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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人我之余 寬窄之門

  歸無咎出手。

  一擊之下,激起偌大聲威。

  迎面而來的氣象,宛如潮涌,磅礴之極,混同一身法力之流轉,滾滾成浩然大勢。

  若單單只是如此,也未見得稀奇。

  這一手氣象雖然宏闊,但是仔細辨別,推鋒而前,亦不過百余丈寬。更難得的是,距其十余里之外的天象、云層、湖泊水象,似乎受到這一擊的感染,竟似在一瞬之間泯滅了差別,顏色混同,為其助勢揚威。

  月半初潮。

  這一擊,是和麒麟一族林弋交手之后產生的構思,最近數載方才成型。

  歸無咎的神通手段,若是如空蘊念劍,甚至摩羅力境,皆是一出手就要分勝負的手段。如此風格,與他當初砥礪拼搏、奮力向前的意境,隱約相通。至于周旋應對,萬變無窮,有“履塵劍”的劍術神通支撐,倒也足堪用了。

  但是眼光又進之后,這一神通體系,未免有兩頭重、中間輕之嫌,仿佛一個紡錘。

  若有一種神通道術,蘊精義于平淡之中,看似并非急分勝負的壓軸手段,但是輕描淡寫的用出來,卻能給人予莫大的壓力;哪怕功行與己相近之人,不動用自身底牌,也大感不易應對。

  此等手段,是歸無咎所缺少的。

  此之謂“中道”。

  如此一來,真正決勝負的殺招,亦可藏得更深。

  平心而論,林弋之“四色相”,便是一種極為理想的“中道”之法。

  當然,在麒麟一族的視角中,“四色相”法門乃是其千錘百煉的根本之法;若其得知被歸無咎考評為第二流手段中的上品,不知作何感想。

  另一方面。

  歸無咎先前之“十八神通”成型,皆為輔佐之用。落入此道之后,似乎積重難返。若是所有神通皆為輔佐小術,那也實在說不過去。為了糾正這一偏失,歸無咎決意一改舊規,推陳出新。

  這兩大因素結合之下,構成了這一門新神通“月半初潮”。

  作正兵之用,氣勢極足,威力極大,且其運轉之際,將歸無咎法力精深磅礴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堂堂正正,宛若一柄叩關巨錘。

  這也是迄今為止,歸無咎在越衡宗“十八法”上的最高造詣。

  對于這一式,歸無咎自然是寄予厚望的。今日使將出來,倒要與木愔璃的手段作一“驗證”。

  剎那之間,木愔璃雙掌一合,已動用了反擊手段。

  只是和歸無咎的浩大聲勢相比,其形隱于幽微,幾可忽略不計——

  不過環身丈許處,隱約有兩道水紋綻動而已,除此之外便別無長物。

  但是下一瞬間,令人稱奇之事出現了。

  歸無咎的“月半初潮”神通,其席卷磅礴之勢,隨著靠攏木愔璃愈近,其威能卻肉眼可見的急速減小,終至于徹底消散。

  強弱之勢逆轉,只在短短一息之間,恍然不可思議。

  然后——

  木愔璃環身的兩圈“水紋”之中,似乎有零零碎碎的氣機,呈現團狀、塊狀,好似是外間異力,被這“水紋”俘獲了。

  然后,她張臂一推,反擊之勢輕描淡寫。

  可是以法力“規模”而論,卻大得出奇!

  歸無咎略一感應,立刻辨明。這反擊之力之所以如此強橫,那是因為自己的“月半初潮”神通,被她俘獲了去,化為己用,反施己身。

  單以神通高下而論,可謂優劣判然。

  汲取收攝敵手之法力、神通以為己用的法門,歸無咎并不陌生。

  不止是與歸無咎層次接近的人物;就算二三流的宗門修士,皆不會陌生。

  這一類法門聽上去似乎厲害之極,但是實際上往往限制極大,并不若看上去那么美好。真正第一流人物的交手,還是以我為主,堪稱不敗之策。走這一條路,其實有歪門邪道之嫌。此類法門,高明到了這一層次,委實罕見。

  歸無咎心念一動。

  沒想到越衡宗神通之間的較量,甫一開始,便立刻終止。

  對上木愔璃這一門神通道術,唯有一開始就將其壓倒擊潰,方能破之;若是形成相持,被她裹挾己勢、反施我身,那完全無法可解。而“月半初潮”這一式,已然是歸無咎十種神通之中最強的一種。

