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秦夢霖二人與御孤乘的比斗結束之后,隨著御孤乘身形從陰陽洞天之中消散,這一場大戲,終于也曲終人散。
誠如事先絕大多數人預料,圣教祖庭果是秉持“無始無終”之態度,并未有一人出面主持謝幕之會。只是臨了時界天之內有清音降下,宣示著這一場比斗的結束。云集于此的百族嫡傳,亦四散而去。
用不了多久的時間,歸無咎、秦夢霖之名望,亦是聲震天下,被推許為古今獨步的人物,勝過今古輪回的歷史長流中,曾經出現的一切人杰、先賢大能。
有如此聲望,其實倒不全是因為歸無咎、秦夢霖之間的一戰;亦或者二人聯手與御孤乘、玉離子化身的一戰。
須知天底下多的是自信力驚人的“妄人”。如歸無咎這一層次的人物,若不主動隱藏氣機,也唯有較《三十六子圖》略遜一籌、名列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的頂尖人物——如箴石、申屠鴻、騰驚、謝繆等人——能夠隱約窺見其氣象法度,是何等的深不可測、圓通無礙。
再等而下之者,不過是盲人摸象而已。
歸無咎與秦夢霖的一戰,裊裊清音、曲高和寡,暫且不論;就算其后二人與御孤乘的一戰,看上去固然形象具體的許多,顯得“通俗易懂”;但是其中藏于簡明外表之下的盡玄盡妙之處,依舊不足為外人道。
指望這兩道脫離凡俗的斗戰圖影,奠定不世聲名,其實是頗有不足的,焉能擋得住一界之中無數無知無畏之人?
真正讓二人被推許為萬古獨步、堅信其最終必將破界飛升、留下不世傳說的原因,其實還要落在圣教祖庭身上。
具體的說,是秘寶“真宏二象儀”的功勞。
正是此物,給了光臨此會之人,一個和歸無咎等人正面“交手”的機會。
休看在孤峰之上十五六家宗門的嫡傳眼中,對外間千百族之賓客,完全是不屑一顧,儼然與無足輕重的路人無異;甚至就連那孤峰之上的小團體,也要分出個一二三等來。但那些與會“賓客”,其實又豈是真正的凡庸之輩?
對于歸無咎這一層次深淺莫測的“無知無畏”者,換作另一個視角來看,同樣是一代英杰。
僅以與會的妖族而論,其實無不是二十五品之下上等勢力,傳承久遠,聲震一方。哪怕是實力最弱的,也勉強及得上七十七家隱宗的門檻;實力較強者,甚至能夠相當于三四家隱宗聯合。
與會的諸族嫡傳中,不弱于歸無咎在崇臺會上所遇、清微宗嫡傳范移星者,至少便有三四十人。這些人在各自族門之中,無一不是數千年一出的人杰,有絕大希望成就妖王境。其坐鎮一地、一族、一方,在同輩及后輩弟子心目中,道一聲“敬若天神”,不算夸飾。
試想,這些人借“真宏二象儀”親身下場,卻發現自己連歸無咎、秦夢霖至隨意、至簡陋的一式也接不下來,心中會作何感想?若是回返之后旁人問及歸無咎高下如何,又當如何作答?
此輩自然不會承認是自己太弱;而是會愈發信服圣教祖庭戰前宣示之言,將歸無咎二人的地位推得更高。口口相傳,仿佛神圣。
其實“真宏二象儀”此種用途,本就是圣教祖庭的用心之一;只是沒想到最后戰局不遂人愿,徒然為旁人作了嫁衣。
陰陽洞天比斗場所,相距半始宗甚近。未過一日,歸無咎、秦夢霖二人遁光直去,已先回返此地。
申屠鴻照例要尋一地,與族中傳遞消息;天馬一族遭逢圣教祖庭試應手的一“刺”,如何妥善應對,亦需馬援返回本族商討。箴石卻說有微妙天機泄露,須得推演一二。三人約定,不日之后再行匯聚。本來與歸無咎二人同行的,唯有孔萱而已。
不過一俟出了陰陽洞天門戶,在隱宗一方預備接應的法舟之上遇到陸乘文,那二人卻果真甚是投緣,不知說了些甚么,竟是先返回孔雀一族去了。
十余日之前,歸無咎返回半始宗時,此間是外送內緊,暗藏秘境;但是今日復見,卻發現這里終于顯露山水。
總共二十四座“小山”,十二座浮于天上極高之處,十二座依山水而設,上下通連,構成一道異常森嚴的陣力。
這些“小山”看著黑漆漆,光禿禿的,大失秀雅,品相未佳。但歸無咎一望而知,此物是動用大法力及無量寶材煉化而成的。每一座“小山”所用資源,都不下于一座的合界傳送陣。靡費之巨,顯然不是百廢待興的半始宗一家所能承擔。
這一陣的威力,較之半始宗原先的山門大陣,不知又勝過多少。
山門之前,兩道氣機,一顯一隱,在此等候已久。
歸無咎二人迎了上去。
那氣機湛然外顯的,是一位看著精神矍鑠的老者,赫然是天玄境的修為。歸無咎心中暗暗驚訝,此人功行較之姚純、孤邑、路艱等四位上真,也只是略遜半籌而已,只是既往卻從未見過。
而此人身前,那一道氣機隱隱約約,仿佛虛空一畫浮在云中,赫然竟是羋道尊化身。
那老者上前一步,微笑道:“老朽江離宗聞品。本是閑云野鶴,不甚理事、亦不愛理事。最近數載以來卻領了一樁職司。在令徒成長起來之前,暫時作為隱盟代表,代管半始宗的大事要事。”
歸無咎與之對答兩句。
不過見聞品上真刻意提及“閑云野鶴、不愛理事”等字眼,卻不由得歸無咎仔細琢磨。
羋道尊望了歸無咎、秦夢霖二人一眼,暗道如此人物,天下間竟非無雙無對,甚至還有第三人,第四人…心中也不由生出幾分感慨。隨后,出言問道:“未知你與陰陽道傳人的前緣是?”
