三角之中,青衣劍客等三人,立刻被那異力一掀,徹底落在第二層圓形臺上。
其中一人,面露詫異之色,似乎還想要上前問詢。只青衣劍客定睛一看,似乎覺得來人面目有些眼熟。凝滯兩息后,忽然眉目一振,高聲道:“速稟上真,是越衡歸無咎循著《觀法圖》來了…”
三人急速退去。
歸無咎微微一笑。
只是下一刻,卻生出變化。
青衣劍客等三人,雖然功力境界遠遜于他,但是立在這“劍心輪臺”之內,卻是一派渾成圓融,安詳寧謐;而歸無咎這一到來,卻似尺水興波,立刻激起波瀾!
似乎此寶有靈,也識得他是個“外人”。
三柄懸空劍形之中,那黑白變化的一柄,忽然暗光一起,化作一道神通打來。
一道劍術神通。
這一劍說快不快,說慢不慢;說強不強,說弱不弱。論道術意蘊,也是平平無奇,至少頗不及三十六子圖中的人物。但是歸無咎心中卻生出一個念頭,一個心兆。
若是自己立在原地接下這一式,固然十分容易,但是這卻不是道法之正理。正確的應對之法,其實是應在“步法”二字上。
只要自己輕輕邁出一步,便能輕易化解這一劍的攻勢。
于是,歸無咎踏出一步。
不知何時,足下玉臺,三角形的這一層已是無端消失;只剩下圓形的那一層,呈現晶瑩剔透、全無雜質的琉璃色。并且為那中天劍光一照,整個“圓形”剖成兩半。其中一半色澤略深些,仿佛籠罩于陰影之中;另外一半色澤卻明亮些,儼然云中水鏡。
歸無咎每一步踏出,便在這圓形玉臺上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然后這腳印,沉沒下去,仿佛沉入水底。
如此劍來我往,不知不覺間,已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一座雙壁崖間。
九人齊聚,列成一道,目光齊齊聚集在山壁之中的影像變化。
這九人之氣機,皆有顛倒主客、凌然天地之致,此時混同為一,卻生出一種將這一片天地山谷完全鑿空的氣象。若非九人正對不遠處,金蓮座上,有一頭戴九陽冠、面上兩道深紋的少年平抑制調和了這種氣機,只怕這山谷,已然完全被九人吞進了莫名之地。
少年雙目垂簾,似乎漠不關心;但另外九人,卻目不轉睛,不肯稍挪。
山壁之中的影像,正是歸無咎在劍心輪臺中的景象。
其實,歸無咎雖然有非同凡響之天資才情、氣運聲名,堪稱軒轅懷在道爭中唯一有可能構成挑戰的對手;但是今日光臨,卻使得道境大能諸永宸、以及本宗全部九位近道大能一齊光臨,依舊是過了。
按理說,不至于此。
事實也是這樣。
當青衣劍客等三人通稟于上后,唯有蒲方輿、蚩難云、武行空三位真君觀覽其中變化。至于諸永宸天尊,其既然在辰陽劍山山門之中坐鎮,那么門中多了歸無咎這樣的不速之客,自然逃不過他天心默運。所以倒也無需通稟。
但是現在,原先的三人變成了九人,這其中自然是有了一些出乎意料的變化。
引人矚目,甚至是駭人聽聞。
終于,蒲方輿上真忍不住踏出一步,道:“師尊…”
少年依舊神色不變,搖首道:“靜觀其變便是。”
看著山崖影像,其實并非紋絲不差的劍心輪臺投影,加以比對,不難發現二者之差別。
劍心輪臺處,歸無咎每一腳踏出,留下一枚腳印;但是三息之內,那腳印便漸漸消失了。
而在此時此地,山壁留影,歸無咎的每一處腳印,卻都是完整留存下來。
劍心輪臺那圓臺并不算大,此時歸無咎走了這許久,自然許多腳印形成重復,錯綜復雜,眼花繚亂。不過,雖然看上去規模甚巨,其實不過是萬許之間,終究不能和那些演化出億萬變化的陣基門徑相比。以近道大能的眼力,自然能夠將其數得分明。