  神意一轉,木愔璃之底力邊界,歸無咎已然盡知。

  小指一動、三劍齊出,鋒芒一顯即化,只余下“歸無咎”三個大字,若沉若浮。

  木愔璃面色微變,似乎感應到異力加身,嬌軀一顫,隨即向后退卻。

  環身兩道水紋,亦隨之潰散大半。

  約莫數息之后,剩下的一絲殘余,亦徹底瓦解。

  但歸無咎卻輕微“噫”了一聲。

  他眼力之精,稱量形勢,不差分毫。照歸無咎估算,以空蘊念劍三劍齊出的威力,其完整的破壞力,恰好能夠將木愔璃這一式神通化解,如今看來,卻差了一星半點。

  仔細分辨,是本當有正劍三成威力的“余音”,卻只剩下了兩成七八分。

  木愔璃這一門神通道術雖然不敵,但是其汲取轉化之力,竟連空蘊念劍也能瓦解一絲。

  雖極為細微,也可稱是驚世駭俗了。

  遭那劍勢余音一迫,木愔璃身形如葉,向后飄蕩。

  恰在此時,身后一團水珠,紛紛紜紜,忽地化作一只綿軟的“圓墊”,擋在木愔璃身后,助她穩住身形。

  這一團水珠,本是歸無咎發動“月半初潮”神通時共鳴引動,漫卷于空。瞬息之后,竟反而“恰巧”成立木愔璃的臂助。

  看上去姿態十分曼妙,完全不顯狼狽。

  歸無咎目光之中,更顯驚訝。

  若是勝券在握時,弄些炫目手段,也就罷了;方才這一擊,木愔璃非全力以赴迎擊不可,豈有閑心作這些花巧的表面文章?甚至歸無咎自己,亦并未感應到木愔璃以法力操縱水珠的跡象;似乎這一團水珠,恰巧真的是“因緣際會”出現在哪里,助了木愔璃一臂之力。

  但是,哪里有這樣的巧合?

  再仔細一感應,這水珠凝形之象,與先前那收攝汲取之法門,源流相通,本為一體。

  凝神一思,歸無咎隱約猜出,是自己所見稍淺了。

  稍后數息,待木愔璃平復氣機。

  歸無咎饒有興趣的問道:“木師妹這一式神通何名?”

  木愔璃眨了眨眼,似乎同樣驚佩于歸無咎空蘊念劍之神異,脆聲道:“人我之余。”

  人我之余。

  歸無咎瞳孔微縮,瞬間明白了這一式的立意。

  用心不可謂不深遠。

  若是無有這一道適時出現的“水墊”,歸無咎不免誤以為木愔璃這一神通,乃是單純的吞噬汲取對手法力之用。如今聞其真名,其所藏三味,便躍然而出了。

  所謂“人我之余”,指的是除卻敵手與自己之外的一切外相,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這所謂的“余”,包括敵手散發的法力、真氣之象,神通殘余;也包括一切山、水、草、木,云,霧,天光氣流。但凡構成了彼此之外的獨立存在,皆會被引導歸化,為我所用。

  此間之“用”,乃是道法自然,順勢而為,并非如提線木偶一般,木訥穿鑿。

  木愔璃淡然道:“這是三載以前所成,師妹我的第十七式神通,也是到目前為止最強的一式。但是這一式和師兄的空蘊念劍相較,依舊明顯不及。師兄的壓軸手段,果真名不虛傳。”

  歸無咎搖頭道:“單以越衡宗《通靈顯化真形圖》中的手段相比,師妹遠在我之上,何必過謙?”

  拿空蘊念劍來比,那實在是欺人了。

  其實歸無咎對于自家這一式“月半初潮”也頗具信心。原以為較之木愔璃的手段,不過稍微遜色而已。大致相當于當年劍道之比,“履塵劍”和“清意明心”的定位。

  但是事實來看,卻是差距稍大。

  歸無咎閉目凝思。

  木愔璃靜靜立在一旁,并未遠離,亦不打攪。

  約莫百余息后,歸無咎只覺胸中一處郁結,渙然冰釋。道術見解之上,又勘破了一樁疑難,終于會心一笑。

  俗世之中,亦有賢才大哲隨時出世,層出不窮,著述亦豐。

  其中“實學”一道姑且不論,單單是那明心見性之學,便何止于千百家?

  有一些流傳極廣、影響深遠的典籍,當初歸無咎在沖霄閣中時,便閱覽了不少,亦有一定的心得體會。

  此等學問,于后來者觀之,不過是“百家”之一,各持己見而已;但是對于著述之人而言,卻是安身立命、貫通天人、詮釋宇宙之大本,堪稱一生性命之所寄托。

  其中各家之神韻風貌,又有差別。

  某些學說,其性“寬”。你若究竟信持、身心貫徹,固然是好;但是若是當做百家之一,隨意涉獵采取、臧否論斷,甚至作為擴充見聞的異說談資,均無不可。

  但是又有某些學說,其性“窄”。一入其門,就必須將其當做立身之根本、無上之寶卷虔誠奉持,才能得其中三味。若只是將其當做諸說之一,便難以體會其真正味道。

  以根本精神而言,自是“寬”勝于“窄”;但是窄門之中,一旦步入,其中體例之精嚴,氣象之博大,論說之嚴密,又往往別有一番超然氣象。

  越衡宗三千妙法,十八神通,便是一道“窄門”。

  歸無咎根基際遇,皆在木愔璃之上。眼界到了這一步,當是一法通,萬法通。就算不能專一于此,但是所得之數,也不當差了多少;但偏偏越衡之法,唯有你將其當做根本信持之道,兼容萬有,才能盡得其三味。

  歸無咎正色道:“雖是一式交鋒,卻是受益匪淺。人我之余。這一門法訣,師兄我大有可堪借鑒之處。”

  木愔璃微笑道:“那就要看看緣分如何了。”

  歸無咎也是一笑。

  瞬息之后,二人立身之處,同時出現一座玲瓏球形,當中繁星點點。

巡山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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