兩方大能,皆以看出“阮文琴”覺醒識憶,改換名字。只是其中詳情,并不清楚。以羋道尊的身份,有所疑竇時自然不會胡亂揣摩,是以一見面便是直截了當的發問。
歸無咎早已想好應對措辭,便道:“她本是我同門,只是意外失去記憶,才被陰陽道主人收為弟子。”
此處之“同門”,自然不是云中派,而是歸無咎真正來歷處。
羋道尊緩緩點頭。
羋道尊又言道:“這二十四聯‘烏臺陣’靡費之巨,想來你也看得出來。作為緊鄰陰陽洞天比斗場所的前沿之地,我等也不得不嚴陣以待。”
歸無咎道:“有勞道尊費心了。”
羋道尊道:“此陣之便,原本是須得我等親自主持,應對同道之中,倒也有些威力。若只作如是準備,其實區區一十二聯法陣,便足能做到。”
“只是我輩中人,親臨對峙本是極罕見的事。料想本次比斗結束之后,縱然雙方再起波瀾,圣教諸道尊也不至于如此不智,在我隱宗一方已早作準備的場所,與我周旋。若是靡費好大人力物力,只用上一次便即荒廢,也實在說不過去。”
歸無咎若有所思道:“所以…此陣便索性擴充了一倍?”
羋道尊道:“然也。擴充一倍,便能將地脈傳送陣一并包容進去。”
秦夢霖上下細望一陣,此時忽然言道:“縱然遭遇人劫道尊親自出手,此陣雖然終究不能抵擋,但是卻能爭取到足夠時間,可以保證內中人物從容撤走。”
羋道尊頷首道:“正是。”
“開元界中洞府格局一切如故。但是除此之外,這半始宗也可好好經營,以為往來交通之樞紐。大小適宜,皆由你決斷。七十七家之中的后輩菁英,亦可多多參與歷練。若是需要天玄境上出力的大事,聯絡聞品便是。”
其中手段,歸無咎二人立刻都思量清楚。
今時不同往日。
天下大勢,縱橫分流。除卻孔雀一族、天馬一族、赤魅族之外,隱宗一方還會與數量更多的勢力產生接洽。如此一來,繼續蝸居于開元界中,已是不妥。
那開元界乃是隱宗一方根本的退藏之地,關系極緊密的友人也就罷了;若是交情未到那一步,總不能輕易將人往當中去引。萬一出了什么不虞之紕漏,那可就后悔莫及了。對外交涉,也當有一處外部據點才是,以作行營別院之用。
但若是將之安置在江離宗、瓊石門等大派,難免有公私不分,威福自專的嫌疑。
以幾位道尊的威望若是獨斷專行,自然也無人敢言不服;只是以四位道尊之智,也不會做這等容易誘發人心離散之事。
而半始宗新設大陣,能夠保障退路,卻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
更妙的是高梧上真坐化后、黃希音長成之前,該宗已由盟中代管,算是中立無主之地,也無人能夠置喙。
再請來聞品上真這個不管事的閑云野鶴,作為傳聲之人,須天玄上真出力時負責聯絡,其余皆由以歸無咎為首的嫡傳弟子料理。等若是世俗王朝之中新立之“尚書臺”,論規制較圣教祖庭的神空經行殿還要略勝一籌。
歸無咎對于把持權力并不感興趣。但是行事愈加便利,總是好的。
再者說,以他今日之聲威,此位置非他莫屬,就算推辭,也不可能。于是自然爽快應下。
羋道尊關切道:“雖有二十四陣護佑,但若是有甚重大機密布置,還是及時挪轉界中。以免萬一有事,措手不及。”
秦夢霖搖首道:“不必。有我在處,圣教祖庭不會出手。只消將我與無咎久駐于此的消息傳布出去便好。”
羋道尊一怔,旋即省悟,必是陰陽道主人和圣教祖庭兩位大能之間,有所約定。
秦夢霖又微笑道:“不過我只能為貴派護持一地。卻不能如護身符一般,四處救火。”
羋道尊連連搖頭道:“我輩斷不會做如此沒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