就在蒲方輿出言的那一瞬間,一共是一萬四千四百步。
這不是要點。
重要的是,這一萬四千四百步,乃是平均散落在那“圓盤”之上。此時圓盤劃分為陰影、明亮兩半。位于明處、暗處的腳印,各是七千二百步,左右完全相等。
當然,歸無咎在圓中踏步,自然不至于沿著中線,左一步、右一步,同步增加;他的行步是全無規律的,似乎每一步皆是迎著那劍術的最佳應對之法自然行走;有時候連續在“陰”的一半連續走上數步、乃至十余步;但是隨著境地牽轉,片刻之后又在“陽”的一面流連數步。
每每到了一千二、二千四、三千六這般整數時,終是左右均衡之局。
大半個時辰之前,正是歸無咎在二千四百步上依舊維持平衡,蒲方輿、蚩南云、武行空三人,才不約而同稟明諸永宸,急召六位同道觀覽。
歸無咎眉頭微皺。
其實在這懸空一劍落下時,歸無咎心中有兩個念頭。
其中之一,是道心明斷,進入如同迎戰軒轅懷那般的最佳狀態,將自己的一身道術底蘊發揮到極致,每一招皆做出最佳應對。
另一個念頭,卻是隱隱感覺到這懸空劍術其實奈何不得自己,也并非意在與己為敵。隨著自己的心性趣味,自由發揮即可。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況辰陽劍山盛名之下,久居九宗第一,歸無咎怎敢怠慢。所以毫不猶豫的動用了第一種應對辦法。
可現在歸無咎感到,雖然在這般斗劍中自己也時有所得,拾取了不少劍術精蘊;但若再這般斗了下去,只怕五十年、一百年也分不出個結果來,甚至一直熬到九子得道之會,都是有可能的。
盡管真如此做,劍意浸淫之下,其實功行增長極快;歸無咎一身法力也大有可能攀登至瀕臨破境的層次——想不到苦苦追尋的修煉速度問題,竟無心之中又尋得了一件破解之法。
但歸無咎顯然不會做如是選擇。
浸淫許久,歸無咎已然隱隱明悟,這一劍和自己纏斗許久,就是要有一個“分別”。恐怕唯有用第二種辦法,才能顯出“分別”。
于是。
歸無咎一改策略,憑借自己的興趣愛好,既往經歷,自由施展。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歸無咎敏銳的看到了差別。
就“斗法”本身而言,完全是一如既往;憑借志趣心意,依舊能夠從容抵擋。
圓形玉臺,陰陽兩半。原先自己的步伐落下,始終呈現均衡之勢;但是改換策略之后,腳印落在右半邊——也就是“陰”的一面,愈來愈多了。
平衡終于被打破。
又過了一刻鐘,歸無咎連行一百二十八步,盡在“陰”半側。
此時此刻,這一枚黑白劍陡然一收,光華聚斂。
而第二枚若有若無的劍光,卻明晃晃一搖,幻化作一道劍術神通,打了下來。
這一回歸無咎已有經驗,純憑自家志趣應對。
果然,六百步后,是踏步于陰面的腳印愈來愈多;千步之后,同樣呈現出一百二十八步連陰的景象。
然后,那五色輪轉的第三劍…
只是這一次步調節奏相同,著法難易相同,唯有結果卻有所差別。最終千步之后,盡數歸于明亮透徹的“陽”面。
以歸無咎的聰明睿智,自然能夠猜出剛剛是經歷了什么事。
兩座山崖之間,諸位近道大能竊竊私語。
蒲方輿上真低聲道:“存本復一;意在象先;心為劍主。歸無咎的劍術,歸宗正位,當是‘殺劍’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