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戰,看似因一語戲言而起,立即交手。但是其中意義,絕不在小。
赤魅族一門門長,竟三招兩式之間敗于敵手。
而交手之人,并非人族、妖族之中的大宗,僅僅是一家人數不過十余的隱世宗門弟子。
可以說今日一戰,一旦傳揚出去,必定要激起不小的波瀾,藺文和碧濤府的名字,也要由此廣為傳頌。
不過,在公長厚心中,這些都是外物,不足縈懷;他此時心心念念難以割舍的,卻是藺文在決勝之機的一瞬,從“五感之偏”中悍然掙脫,然后出其不意的將自己擊敗。
這瞬息的精彩,愈是回想,愈覺得余韻無窮。
于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誠懇言道:“公長厚冒昧請教。不知藺道友何以勝過在下?勝敗一瞬之間,自何處窺出破綻?若是能夠交流心得,公長厚不勝感激。”
歸無咎心中一動,這正是他此時所想,卻又不便相詢處。沒想到公長厚竟不嫌交淺言深,坦然問出。
宗政嗣、申屠鴻二人亦暗暗點頭。身為大族嫡傳的器宇眼界,二人還是不缺的;自不會因為公長厚落敗便抱怨他墜了本族名聲。
相反,二人除了對于藺文的好奇與驚訝與眾皆同外,其實心中也有幾分欣喜。
除了公冶洲之外,這公長厚也是一個可堪納入中樞的得力人物。
藺文聞言,眨了眨眼睛,卻并未出言。
公長厚微微一笑,似是表示理解的意思,淡然言道:“想來此術涉及貴門道術機密。是公長厚太冒昧了。”
藺文急忙道:“道友不要多心,其實也算不上什么機密。說起來藺文能夠勝過道友一籌,也不完全是憑借自家本事…”
“藺文師弟——”
就在此時,碧濤府一行中四位元嬰境者,當中為首的那位急忙張口,打斷了藺文的言語。
藺文轉身望了一眼,似乎不以為然,道:“甘師兄。原本那處密址既然已經交換切割,那就不再是我碧濤府所有了。現在一身輕松,又何必繼續保守秘密?”
那甘姓修士面色微變,只轉頭望了一眼。
歸無咎清楚地捕捉到,他目光所向的之處,竟是坐鎮大舟的圣教上真從復機處。
圣教祖庭與碧濤府折節下交,必有緣故,歸無咎已然推斷分明。既然和圣教有牽連,那么受兩家的關系所限,他以赤魅族客卿的身份,是斷然無法繼續追問的;此時也只得將此事按下。
豈料圣教上真從復機心有所感,竟爾面帶微笑,慢悠悠的踱步近前,言道:“諸位有心了。有緣有分,庶難逃之。諸位意欲為本宗保密,自然是好心;不過并無必要。”
甘姓修士和那為首的步虛境修士,一齊面色緩頰下來。
藺文見同門師長首肯,眉毛一振,笑言道:“道友功行與我伯仲之間。最后那一手定身之法,后續暗藏了錯亂七感的手段,著實高明。以藺文自家修為,那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之所以心意一動,乃是應在一件外物上。”
說著便為公長厚詳解其中玄奧。
原來在碧濤府山門處,連通著一座地泉秘境。這座“地泉秘境”與陰陽洞天相似,內外遠近不均,順流穿渡,最終能夠探底一處極為迢遠之地。
但是與陰陽洞天倏忽間連通大界南北相較,“地泉秘境”卻要略遜一籌。仔細估量,約莫順流行走九個月,累計穿渡約莫兩三個神道界天之遙。
“地泉秘境”之岸,長成一樹,高九丈九尺,每百年結成八十一果。
此果似梨似杏,滋味甘美,號稱“實心如意果”,又俗名曰“九竅通”。服食之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變化。但是一旦臨事見機,神意天資攀升之頂點,道緣之妙卻能如魚躍龍門,會心一變,超邁自家極限。
每服下一果,將來便能有這“會心一變”的超限機會。
“實心如意果”儲藏無礙,早已被碧濤府歷代先輩珍藏了許多。
碧濤府今朝問世之前,這一家傳承不過三五人,閉門深藏。哪怕修到數千載壽元,終身也難遇到一次生死一線的機會。百年所得八十一果,自己服食幾枚,倒能省下十之七八。
因此承前人之恩,藺文雖然壽數不滿二百,卻常常能將“實心如意果”當做普通漿果服食,等若為接下來畢生千百戰,積累下一道豐厚底蘊。
赤魅族身為一界之中的頂尖種族,斷非孤陋寡聞之輩。能夠彌補資質的天地珍果,也聽說過不少。但是如這“實心如意果”一般,效用并非恒定,而是危急之時以次數計,卻是從未聽聞。
一時間,宗政嗣、申屠鴻、公冶洲等人,俱是嘖嘖稱奇。
公長厚此時已知自己的確非戰之罪,心境也徹底坦然,無所縈懷。
藺文正講到興頭,忽覺心田之中多出一道異力拘束,懶洋洋地,神思仿佛蒙上一層薄紗,變得懈怠下來。微微一愕,轉首一望,才見一個人影輕飄飄的走了過來。
從復機。
歸無咎已經不著痕跡的退到赤魅一族一行人的最邊緣處。
從復機笑言道:“剩余機密,由某為諸位解之。諸位赤魅嫡傳門長,意下如何?”
赤魅族與圣教祖庭雖然是敵對身份,但是眾人修為畢竟與從復機相差懸殊。申屠鴻、宗政嗣立時上前一禮,鄭重言道:“不敢當。”
從復機擺了擺手,言道:“碧濤府的根本之地,原是溯著‘地泉秘境’向東,三界天之外。如今之所以遷徙于東華界天之中,乃是與我圣教做出一場交易,將‘地泉秘境’之門戶交由我門。”
碧濤府中,那“甘師兄”聞言面色微訝。
按理說說到這里也就足夠了。看來,圣教這位天玄上真,竟主動要將接下來的秘密與別家分享。
宗政嗣念頭轉得也快,淡淡言道:“想來貴教得了這處秘地,別有重大收獲。”
單單是“實心如意果”這等層次的存在,勝過公長厚不難;但若用于與自己的交手中,那用途便極為有限。
看宗政嗣這副平淡樣貌,顯然并未指望圣教將真正秘密與其分享,料來不過是吊吊胃口而已。
對于宗政嗣的貌似鄭重,實則暗含疏遠的態度,從上真卻故作不知,只笑言道:“不錯。‘地泉秘境’之下暗藏玄機,非由數位天玄境的存在合力,難以判明。而碧濤府素來一脈單傳,卻力有未逮。故而徒守寶山,卻不能得。這也是我教付出絕大代價,能夠換回秘境的原因。”
“我教已然探明。其實‘實心如意果’只是那處秘境之中的伴生之物,還算不得真正的至寶。”
宗政嗣心中一動。話說到這一步,他卻不信從復機會含著半截。便試探著問道:“不知真正的至寶,是何物?”
從復機一撫頜,淡淡言道:“不世出的好物,總也有三四種…其中位分最著者,名為十竅升玄果。”
赤魅一族眾人,唯有宗政嗣、申屠鴻聞言精神一振。其余各門長、扈從,卻俱是茫然,顯然未曾聽說過此物之名。
角落之中,歸無咎眸中一亮,想不到圣教祖庭手腳卻快。只是此物雖是一件奇珍,更能助柏果劈開一條道途,將來與利大人、席榛子鼎足而三也未可知。但是于歸無咎自己卻無大用。
從復機微笑言道:“之所以將這一秘密告知,是因為那秘境乃是一處‘混沌實境’,暗藏天人之限。凡是感悟天人之間的玄機者,皆不宜入內。不知貴族可有意呼?”
感悟天人之限,那就是止步于天人三境之前,至多元嬰境界。
宗政嗣狐疑道:“貴教是邀請我族元嬰修士,進入秘境摘取果實?”
這可實在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了。但若說要借此坑殺赤魅族元嬰精英,這陰謀未免也太過明顯了一些,決然并無此理。
從復機“嘿”了一聲,只道:“其中原因,日后貴族自然知曉。不過二位也不急著答應,左右此事只在盛會之后,有的是時間考慮。不妨會上見識了各族英杰之后,再做計較。”
宗政嗣緩緩點頭。
一連又是十余日,東華界天轉至陰陽洞天的大傳送陣,也已經指日可待。